08 橡木桶

李狂藥難以置信地望著空****的神龕,心說船菩薩跑了,這還了得?像洪賢這種又窮又老的漁民,他們對船菩薩的虔誠,比對毛主席還要深。顧名思義,船菩薩就是保護漁船的神仙,現在神仙溜了,不就表示大難將至,船菩薩都罩不住漁船了?

船老大神情凝重,什麽話也沒說,不知在想些什麽。船老大一家人都不吭聲,全在等船老大做決定。現在船開出來幾小時而已,要回去還來得及,如果到達大海石那邊,可就真是孤立無援了。洪喜鵲淚水婆娑,李娘一時心疼,便小聲和船老大洪賢商量,別急著回岱山那一邊。

縱然李狂藥不相信船菩薩,但船菩薩又不會動,哪裏能跑動。這事讓李狂藥心裏沒底,他越來越覺得洪喜鵲的男人早被海魚吃幹淨了,再去也是徒勞。本來,李狂藥以為丁細細會搗亂,說點不痛不癢的風涼話,此刻卻見她和劉付狼都冷冷地旁觀著。不知從何時起,丁細細就收斂住蹦蹦跳跳的個性,變得極為沉靜了。

“你們是不是怕出事,想回去?”李狂藥在船艙角落小聲問丁細細。

丁細細不經意地嘴角上揚,答道:“沒那個必要,既來之則安之,你不會真以為船菩薩會跑吧?”

李狂藥覺得丁細細話裏有話,想多問幾句,卻聽船老大和李娘決定繼續開船。洪連海遵從父母的決定,也不願妹妹難過,可一看到還有外人在船上,於是就走過來問李狂藥他們要不要回去。這時,丁細細不等李狂藥做反應,當即就點了點頭,毫不猶豫地要一同前去。人都擠在船艙內,李狂藥不好當著船老大一家人的麵問丁細細怎麽回事,隻能等晚些時候再問。

在這之後,李娘就從船艙下麵掏出一個壇子,壇子周身散發著濃鬱的酒香,和在黃魚灣洞裏的酒味一樣。李狂藥以為李娘要拿來給大家當晚飯,哪知道洪喜鵲接過壇子,轉身就走到船頭,準備再一次祭海,以求東海龍王不要為難他們一家人。丁細細對舟山漁民的習俗很陌生,不及李狂藥那般了解,看到船老大一家人那般緊張,還在冷冷發笑。

李狂藥奇怪地望了丁細細一眼,不明白她為什麽變得如此冷漠,之前她再古怪,也不會挑這種場合笑出聲來。幸好船上的噪音很大,船老大一家人沒注意,不然很可能半路趕他們下海。話說回來,漁民並不笨,現在大家都知道海底沒有龍王,祭海隻不能過是一種習俗,圖個心安罷了。

在舟山漁民的習俗中,漁船出海前,都要由老大捧一杯酒潑入大海中,並拋少許肉塊入海。這天,船上眾人忌講不吉利的話,不許吵架。祭海除了規定的禮儀和程序外,還有諸多的禁忌,比如祭海一定要用黃酒。這是因為以前的漁民認為,海中捕魚是與龍王賭博,黃酒顏色混沌,龍王爺喝了眼睛看不清,這樣才能讓漁民滿載而歸。

李狂藥等船老大一家人走出船艙,站在海上的夜色裏時,便想悄悄地問丁細細怎麽了。可是,沒等李狂藥回頭看向丁細細和劉付狼,卻聽到船老大在外麵驚喊了一聲:“喂,海麵上是怎麽回事?”

這時候,漆黑的海麵上漂來一個橡木桶,就是洋人釀葡萄酒用來發酵的東西。海麵上本無光亮,船老大一家人早把航行燈關掉了,由於要再一次祭海,大家擠在船頭上才發現橡木桶的蹤跡。茫茫東海,碧波萬傾,極少看見垃圾漂浮在海麵上。何況,漁船離群島很遠了,島邊即使有人扔垃圾出來,也不可能漂那麽遠。船老大覺得不對勁,於是甩出一張漁網,費了一番功夫才將漂在附近的橡木桶打上船來。

劉付狼發現動靜,馬上和丁細細來到船頭,他一見情況就說橡木桶身上有問題。李狂藥也覺得有問題,所以沒把劉付狼的話放在心上,等到船老大把橡木桶拉到漁船的甲板上,大家才近距離地看見桶身上有許多淩亂的刻字。

“快拿燈來!”洪連海朝洪喜鵲著急地喊了一句。

洪喜鵲慌張地去拿燈,卻半天找不來,隻聽劉付狼先道:“救救我,我在大海石上——李狐。”

丁細細茫然地抬起頭,看著李狂藥,久久才說:“這些字像是新刻的,最長不超過一個禮拜吧?”

李狂藥心說,奇怪了,太爺爺現在在中山病倒了,他怎麽會在東海上,莫不是前一個月留下的東西?緊接著,劉付狼把橡木桶轉了一個圈,發現另一麵還有刻字。隻不過,另一麵的刻字不是求救留言,而是精致的洋文。丁細細掃了一眼,便說那是一家法國酒莊的橡木桶,製於1772年。

“真的假的?你認得?”李狂藥羨慕地問,心想要是他書念得多一點兒,或許也能認得洋文。

“錯不了。”丁細細摸著橡木桶說,“桶裏的酒肯定空了,要不然浮不起來,這桶身估計再漂幾天,也要裂開,沉到海底。”

船老大凝望橡木桶,一時半會說不出話來,可能在想他女婿一家人為什麽沒在橡木桶上留言,十有八九已經死了。李狂藥之前對船老大提過李狐的名字,卻沒說李狐已經回廣東了,此刻的他比船老大還要納悶。不用丁細細說,李狂藥也看得出來,那些刻字在海水泡的時間不長,不可能是一個多月前留下的。總不會船老大女婿一家人被困在島上,求救時留別人的名字,而不用自己的,這不符合常理。

洪喜鵲遲遲地找來船燈,可大家已經把刻字看完了,她隻好再把船燈放回去。船老大把橡木桶放在船頭上,想了想,然後叫李娘接著祭海。祭海的過程持續了幾分鍾而已,李狂藥站在一旁觀望,還想再搜尋海麵,迫切地想要再撈一個橡木桶上來。無奈,漁船沒有開航行燈,人的視力範圍不過十來米,很難再有新的發現。

漁船沒有開航行燈,一是電力不夠,二是怕被人看見,畢竟它是一艘黑船。李狂藥見過正規漁船出海,千百艘在海上捕魚的情景,那美麗壯觀的畫麵仍記憶猶新。以前,漁民出海多以兩艘並行,組成一對,一艘用來捕魚,另一艘就是儲存冰塊、保鮮魚蝦之用。每一對船上都要在船尾裝上與眾不同的彩燈,便於在夜間互相識別。同一個漁場有上千對船隻,它們的彩燈基本各不相同,那場麵要比上海外灘還要熱鬧漂亮。若是在白天,兩船之間的聯絡隻好靠大聲喊叫,或是看對方的旗幟為號。漁民講話時喉嚨之所以特別大,就是因為平時在海上喊慣了話。

洪賢一家人不是去捕魚,隻開了一艘船出來,也不必和另一艘船聯係。可李狂藥卻在想,船老大女婿一家人的船是不是壞了,或者沉了。黑漁船不大,但也不小,如果沒有大風大浪,它很難沉入東海,除非遇到了很大的變故。

一想到這裏,李狂藥就不踏實,連船老大一家人準備的晚飯都沒吃。洪喜鵲和李娘以為李狂藥嫌難吃,臉上就掛不住了,想要解釋,卻被船老大喝了一聲,叫她們去把鋪子再收拾一下。漁船得風助行,開得很快,李狂藥睡覺時,和劉付狼擠在一個小小的木板鋪子上,渾身都不舒服。還沒睡著呢,李狂藥就聽到洪喜鵲在船艙外哇哇地吐了,好像是暈船了。

“她這麽急著找她男人,該不會懷孕了吧?”李狂藥轉了個身子,想和身邊的劉付狼聊天,可轉過來時卻發現兩人的臉貼得很近,對方的胡子都紮到他嘴上來了。

劉付狼瞪了一眼,李狂藥就坐起來,然後趁著船老大一家人在照顧洪喜鵲,他就小聲問:“你們今天上船後怎麽怪怪的?”

“怪的不是我們,是船老大一家人。”劉付狼低沉道,但依舊側躺著,沒有坐起來。

丁細細就在另一旁的鋪子上,她還沒睡著,聽到動靜後就答:“野狼,你跟他講吧,反正他先知道,對他也是好事。”

“講什麽?”李狂藥不明白。

“船老大他們都死了。”劉付狼一邊說,一邊伸手將李狂藥拉下來,讓他老老實實地睡覺。

“要睡你自己睡,我不習慣和別人擠著睡。”李狂藥又坐起來,想要問劉付狼為什麽這麽說,船老大一家人現在不是好好的嗎,怎麽會已經死了。

劉付狼煩了,便起身把李狂藥按下,然後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李狂藥本來有些睡意了,聽到劉付狼這麽一說,他渾身一個激靈,猛地又從**坐起來,並望向空****的神龕上。神龕上原本擺了船菩薩,可神不知鬼不覺地丟了,洪喜鵲在漁船上找了一圈也沒找見。那時候,李狂藥就覺得哪裏有問題,可後來隻顧著怕漁船出事,沒有多往深處想。

“拿著防身!”忽然,劉付狼從懷裏摸出一把鋒利的匕首,遞給李狂藥,同時道,“睡覺別睡太死,小心他們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