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五行六合 誘敵有策

東都,狩案司小院裏。

明珪剛換好藥安歇下來,鳳九那輛華麗的馬車便已經停在了院外。

鳳九開門見山,拿出一卷硬黃紙遞給李淩雲。“本來我這邊早就在查河南道裏的術士,手頭也有了許多行蹤不明者的記錄,結合你給的那幾條一一對比,除了那第六個死者剛剛遇害還對不上外,竟把其他人的身份都對了出來……總之大郎先看看。”

明珪已經歇下,此時屋裏就剩下李淩雲、謝阮以及子嬰。李淩雲把一張張硬黃紙在大桌上鋪開,用鎮紙茶杯壓住邊角。

隻見上麵按死亡時間的順序,寫著三名死者的身份、生辰八字及簡單介紹。李淩雲隨手抽了兩張,又補上了子嬰師父與明崇儼的身份插入其中,至此,前五名死者的簡單介紹總算是湊齊了。

第一名,封門村被害者,也就是子嬰的師父,他以精湛的煉丹技藝著稱,並獨創了一種用丹藥養精血的方法,他參悟的道義是淨化精血,以求永生。據子嬰說,曾有一個牽著毛驢的術士以送書信的方式拜訪過他,後來兩人經常坐而論道。

第二名,怨鬼林中被釘死的那位,名叫陰陽子,乃是個知名妖道,其參悟的道義與明珪猜測的完全一致,是“采陰補陽”,以達到陰陽調和為目標,追求榮登極樂。其掌握多種“房中秘術”,所以不少達官貴人都願意與其為友,還有一群公子哥拜其為師。在很早以前他也收到過書信,據他身邊那些不學無術的徒弟說,見過師父和一名牽著毛驢的術士相結交。

第三名,明崇儼,天後身邊的紅人。此人會引雷修煉,隻是明珪也無法確定,父親明崇儼到底有沒有收到凶手的書信。明崇儼此人因接近皇家,對自己的書信往來保密甚嚴,很多都是閱過即焚。加上他名聲在外,每日前來結交的術士都很多,無法查出他有沒有和凶手往來。不過他的頭顱丟失,作案之人用左手砍下頭顱這一點,以及凶手體貌等細節,也都符合推測,再者此案是所有案件的源頭,所以並案查之,無有異議。

第四名,死水湖被害者,號道生山人,這個術士最擅長的是觀星占卜,其參悟的道義是觀察天地變化之規律,調節自身身體運行,以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他尤其喜歡在湖泊之類的地方觀星,據說半夜星辰倒映在湖中,能讓他心思平靜,預測天下大勢。自然此人也有弟子,據其弟子說,也見過師父被牽毛驢者邀約,離開修行道觀,從此一去不回。

第五名,焚屍院被烤焦的那位,名叫紫鶴真人。其習慣用山泉水修煉內丹,沒想到卻是患了石淋病,因內丹蜚聲在外,卻也引來凶手書信邀約,給他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李淩雲細細看了一遍,點頭道:“縱觀前五起案子,不難看出凶手作案的目的已格外明確。他就是在將人迷暈後,取走這些術士用來修煉的身體部分,也就是道家所說的集道法於大成的部位。”

“可是修煉這些門道的人並不少見,”謝阮手指陰陽子的資料,“譬如修行**的妖道,整個洛陽你搜一搜就能找出一大堆,他為何偏偏選中這個陰陽子,而不是別人呢?”

“我也在考慮,如果說是以這些術士的貧富區別來做選擇,好似也說不通。”鳳九敲敲“道生山人”四個字,“比如這位,他最喜歡修煉餐風飲露之術,討厭黃白之物,要不是名聲大,恐怕窮得弟子都收不到。”

子嬰也很疑惑。“凶手修行中消耗不少,以至要煉阿芙蓉丸換取用品,他為何不選名利雙收的術士?比如說練精血的話,那些宮廷禦用的術士中有很多人修此道,而且他們身上不缺錢財,殺了之後,又可取血,又能得錢,凶手為何非選我師父不可?”

“李大郎,你這個徒弟的問題問得極好!”鳳九把雙手插進紫色鶴氅袖中,若有所思地道,“看來凶手不是為了錢,莫非是因為這樣的術士不夠有名,容易下手?”

剛說出這個想法,鳳九就自己先行否定了。“也不對,明子璋的阿耶明崇儼可是足夠有名,又為天後煉丹,身邊保護他的人極多,要說難殺,明崇儼能算是這個世上最難殺的術士,這樣的人他都能下手,怎麽可能視殺其他人為畏途呢?”

“此路不通……或許我們應該換換想法。”

李淩雲把厚厚一摞封診錄放在桌上,飛快地翻看起來。此時早已入夜,燈光照得他的臉熠熠生輝,他聚精會神,雙目如電地快速掃視封診錄,試圖從字裏行間找出一些線索。

鳳九等人不便打擾,就在一旁飲水吃食,靜靜等待李淩雲挖掘線索。

忽然一陣腳步聲傳來,明珪披著袍服,走到了李淩雲身邊。後者早已熟悉了明珪的腳步聲,頭也不抬地把剛才確定的事和他說了一遍,又道:“修行同樣術法的人成百上千,要想知道答案,還得從那凶手作案的方法裏找突破口……”

“不錯,我好像也有點感覺……”明珪站在一旁,盯著封診錄,同時心中默默思索,突然他雙目一亮,伸手抓過一張紙,對李淩雲道:“給我筆墨。”

後者起身看看明珪,見他眼神堅定,便把手邊快幹了的硯台和毛筆推了過去。

明珪接過,用筆蘸飽了墨,一邊說一邊在紙上書寫起來。鳳九、謝阮和子嬰也放下手中的吃食,湊了過來。

隻見明珪第一個寫下的,是一個“金”字。“第一起案子,凶手向死者的胃內灌入了熔化的錫水,此為金!”

明珪又寫下第二個字——一個“木”字。“第二起案子,凶手把屍體釘在了千年古木上,此為木!”

明珪筆走龍蛇。“第三起案子,凶手把我阿耶的頭砍下來,還想利用引雷針劈他,此為雷!第四起案子,凶手把屍體放到水上,此為水!第五起案子,凶手用焚屍爐把死者活活烤死,此為火!第六起案子,雖然還不知道死者是誰,但是凶手的做法,是把死者埋在土中,用水銀活活剝皮……”明珪停筆,紙上留下墨色淋漓的一個大大的“土”字。“所以,此為土!”

“金木雷水火土……”李淩雲凝視著那六個大字,“以天地元素為順序殺人?不,不對,”李淩雲搖搖頭,“金木水火土才是對的,你阿耶的這個雷夾在中間,又算怎麽回事?”

明珪也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不過的確奇怪,若是不按順序,那就都不按也無妨,偏偏隻有這麽一個亂序,極不協調。”

李淩雲抬眼看向鳳九,後者也正挑眉望他,李淩雲想了想,說道:“我要河南道的地圖,越詳細的越好。”

“……河南道地圖?”鳳九還沒說話,正要喝水的謝阮就把手中的水碗一放,“我看你是要謀反——”

說完,謝阮虎著臉走出了門。鳳九瞧著她的背影笑道:“別管她,一會兒三娘就能弄回來。河南道地圖市麵上多了去了,隻是精準的卻在宮裏,別看她麵色不好,但一定是差人去宮中拿了。”

果然沒過多久,院中就從天而降一隻大隼,大隼爪上綁了一隻不小的竹筒,謝阮摘下竹筒,那大隼旋即騰空而去。

謝阮從竹筒中抽出帛卷遞給李淩雲,他拿來展開一看,果然是河南道的詳細地圖,甚至包括了一些普通地圖上不會有的駐軍山頭。李淩雲把地圖貼在屏風上,讓子嬰磨了一盤朱砂墨。謝阮一瞧,抬手擋住李淩雲伸過去的筆頭。“你要做什麽?打算畫在上麵?”

“不能嗎?”李淩雲一愣。

“噝……”謝阮倒抽涼氣,“你可知道,這東西宮中也沒有多少……罷了,愛畫就畫吧!反正最後毀掉,別落在別人手裏就是了。”

“很珍稀嗎?”李淩雲追問。

謝阮忍不住吼道:“願畫就畫,反正也是給你用的。”吼完她又咕噥:“暴殄天物,此圖要是賣給吐蕃人,隻怕他們願意用萬萬金來交換……”

李淩雲聞言提筆停了片刻,似乎有些躊躇,但他最後還是落筆,把相關案子的案發地點圈起來,標在了地圖上。

“你們看……”李淩雲手指地圖,用筆連接其中五個點,“按金木水火土五行順序連接這幾個案子的案發地點,單獨去掉子璋阿耶的案子,便成一個五邊形。”

方才還不忍看的謝阮,聞言抬眼道:“確實如此,怎麽這個五邊形,我看起來有些眼熟?”

“在這裏!”李淩雲抬手在封診錄中尋出死水湖案的一卷,打開“封診現場圖繪”,將上麵的五邊形記號展示給眾人,“如以天地元素為案名,這起案子就叫作水案。你們還記得嗎?那凶手曾經在那個輕木樹根上,做過一個熒光五邊形記號。”

“當然記得了。”謝阮拿起封診錄,比照了一下地圖上的五邊形,“幾乎完全一樣。”

“當時我們以為,這個五邊形不過就是用來做記號的,是凶手隨手畫的,如今看來卻並非如此,而是他一早就定好了殺人的地點,這些地點正好能夠連接起來,便形成這個符號。”

李淩雲的目光轉向孤懸在外的那個圈。“古怪的是,雷案發生的地點,也就是子璋你阿耶被殺的天師宮,偏偏不在這個五邊形之內。既然凶手如此執著於金木水火土五行順序,這個雷案便顯得格格不入,不管是發生的時間還是地點,都太異常了。”

“修術之人,對五行運轉必然知悉……五行,代表天地之間的各種元素,五行交會而生萬物,用這個順序殺人,也合情合理,單一個雷夾在裏麵,反而五行之意難以圓融。”明珪凝視著地圖上刺眼的紅圈,也一籌莫展。

“子璋,術士平日用的應該不止五行吧!就像你阿耶一樣,也會用雷法來煉丹……五行之外,術士修行,還有沒有一些別的說法,譬如說,和六七八九之類的數字相關的?”

“這倒是有的,比如道家的天宮和地府都有層數之說,又有一氣、兩儀、三清、四象、五行、六爻、七星、八卦、九宮、十方、五髒六腑、三魂七魄、三十六天罡和七十二地煞之類與數字相關的說法……”明珪說到這裏,不由自主地停下來,雙目漸漸圓睜,表情也激動起來,“大郎,你還記不記得,記不記得火案中的小道童,他說那個凶手的道號是……”

“陸合道人!”李淩雲幾乎跟明珪同時說出了這四個字。

李淩雲就著手上染著朱砂墨的筆,取了一張新紙,寫下“陸合道人”四個字,然後把這張紙放在寫有“金木水火土”字樣的紙張旁邊。

“陸,不就是六?陸合,即六合。”李淩雲猛抬頭道,“子璋,這兩個字在道術中可有特別含意?”

“六合即圓滿之意,六合原意,即是上下和東西南北四方,泛指天下或涵蓋宇宙萬物,後來又用於時辰的選擇,一般有子與醜合,寅與亥合,卯與戌合,辰與酉合,巳與申合,午與未合的說法,稱十二地支六合。”

李淩雲一拍桌。“是了,不管怎樣,凶手必定是癡迷於六合的想法,不知為何,他認為金木水火土雷湊齊便能達成圓滿,所以他才會作案六次。可是這仍無法解釋他為何要把雷案放在第三個。這些人中,以殺你阿耶最為艱難,而我們封診道記錄的連環案凶手,必是按照從易到難的順序作案,殺人時也會從生疏恐懼到熟練凶殘,所以之前的問題仍在,一旦我們排除雷案,其餘案子都是手段越發麻煩,凶手越來越泯滅人性,那到底是什麽讓他認為,一定要在那個時候殺一個很難殺的人呢?”

“或許我知道是為什麽。”明珪沉聲道,“此前大郎你我過天津橋時,被一個異人葫蘆生攔住,他還給你批過命,你還記得嗎?”

李淩雲當然不會忘記那天被當街攔住馬的情形。“自然記得,你說葫蘆生靈驗,可那天他跟我說的,我怎麽聽怎麽覺得隻是神神道道罷了。”

“天津橋上摸骨算命的,雖說一大群都是假瞎子,不過其中某些人卻並非沒有真本事,說到底他們靠的就是‘生辰八字,命中五行’這八個字。”明珪的手指依次點過“金木水火土”的字樣,“術士用人出生時的八字來判斷人一生中五行元素的多寡和缺失,更以此來斷其命。”

“……這些人的八字,九郎送來的單子上有。”李淩雲從桌上找出那幾張寫著死者信息的硬黃紙,遞給明珪。後者迅速掐指計算道:“第一名死者,五行缺金。”

李淩雲渾身一震。“缺金……所以,凶手往他喉嚨裏灌了熔掉的錫,金進入他的身體,五行便被補上,成了六合之象?”

謝阮早就聽得興起,追問道:“那第二人呢?缺木?”

“對,缺木。”明珪掐指回答她。

謝阮睜大杏眼。“邪門了,我們這回莫非真的找對了路?”

明珪掐指如飛,推演道:“水案那名死者果然缺水……所以,他才會死在水中。”

“火案那位缺火,於是被凶手塞進焚屍爐,活活燒死。”

明珪手指一頓,在桌麵輕叩一下。“雖然最後一案,還不知道那人具體生辰,卻能以此逆推,他必是個缺土之人。術士生辰八字如果五行有缺,必定會想辦法彌補。比如缺金的人會在屋內養魚,魚缸必須是圓形的,養的魚也必須是白色的,因為白色屬金,可以用來補充金氣,調和其他四行。此人缺土,那麽他一定熱衷收集補土的物件,或許屋內擺設也特別調整成了補土的風水,加上此人門牙磕斷,年齡體貌大郎已依據屍首推算大概,雖然相貌無法辨別,但借此來核對身份已非難事。”

鳳九瞧見明珪投來的目光,點頭應允道:“放心,我這就讓人去尋,加上李大郎之前列出的那幾條,就算河南道再大,也很快就會有答案。”

“還有一點,”李淩雲又提筆,將那五邊形的五個角連接到中間的一座山峰上,聚成一點,“我們封診道曆朝記錄中,若有人連續殺人,則連接殺人之地後,靠近居中處的這個點,多半正是那人的居所,因殺人要償命,凶手平日會特別小心,更願在自己熟悉的環境中害人,加上驢糞中有阿芙蓉草葉,不排除他自己種植阿芙蓉的可能。另外他自己是名醫道,平日要煉丹修行,不太可能住在人多的地方,所以很有可能,他就隱居在這座小徑山中。”

“好,小徑山,我記下了。”鳳九抬腿出門,看看已西垂的月亮,“今日就到此為止吧!雖然很快就能有答案,卻也不是馬上就能有,不如你們先好好休息一晚,有了消息,我第一時間親自送來便是。”

見鳳九離開,謝阮在明珪身邊踮腳張望了一下,小聲道:“鳳九何時如此積極了?之前明明不願意查那阿芙蓉丸的由來,一拖再拖,此時卻不鬧脾氣了?”

明珪便對謝阮說起那天在立德坊的事,謝阮聽聞叫阿平的公主親自去給天竺藝人做翻譯,大吃一驚。“太平?她怎麽會去的?她還埋怨大郎無趣,難不成,是鳳九鼓動她去的?”

“太平到底是公主,就算鳳九願意鼓動,天後就樂意她去嗎?”明珪提醒了一下。

“說得也是,天後怎可能不防鳳九……”謝阮若有所思。

李淩雲在一旁聽得雲裏霧裏。“天後為何要防著鳳九?阿平跟鳳九難道不是親戚嗎?”

謝阮看著李淩雲茫然的臉,輕歎道:“親戚?是親戚沒錯,可親戚的人心那也隔著肚皮不是?鳳九自己如今孤家寡人一個,身邊親眷都死光了,連他的母親和妹妹也一並沒了,而這事與天後可脫不了幹係,所以天後雖用著鳳九,卻未必就放心自己的女兒跟他混在一起。”

“我是越發聽不懂了。”李淩雲道,“這些宮中貴戚的事,你們還得找個時間從頭跟我說。”

“那不行,鳳九可是會生氣的,”謝阮搖搖頭,“再說也跟你無關,你不知道這些,也不妨礙你在狩案司查案。”

李淩雲想想,發現好像當真如此,就沒繼續追問。“天後不信任鳳九,所以公主來看我們應該是天後的意思?”

“多半如此,看來天後就是讓公主來警告一下鳳九的,若是辦事不力,還想拖延你們,天後自然有辦法跳過他。”謝阮扶著直刀走向門口,“這裏男人多,我今晚到教坊睡去。”

“這就走了?”李淩雲追上前,“你方才不是疑惑鳳九不願意查阿芙蓉丸的事嗎?他為什麽那時候不查,現在卻查得不亦樂乎?”

“因為我剛想明白了一件事……”謝阮未停步地朝院外走去,遠遠地道,“阿芙蓉早年也出現過,而且是在宮裏,鳳九不願查,應該是他覺得會因此牽扯到東宮的緣故。”

“東宮?”李淩雲重複一遍。

“嗯,自從大郎說要追查阿芙蓉的事,我便覺得有些耳熟,隻是一直沒想起來在什麽地方聽過這個詞,方才我總算記起,太子李賢在還隻是大王時就曾用過一段時間阿芙蓉……據說那段時間他很是亂來,身邊侍寢的除了女子還有男子。雖然他做了太子後就不曾再用阿芙蓉,可鳳九卻還記得,所以才有些故意隱瞞。後來發現與東宮無關,加上天後叫了公主過來見你,暗中威脅,鳳九也就不再鬧別扭了……”

謝阮一邊說一邊出了門。“你們歇著,我明日再來。”

明珪叫來奴婢給院子落鎖,李淩雲照例與明珪同床睡。大約是因為累得很了,李淩雲沾床就著,一直到第二天午後才被咕咕叫的肚子給喚醒。

見明珪不在房中,李淩雲便自己去了正堂,此時卻發現鳳九正在跟明珪烹茶。

“你醒了?”鳳九笑盈盈地看向李淩雲。

李淩雲向鳳九行了個禮,後者道:“我也是剛剛才來,那土案中被害的術士的身份查出來了。”

李淩雲坐下,拿起麵前酥脆濃香的饆饠咬了口,嚼著肉含糊地問:“是何許人?”

“是一名修煉符咒的術士,叫青竹山人,身上有符咒文身,據說其畫出的符咒有降妖除魔的功效,參悟的道義是以自身為符修煉,可起到長生不死的效果。這青竹山人從未收過徒弟,算得上苦行‘修士’,因其修煉的符咒老百姓買不起,官府也不怎麽用得上,所學無用,多少有些鬱鬱不得誌,他就自己一個人躲在道觀中修煉。雖說沒什麽錢財,但還是有不少術士覺得他本事獨特,故而也時常有人慕名前往與之論道。”

說到這兒,鳳九抿了口茶湯。“術士煉道,最講究生辰八字,所以我的人一說出死者齙牙磕斷以及八字缺土,很快就有術士提供了消息,便查清了他的身份。”

“也就是說,我昨天晚上推測的並無偏頗?”李淩雲喝了口粥,送下嚼爛的饆饠。

“自這土案的封診結果看,凶手把現場清掃幹淨,隨後又出現在黑市之中,還換取了昂貴的紙,很顯然沒有善罷甘休的意思。我覺得他一定還會繼續作案。”

“我阿耶八字圓滿五行俱全,並且不多不少五行平衡,跟我一樣,正好圓滿無缺,呈六合之相。”明珪道,“既然如此,凶手殺了我阿耶之後,又完成其他五行案,也就應該滿足了他追求的六合,難道不該收手不幹嗎?”

“這種人停不下來的,殺戮成性者就算拿出六合作為理由,實際的目的也仍然是殺更多的人,他這時已經成癮,雖說目前來看,已完成‘六合’,但不代表他沒有新的念想,若他心血**,再琢磨出個‘七合’‘八合’也並非不可能。”李淩雲說著,目光落在明珪下頜,那裏被他用封診刀劃開的傷口已開始愈合,留下淺淺一條疤痕,像一根短短的紅線粘在臉上。

察覺李淩雲的目光,明珪伸手一摸,心知李淩雲是對這道傷口有所內疚,對他溫和地一笑。“大郎這樣說,我也覺得有可能,隻是有什麽辦法能在他下一次殺人之前就將其捉拿嗎?”

李淩雲嘴裏咀嚼著,若有所思。“其實我今日起床時就已想過了,此人必然要再殺人,可金木水火土雷全都殺過了,下一個要殺的會是什麽人?”

明珪接話:“我想最有可能仍會是一個五行平衡之人。”

“子璋為何如此猜測?”李淩雲不解。

“很簡單!”明珪道,“他的行蹤已經暴露,就算殺戮成性也要小心萬分,倘若再按五行缺失殺五人,倒不如殺一五行平衡之人來得簡單明了。畢竟這種人天生五行不缺,要是再有奇妙法門,勢必會勾起凶手的殺人欲望,誘使他頂風作案。”

“那我們要上哪兒去找凶手的下一個目標呢?”謝阮穿一身黑色翻領胡服,跨進了門。

李淩雲聞聲看去,發現她今日這件胡服的紋樣有些花哨,翻領是玫紅色,綴著獅子聯珠紋[1],一看就是西域來物。

“有些花了……”

李淩雲評價完,謝阮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裳。“昨天追蹤凶手,袍子被灌木剮破了,今早才發現,這件是教坊裏隨便拿來穿的。”

說罷,她不依不饒地把李淩雲手中的半個饆饠搶走,舉得高高的。“別分神,要是找不到凶手的下一個目標,那凶手遊**在外,不知誰會遭殃,說,說了就讓你繼續吃。”

鳳九看著謝阮渾不講理的樣子,“噗”地一笑。偏偏他人長得好看,子嬰就忍不住老去看他。鳳九起身,把謝阮手裏的饆饠奪回遞給李淩雲,歎道:“三娘怎麽跟小孩子一樣?既然不知道下一個目標是誰,造一個也就是了。”

謝阮一聽來了興致。“造一個?怎麽造?”

“他不是總殺術士嗎?那就造一個五行平衡的六合術士出來,看他上鉤不上鉤。”鳳九笑得勾魂奪魄。李淩雲喝了口粥,突然說:“九郎這樣笑,好像隻狐狸。”

鳳九聞言也不惱火,笑盈盈地問:“真的?”

李淩雲點頭。“還是隻好看的狐狸。”

鳳九聞言大悅,拍拍手掌。“大郎果然有眼力。”

他似想再說點什麽,卻聽李淩雲道:“言歸正傳,九郎你當真有辦法造出個六合術士?可我們又要如何讓那凶手知道存在這個人呢?”

“那也有辦法,你們可知道家一年到頭有多少節日要過?不說太上老君的誕辰日,三清也是要過節的,就連灶王爺上天也要特意做供奉。”鳳九掐著手指算算,笑道,“本月初五,正好是北方雷祖聖誕,那凶手不是認為‘雷’是六合的征兆嗎?既然如此,不妨從初一開始在洛陽城中尋一處道觀,宣揚一番,就說有個擅長無上雷法的術士,八字完美無缺。我若是這凶手,隻怕也會心動不已。”

“說得對……隻是這術士一定得是假的吧!要是那凶手核查過往怎麽辦?”明珪挑了個小小的刺。

“也簡單。”鳳九瀟灑地揮揮衣袖,“河南道內,凶手選擇第一個八字圓滿的死者時:第一,挑的是五行齊全者;第二,挑的是擅長雷法者。如果當時有更好的選擇,他一定不會舍易就難,可見凶手可能是選了許久,隻有你阿耶明崇儼一人符合。所以正如明子璋所言,五行俱全者對凶手來說,也是極為稀罕的目標。以此為餌,他勢必就會上鉤。要是他懷疑術士的來路,那也容易解決。術士常在山中修行,覺得自己已修有所得就會回歸尋常生活,他們稱之為‘入世修行’,我隻要在那人的籍貫文牒上做做手腳,再安排一些人扮演信眾,自然不怕那凶手打聽。”

“如此甚好!”李淩雲無比讚同,“那就請九郎安排。對了,還有昨日麻煩你去查的……”

“你也知道是麻煩,”鳳九調侃道,“你要我查的都查著了,兩件事對吧!”

李淩雲點頭,聽鳳九道:“其一我方才已經交代了;其二便是小徑山的事,所幸在河南道內我布設的點裏,正好有靠近這座山的,昨夜我便飛隼傳書,直接拉了一隊斥候上去。”

說著鳳九走到屏風前,手指五邊形正中間的那座山巒。“按你所說,阿芙蓉生長需要許多陽光,所以必然長在山的陽麵。我的人上去時,聽住在山腳下的人說,曾經在山上見過這種植物,隻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你們別以為在地圖上此地不過是小小一座山,實際上這座山巒狹長陡峭,種植阿芙蓉的具體所在,我的人還在找尋之中。”

“當地百姓既然有這樣的記憶,那麽凶手很可能就藏匿在這座小徑山中。”

李淩雲喝掉最後一點粥水,站到地圖前,注視著那六個點,突然他手指水案的案發地點道:“這樁案子裏,現場發現的是馬糞與馬蹄印。”

他的手指又移到了天師宮的位置。“明子璋阿耶的案子,因時過境遷,並無發現。其餘四樁案子中,除了最後的土案的現場可能被凶手打掃過之外,金案、木案、火案的現場留下的都是驢糞,驢糞中均有阿芙蓉的植物葉片,說明凶手經常使用驢外出,而馬用得很少。”

李淩雲回頭看向明珪。“我記得當時我們去見九郎,把馬寄放在東都租用代腳牲畜的鋪子裏,我還奇怪為何鋪裏全是驢,明子璋你還跟我說過,與馬相比,驢子的耐久性不足,但在城中行走卻沒有關係,畢竟東都城橫豎也就二十餘裏,驢在這個路程內不會勞累。”

“不錯,驢是劣乘,馬才是良乘,但租驢比租馬便宜得多,所以百姓有需要的時候,大多租驢。不光東都,西京長安更大,但用來租的也是驢子居多。”

李淩雲聞言撫著下巴,有些迷惑。“可這些案子中,案發地點距離凶手所住的小徑山最近的也正是水案……距離這麽近,凶手為何不騎驢,而是大費周折弄一匹官馬?這一點,我著實有些想不通……”

“說得對……”明珪想了想,“不光你覺得奇怪,現在看我阿耶這樁案子,不管從五行上想,還是從你說的遠近看,都顯得格外突兀。”

“突兀一定有原因,除了你們說的,還有一點不合情理。”謝阮抱著胳膊端詳地圖,“大郎你也說了,凶手追求的是‘六合之道’,那麽應該把五行齊全的明崇儼作為最後目標才對。明子璋的阿耶可是天皇、天後眼前人,凶手既然也是術士,不會不知以他為目標,稍有不慎會有什麽後果。要是我是凶手,我肯定選擇比較容易下手的目標,這才合乎常理,非到萬不得已,我絕對不會去招惹明崇儼。”

“真是難解之謎……不過還別說,一旦拿掉這樁案子,剩下的五樁案子不管從作案順序還是從作案難度上看,都有理可循。”子嬰在一邊探頭探腦地道。

“會不會有人在案子中做了手腳,把水案的驢糞換成了馬糞?倘若是這樣……那麽……”李淩雲健步走到安置在角落的封診箱前,他打開箱子,拉出一個放滿油絹口袋的暗格,在裏麵翻找片刻後,又從口袋中取出一片枯葉,用封診鏡仔細觀瞧一會兒,道:“……水案果真有古怪,這片葉子是在水案現場的馬糞旁發現的,還好我當時把它摘下,作為證物保存了起來。粗看好像是馬嚼過的,不過仔細觀察葉片上的咬痕,彼此間距離更窄,與馬的口齒不合,不像馬留下來的,更像是驢。”

“驢?未必就是驢吧!”謝阮道,“騾的口齒也比馬的狹窄。”

“不是騾。”李淩雲篤定地道,“我們封診道有先人,專門研究各種動物的齒印、蹄印,繼而還發明了不少相關叫法。馬、驢這樣的牲畜,蹄趾數為單,而牛、羊則為雙。據我道中人記載,單趾牲畜有數種,各有各的生長規律。以馬為例,它的上下頜部各有六個切齒,在牙弓之上排列為弧形,以中線向兩側依次為門齒、中間齒和隅齒。切齒表麵有一層堅硬細膩之物,很像是陶瓷上的釉,我們封診道稱之為牙釉,馬的牙釉上有明顯的溝紋。咀嚼草料的牙麵有圓錐形深窩,叫作齒坎,長期咀嚼可使齒坎逐漸磨平變小並移向邊緣,或永久消失。犬齒,上下頜各有二個,但母馬沒有犬齒。”

“騾是馬和驢的雜交後代。馬、驢、騾牙齒構造上有些相似,但是由於牙齒排列不同,所以留下的齒痕也就不同。

“驢的切齒上下各六枚,最中間的一對叫門齒,緊靠門齒的一對叫中齒,兩邊的一對叫隅齒,如果把驢的牙齒從中間鋸開,可以發現,它的最外層顏色發黃,中間一層細膩如釉,最內被包裹的才是齒質。釉層在齒頂端形成了漏鬥狀的凹陷,和馬的一樣,也叫齒坎。

“齒坎上部呈黑褐色,我們封診道叫黑窩。黑窩在驢長期吃草過程中被磨損消失後,在切齒的磨麵上,就可見有內外兩個釉質圈,叫齒坎痕。由於齒腔中會不斷形成新的齒質,切齒也會隨之不斷向外生長。當齒腔上端不斷被新的齒質填充,於是會出現顏色較深的地方,看起來猶如星星,故而得名叫齒星。水案現場的這片葉子上,留下的是隻有驢子才有的牙齒排列的痕跡。”

“另外……”李淩雲繼續道,“細觀切齒的萌發、脫換、磨滅,以及臼齒磨損情況,還可以判斷驢的年齡。同理,驢的咬痕也會因年齡不同而不同。驢和人一樣,會更換乳齒為成齒,乳齒體積小,顏色白,上有數條淺溝,齒列間隙大,磨麵似長方形。成齒體積大,顏色黃,齒冠呈條狀。正常情形,驢在三周歲換一對牙,四周歲換四顆牙,五歲齊口。公驢在四歲半時出現犬齒。此驢滿口乳齒,還不到三歲,這樣的小驢尚在生長中,倘若用它去裝載重貨,勢必會影響其成長,所以租驢的鋪頭是不會拿出來租的。這頭驢一定是凶手自己圈養的,用於平日出行。”

“所以,當真有人在案子中做了手腳,把驢糞、驢蹄印換成了馬糞、馬蹄印,用來幹擾我們查案?”明珪驚道。

“應該沒錯,而且最後一案,蹄印與糞便也都被清理幹淨,我看……隻怕有人在故布疑陣。”說著,李淩雲拍了拍子嬰的肩,“你做得很好。你之前就懷疑過,凶手可能不止一人,現在我也這麽想。如今已證實現場痕跡被清理,那麽也有理由懷疑,殺人的是那結巴術士,但暗中還有另外一人,他一直盯著我們,還試圖擾亂我們查案……隻是,他到底會是誰呢?”

李淩雲的問題一拋出來,眾人各自沉思,卻也沒什麽有突破性的想法。謝阮下意識覺得多半是太子李賢的人,卻也拿不出證據,更對不上人頭。

見此情形,鳳九道:“我先不管凶手有幾人。現在可以確定的是,這些人勢必是那個瘋術士所殺,無論如何,當下最重要的還是阻止凶手繼續殺人。橫豎你們也想不明白,不如把此人先抓到,到時一審便知。”

說著鳳九看向李淩雲,略嚴肅地問:“李大郎,你拿個主意吧!”

“抓了再問倒也是個辦法。”李淩雲道,“總之不能讓他再多添殺業了。”

“那就這樣,我去安排。一路人做戲給凶手看,另一路人密查小徑山。”鳳九點點頭,“放心,我的人會把結果第一時間告知。”

說完,鳳九那鶴氅大袖一飄,宛若塵世仙人般,離開了狩案司。

李淩雲沒想到消息竟被散播得如此之快,距鳳九告辭不過半日,坊間街巷便已開始議論,說是清化坊的弘道觀要在初五為北方雷祖聖誕做大祝禱,請了八字“六合圓滿”的雷鸞真人主持坐鎮,有這般熱鬧,一時間東都百姓無不奔走相告。

小道消息傳聞,這位雷鸞真人已吸引了宮中的目光,據聞雷祖聖誕之後,天皇、天後就要將他召見。這消息使得群情更加激動,就連許多豪富之家,也都籌劃著要在初五那日前往清化坊瞧一瞧。

洛陽城內無人不談道家盛事,就連宮中和朝堂上,都免不了有人會提及雷鸞真人。然而,隻有狩案司小院中的那群人才知道,這不過是誘敵之計罷了。

鳳九在東都盡情“興風作浪”,而李淩雲還是一門心思,撲在了“金木水火土”五案與雷案之間的矛盾點上。

縱觀前五起案件的作案規律,李淩雲推測,凶手若再作案,一定會選擇大凶之地,於是他對洛陽城周邊的極陰之地進行了梳理,發現就在五邊形中心的小徑山,數年之前大雨引發塌方,當地有個馬姓村子被整個埋在了山中。

由於凶手上次險些被擒,近日又明裏暗中步步緊逼,李淩雲覺得他若再作案,極有可能會選擇自己比較熟悉的小徑山,這也十分符合凶手的一貫行為模式:盡量選擇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做最重要的案子。

線索第一時間傳到李淩雲耳中。不過由於雷祖聖誕的局已被鳳九鋪開,鳳九顧慮此時離開難免無法穩控局勢,所以無法離開洛陽半步。而其餘人在得知消息後,快馬加鞭地趕往了小徑山。

雷祖聖誕前一日清晨。

濃霧中的小徑山如被薄紗籠罩,山中一處極為隱蔽的山穀裏,李淩雲正在查看一片半人多高的綠植。

李淩雲揪掉最近那株上麵的莢果,用封診刀劃開,瞬間一股乳白色黏液順著刀刃流了出來,它們先呈滴狀,看起來如同一串項鏈,很快乳珠越聚越多,最終連成一條白線,流入李淩雲掌心。他低頭聞聞,道:“無論從葉子形狀還是乳液氣味來看,這必是阿芙蓉無疑。”

“你們找到的入口在哪兒?”謝阮手不離刀,問一個身著布甲、麵無表情的精壯男子。

男子滿手老繭,眉眼堅毅,一看就是久經沙場的老兵,他手指山穀深處道:“就在那邊,能找到殊為不易,首先要穿過一段山洞,而且有人在洞前種滿灌木,故意擋住洞口,別說普通百姓,就是我們也來回巡了幾次都未在意。一路上也並沒發現可疑的牲畜糞便與蹄印,在我們一籌莫展時,九郎派人送來了一張奇怪的手繪圖,說是讓我們仔細尋找,看看有沒有草葉上有類似牲畜食草痕的痕跡。我們按圖索驥,這才追蹤到此處。”

謝阮聽完,越發覺得李大郎的本事非凡。她意味深長地看向正在朝自己走來的李淩雲,在他身後,還跟著明珪與子嬰。由於事態緊急,且隻是核對線索,並無案發現場,招眼的阿奴與六娘便被留在了狩案司小院,沒有跟來。

李淩雲幾人到了近前,李淩雲衝謝阮道:“這裏距馬村很近,方便凶手作案,洞口灌木又發現了同樣的驢齒痕,他住在這裏的可能性頗大。”

謝阮道:“不如先去小山洞後探查!興許能有線索。”在精壯男子的帶領下,眾人穿過荊棘叢生的灌木叢,大家七彎八拐之後,來到一個小型山洞前。

李淩雲站在洞口四處張望,發現上端洞壁沾滿了黑色的煙灰,順著煙痕一路朝內看去,有一個看起來有些像葫蘆的黃銅色丹爐,丹爐附近隨意丟棄著一些術士生活起居的日常用品,從鞋襪衣物的數量來看,洞內常年居住的隻有一人。既是順著諸多線索一路追蹤至此,那麽這個“住家”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遺憾的是,此時洞內空無一人,凶手似乎早已逃之夭夭。

為了不破壞洞內情狀,李淩雲從封診箱中取出封診護具穿戴整齊,又著子嬰也一同打扮,並不讓其他人入內。

謝阮本要跟的,此時聽他一說,也就打消了念頭。

李淩雲遂開始搜查洞中,他讓子嬰拿了封診錄在一旁記錄,並小心翼翼地把翻看過的東西都一一放回原位。

他蹲下身,視線與桌平齊,觀察石桌上的灰塵。“已有薄薄的積灰,此人離開已好幾日……”說著,他小心地打開一旁的丹爐蓋,看清丹爐內的情形後,又合上蓋子,彎腰查看丹爐下方的灰燼。

“已有很長時間沒有開爐。”李淩雲起身,目光在房內遊移,最後落在了牆上掛著的藥葫蘆上。他走過去小心地平托葫蘆底,拔掉塞子,傾倒出裏麵的藥丸。

“紅色,聞味道是五石散,並不是阿芙蓉丸……從外麵的苗圃規模和莢果上的舊傷可以看出,他一直在收割阿芙蓉,可奇怪的是,他卻沒有在這裏煉製阿芙蓉丸。”

李淩雲又在山洞內搜尋了一陣,再沒什麽額外發現,於是他帶著子嬰走到山洞口。突然間,李淩雲沉聲叫住徒弟:“子嬰,別動。”

子嬰停步,驚訝地看李淩雲,隻見李淩雲額上出汗,小聲道:“有隻很毒的蜘蛛,就落在你左邊肩上。”

子嬰抬起左手猛掃左肩。李淩雲鬆了口氣,道:“拍掉了,幸好穿著罩衫,上麵有桐油,這玩意兒也咬不著你。”

子嬰連連點頭。“多謝老師。”二人走出山洞,脫掉封診護具。明珪忙迎上去問:“如何?”

“凶手並未在此煉丹,洞內也未發現他囤積的阿芙蓉丸,洞頂煙熏痕跡較厚,且不均勻,說明煉丹者並不擅長掌握火候,如是這人自己煉製,必定無法得到足以得到同道信任的丹丸。子嬰之前的推測應該是對的,連環案的凶手為兩人,那麽他們必然另外還有一處煉丹場所。”

“……或許是兩人有所分工,一個煉丹,一個殺人,而這一係列的案子,都是由於那個煉丹者的慫恿?”子嬰再次推測。

“有可能。怨鬼林案中鐵匠鋪的人也做過證,殺人者說話語無倫次,條理不清,這種人要說思維多縝密,的確令人難以置信。最關鍵的是,這個洞內並沒有發現禦用的筆墨紙張,我甚至懷疑,那些信件,可能是那個深藏暗處的煉丹者所寫。”

李淩雲又道:“凶手離開數日,絕對有所圖謀。按一貫的作案手法,他勢必要把目標迷暈,接著帶到某個大凶之地殺害,我雖感覺他選擇小徑山的可能性較大,但這一切都隻是猜測,是否存在變數我也拿不準。如今此地已無查驗必要,為穩妥起見,我覺得還是盡快趕回東都,和鳳九相互照應的好。”

萬一凶手真被鳳九提前擒獲,不堪大刑伺候,把明崇儼案給認下,又該如何是好?所以謝阮心中也早就有了回東都的打算,此時見李淩雲也有此意,她連忙招呼那老兵上前,讓他派些人馬,將此處盯死。

誰知那老兵卻有些為難。“九郎調動軍中士兵來此已是逾越規矩,我們可以留點人手在這裏,但大部分人必須馬上回營,有所拖延,怕是要被砍頭的。”

見老兵為難,明珪善解人意地道:“既然如此,我馬上安排大理寺的人過來,你們留些人先盯著,之後交接即可。”

那老兵聞言大喜,對明珪行了個叉手禮,便退下布防去了。

“凶手取走了死者的身體部分,定是有特殊用處。”李淩雲與眾人一邊向山穀外走,一邊說道,“可這些身體部分不在此處,他會把它們放在哪裏呢?”

“如按大郎推測,凶手會在被掩埋的馬村凶地作案,興許他會把東西藏在那裏……”謝阮眉頭微皺,“隻是之前在那邊,也並沒有查出什麽來……”

“我們先回東都,要是能在雷祖聖誕抓到凶手,問題自可迎刃而解。”明珪的話讓二人心中安定了一些。出了山穀,眾人便策馬快速朝東都趕去。

注釋:

[1] 工藝品裝飾紋樣之一。以大小基本相同的圓形幾何點連接排列成圓圈形幾何骨架,並在其中填以動物、花卉等所構成的圖案形式。中心圓邊緣的小圓點形如聯珠,故名。在中國盛行於魏晉至唐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