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啟動
身在烈日下,心在冰窖底。
林雋在覃得悅的葬禮場地的門口看到了付連歧,她給人的感覺就是這樣的,或者這種自以為是的感覺也不足以概括她現在的心情。
果然來了。
也許是著裝的原因,她的樣子比林雋印象中的還要樸素,白色短袖襯衫,黑色牛仔中褲,看起來並不新;頭發向後梳起來,紮成一個馬尾,碎發因為汗粘在了臉上;現在呼吸的起伏比普通人稍重一些。
她不能進去,也不能逗留很久,必須在其他人發現她的可疑之前離開,或者躲起來。
林雋在她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快速經過她身邊,在她包原本用來放水杯的位置裏放了個很小的追蹤器。
希望她不要太早發現丟掉,起碼,林雋要知道她現在到底住在什麽地方。
從手機上看,追蹤器確實一直在動,她去了汽車站的方向。
在她上了汽車之後,回去的方向也對,確實是去禾餘市,下了汽車之後,她等了一會兒,看速度,大概是搭上了公共交通。方向大概率是去的高教園。
就在林雋開始放心的時候,發現她最後停下的地址應該是個快捷酒店。
快捷酒店?她是要住那裏還是把追蹤器扔在那裏?
林雋回憶起她包的樣子,一個塞了些東西的休閑雙肩包,可能去江括市之前已經已經決定不先回學校了?還是她暑假期間不住校,而是花錢住快捷酒店?
林雋最近找不出理由去禾餘市求證,追蹤器的位置這兩天絲毫沒有變化。
第三天追蹤器動起來了,這個速度又是公共交通,林雋有些擔心是不是被別人踩到了腳底帶走的。這回,它的目的地是一個接近城中的商場。
然後它在這中間躺了一周。在這期間他到禾餘市做他的工作,去了一趟那個商場,然後確認了追蹤器離自己最近的地方,竟然是商場中的健身房。追蹤器可能在更衣室。
可能她發現了,這下是要靠健身房偶遇找她嗎?
林雋想過她會發現這個東西然後扔掉,但沒想到她會存在這裏。
林雋問了前台,有沒有叫付連歧這個名字登記進入的,前台拒絕透露客人信息。
林雋不能找別的女性替他測試這件事,他開始思考付連歧這樣做的意義。他從沒聽覃得悅提過他妹妹有這個愛好。不知道她哪天去的話,健身房偶遇幾率太小。
而且,一個在校生,有什麽必要學校的器具不用,非要到這裏呢?
答案應該隻是為了存追蹤器。
它在健身房一周後的那個周末,又開始了移動。
這回是去汽車站的方向。
移動的速度不快,大概也是公共交通,走走停停,仿佛就是在等他去攔截。
林雋從辦公室的椅子中跳起,敲了敲和他的聯通的隔壁辦公室的門,“美茵,我出去一下。”隨後立即前往停車場。
覃得悅雖然說過他妹比較聰明,但沒說過她心眼有那麽多啊。照這樣看,她會不會相信自己的說法,還是個問題。
付連歧此刻在汽車站,穿的背的是她去看葬禮那天一樣的衣服和包。她到汽車站快三刻鍾了。她特意買了個時間不那麽緊張的車次,為了讓這個給她裝了追蹤器的人能找到她。
如果這次真的沒有找到她,她確實會再去江括市,這個讓她的哥哥付延契把名字變成覃得悅,生活了十三年的地方。
她的這趟車次已經有人開始站在驗票員旁了。
付連歧站起來,跟在一些也準備排隊的人身後慢慢走。
“小西,不可以去。”在她很近的位置,出現了一個陌生的聲音。但是這個稱呼讓她愣住了。
那是付延契對她的專屬稱呼,因為她還在嬰兒時期,夏天的時候喜歡爬進吃得差不多的西瓜裏。
這個人不是付延契,怎麽可以用這個稱呼叫她。
她轉過一點身抬頭,一眼就能看出麵前這個男人,和她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燙過做了造型的微卷的頭發,琥珀色的美瞳,灰色的眼影卻好像還用了一點紫色的眼線,化妝的男人本就稀少,在他的五官配合下,娘倒不算娘,但是詭異。特地做舊破洞的t恤但在下擺印著某個大牌的標誌,褲子是有繩子裝飾的拚色長褲。相比較她,隨手紮的頭發,穿了幾年的衣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大學生。
付延契曾說過他有個朋友在某些場合會特意化妝,她以為是電視裏走搖滾路線的那種類型,但沒想到是這樣的。
這樣的人,怎麽可以用“小西”這個稱呼!
即使付延契的手寫信裏暗示著要“相信第一個阻止你的人”,她還是衝了出去。
汽車站外的廣場太陽很曬,她走到樹蔭下,捂著自己的鼻子。也有天氣太熱的原因,她流了一點鼻血。
“你哥應該跟你提起過我。”這個男人走到她旁邊坐下,看她一手捂著鼻子一手在包裏翻出一包紙,需要兩隻手開紙巾包的時候,他看到了付連歧鼻子裏流出的血,立即幫她把紙巾打開抽出。
“怎……”他還沒問出來,被付連歧立刻打斷。
“你是誰?”
“覃得悅的朋友。是他讓我找到你的。”
付連歧“嗬”了一聲。這個回答她並不滿意。
付延契的信確實是他的字,暗示用的方式也確實是他的做法,但他也不明確給出這個人叫什麽名字,應該是有點原因的。
“你不可以去江括。”他重複了一遍。
付連歧忙著卷紙巾,沒看他一眼,“今天不去可以,那你告訴我我哥為什麽要自殺?”
“我不知道。”這個男人卻說。“他也沒有告訴我。”
“那我憑什麽相信你。”鼻血似乎已經不會流了,付連歧攥著那張紙巾,站起來就要往售票處去。
林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真的不能去!”
但是像付連歧這樣的人,應該知道她去江括找答案的危險性。她如果還執意要去,必定是去想辦法掀風浪的。
付連歧掙脫了他的手,“別碰我。”
林雋看著自己被掙脫的手,在思考怎麽解決這個事情。他從一開始就把她想簡單了。這種公共場合也不能現綁著她離開這裏,警察幾秒鍾就趕到了。
但聽到“砰”的一聲,林雋一抬頭就看到她倒在地上,上半個身體在太陽直射的滾燙地麵。
林雋馬上將她抱起來移動到陰涼處,“小西?”
她一動不動。而且看起來臉色有點蒼白。
如果隻是中暑之類的也就算了,但要是真的身體不好……覃得悅也沒說啊,大大增加了他“保證我妹妹身心健康安全”這個要求的難度。林雋看了下四周,向看到情況走過來的輔警說“我送她去醫院”之後,將她搬到了車上。
付連歧感覺到了她被這個男人抱著移動到車上,吹上了空調。
她不知道車子會開往哪裏。
過了一會兒後,她把手抵在了額頭上,睜開了眼睛。
現在在高架上。
“你醒了。”林雋快速瞟了一眼。
“嗯。”
“要喝水嗎?”
付連歧看到座位邊放著兩瓶水,屬於她的那瓶是新的。她想拿自己包裏的,但是包在後座,不得不打開這瓶。
“是去哪裏?”她喝了幾口問,還是皺著點眉頭。
“去醫院。有我熟人,可以插隊給你檢查一下。”他眼神專心地看著前方。
剛剛因為背光顯得他妝容詭異,現在的光線下看,帶著些奇特。這和她平時常見的女性化妝的感覺不一樣。大部分女性日常化妝是為了放大自己的美感,而他,更像是遮蓋自己的本性。
“不需要,天太熱了而已。”
“現在你在我車上,還是去一下,不用你花錢。”
付連歧也是沒想到他態度這樣堅決,就沒再說話。
醫院有熟人這句話是真的。他打了個電話,然後聽著電話裏的指使,領她上了樓,讓她在那層的椅子上等一會兒,然後去了走道裏的某個房間。這時她的包在他手上,她想跑也不行。
很快,就給她安排上了驗血。林雋還想給她做個CT的,但是現在不太行。
付連歧還用棉簽按著手臂在休息區等驗血結果,林雋帶著她的包坐在一旁。
“我的包可以還給我了吧?”她問。
林雋才像剛想起來的樣子把她的包放她腿上。
“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沒有,好得很。”付連歧估計時間到了,把棉簽扔到專門的垃圾桶裏。“你知道體檢結果是個人隱私嗎?”
“知道,但是……做了我多少能問一點。”他回答。
付連歧略帶輕蔑的笑了一下。
幹坐了好久後,領著她去做抽血的女性送來了檢驗結果,林雋直接就去拿。
數值沒什麽異常的,唯一有個加號的也與臨界值非常接近。
這名女性看他的表情似乎很有興趣。“新入員工體檢也沒這麽臨時啊。”
“CT呢?”
“你看她覺得有沒有必要做吧。”這名女性下巴一抬,示意問付連歧。
“向荔,這話什麽意思?”
“她剛自己跟我說了,暈倒是裝的,這是一種‘自然地上陌生人車’的方式。”向荔看熱鬧的樣子。
林雋轉過頭看著旁邊絲毫沒有愧疚感的人,“那鼻血呢?”
“天氣熱,鼻腔血管是比較脆弱,稍微撞一下或者戳一下就可能破了。”向荔繼續解釋。
“跑出去的時候是跟人撞了一下。”付連歧回答。
“可看起來臉色也不好……”
“天生的。”付連歧掏出了一根有色潤唇膏塗了起來。
“你們搞什麽我管不了,我還有工作要做,你自己解決吧。”向荔對他揮揮手,走回了原來的房間。
等到向荔走到他們看不見的時候,“你其實不是真的要去江括,對吧?”林雋不太愉悅地問她,“你隻是想引我出來。”
“對啊,想看看怎麽有人還用這種方式的。”她看向窗外,雖然沒什麽稀奇景色。“覃家不是什麽好人,那天不小心發現這個發現晚了,我沒法判斷這是覃家什麽人放的,還是我哥信裏所謂的‘阻止我的人’放的。他剛死,我就去江括‘討說法’,這種暴露身份的做法跟找死有什麽區別。”
“但你這個‘上陌生人車’的做法……也很不安全。因為你根本不信任我。”林雋隱隱滲出怒意。
付連歧回過頭,“你叫我‘小西’,卻叫他‘覃得悅’。付延契被收養的時候覃家終於有了小孩,所以叫‘覃得悅’。讓你改,是不是改不過來了?”
“都叫了13年了。”
付連歧長長歎了口氣。“你和他關係或許很親近。但不能證明他的自殺有沒有你教唆的成分。”
林雋這次沒有回答。
付連歧等不到回答,睜大眼睛看著他。他似乎在做什麽心理鬥爭,付連歧分不出他是悲傷還是後悔,又或者夾雜著不安和驚恐。
什麽情況……這是他實打實的痛點?
“會把我送到醫院來,現在的你應該算是個好人。所以你是不是可以給我答案?這樣我就不用去了。”付連歧試探他。
“答案我給不出,因為我也不知道。但去是絕對不可以去的,不管什麽時候。他明確要求我保證你身心安全健康。”林雋聲音沉沉地說。
付連歧背上包,從他手裏搶走驗血報告,“沒用的東西。”
“有一種辦法。”林雋叫住了已經準備走的付連歧。
“什麽?”付連歧居高臨下的樣子問他。
“你哥之前給我發了郵件。是個劇本。但是文件有密碼,提示密碼在給你的信當中。可能看到這個文件之後就能知道原因了。”他手機翻出了一張照片,是拍攝的電腦屏幕,上麵的收件信息,主題是“劇本,n選1”,是付延契的郵箱,也的確是兩天前發出的。
他從褲子裏掏出一個很小的筆記本,上麵夾著一支也同樣小的筆。然後在筆記本上寫了些字,撕下給她。“這個是我的店的地址,和我的手機號。”
付連歧狐疑地接過這張紙。上麵寫著“械宏屋劇本殺體驗社禾餘分社”,然後是地址和一串手機號。
械宏屋,泄洪?
她沒怎麽玩過,這家的名字也沒見過。
“你找到了類似密碼的數字或者字母的時候,發給我,等我試出來了告訴你。”他不太情願的樣子。
他不太情願的表情和音調,與他“不可一世”的妝容並不般配。
付連歧略微思考了一下,“我會找你的。”
“如果你去店裏,提前一天給我打電話。我不是一直都在。”
這話聽起來他很忙的樣子。“我明天就來。”
林雋點點頭,“知道了。”稍微停頓了一會兒,“明天見。”並沒有提出送她回去,林雋覺得她反正也不會接受。
付連歧照樣把追蹤器藏到了健身房的櫃子裏,回到學校的宿舍。追蹤器也許還有作用。
從福利院的華老師拿到的付延契的手寫信,一共四份,其中兩份是明信片,另外兩份,一張是信封封好的比較硬的信紙,一張是薄一點便箋紙,是趕時間隨便寫的一樣。
其中表示了“相信第一個阻止你的人”這個信,是放信封裏的那個。信封當然是封好的,付延契還笨拙地畫了朵小花。信中出現的任何阿拉伯數字,時間、日期、路標,按順序排列下來,然後代入到信中的每一行,第一行開始出來的文字不通順,就往下一行開始。一直到第七行,也就是這串數字的最後一個數,這句話開始有意義起來。其餘不作密碼的數字都用中文數字表示。
這個方式是以前付延契和她經常用的,除了最後一個數字作為開始行的提示之前時有時沒有。
付延契的自殺和葬禮開始時間也是華老師告訴她的。
明天見……要是今天不得出個可能的密碼的話,那這個人有不告訴她任何信息的理由,這肯定不行。
她覺得密碼可能在另三份裏。
她根據那張紙條上的號碼,發了個短信過去,“密碼能試錯幾次?”
過了會兒,回她的短信是“不知道”。
仔細看了一下數字,沒有發錯,這個人的字不醜,不難認。
過了會兒,又收到信息,“經查詢加密軟件信息,由加密人自由設定。”
那可能不輸錯一次是看不到還剩幾次的吧,付延契照理也不會讓她找不到由頭地一通亂試。
“幾位數”,她發過去。
“8位”,回到的信息,還附帶了那個輸入密碼的界麵照片,上麵寫“8位數字或字母,不分大小寫”。
兩張明信片都是被惡搞的世界名畫,都畫的是幾個人在國外的有名建築前擺姿勢。現在這兩個建築在戰爭期間被毀,但又重修過了。這個惡搞版本還很出名,兩張名畫的原作者不是同一個人,在不同時期畫的,都已經去世,如果拿這兩個人出生日期或去世日期,都填不下。惡搞的作者是同一人,活的好好的,用他的生日似乎也沒道理。但付連歧暫時還是記下了那個作者的生日。
明信片上寫的是相當簡單常見的祝福語,好像是他旅遊的時候看見的一樣。
便箋上的內容是旅遊時的見聞和所想,“以後有機會的話,和同學一起看看這裏吧,我覺得很震撼”之類的,還提了一句“覺得普通的建築照片沒太大意思,就買了這種樣式的,感覺很有趣。”這句話說的是明信片,“其實手寫在明信片上可能呢更有意義吧,那就會是第一次那樣做了。”
劇本的拚音、英文都不是8個字母。劇本殺的拚音雖然是8個字母,但用這個也太勉強了。
他那封明確留言的信也不是8個字。
他全手寫的信,實際上有好久沒看見了。
他剛走的時候,他們還通過信,一年間通過大概5、6封,後來有整一年沒通過信,再之後是電子郵件。他想出了不容易被追蹤的方法,換著郵箱發郵件。但是付連歧沒有自己的電腦,用學校或者福利院的機房,多少有點麻煩,那時也沒買手機,所以有時候看到郵件已經是幾天後的事了。在用電子郵箱之後的幾年,他寫過一次手寫信,那個時候付連歧讓他寄到學校外的一家零食店,因為也有同學這樣做。手寫的信不會經過福利院的老師,她覺得似乎更安全一些。也是那個時候,他改用比較厚的信封信紙,即使用光照都不會透出字。
她知道福利院有個老師她有研究信中內容的習慣。
付連歧感覺那一年可能就是覃家對付延契管得最嚴的一年,讓他沒有辦法產生聯係。
把自己比作那兩個被損毀過的建築,後又重新建起來,也就是說又重新找到了聯絡方式的話,再加上特地出現的“第一次”這個詞……可能那一年對於付延契是毀滅的一年。
這當然都是付連歧的猜測,隻是她認為自己和付延契的思考方式很像,這個方式可以試試。
自那年後的第一封手寫信的日期。
這些付連歧都存在宿舍衣櫃大行李箱的夾層裏,付延契有在末尾寫日期的習慣。
她也記下了這個日期。
械宏屋離她的學校有些遠。她乘坐公交車要換乘一次,雖然地鐵也可以搭一段,但換乘的麻煩無可避免。在路上的時間會超過一個半小時。
到達這裏的時候她發現了,不是械宏屋在某幢樓裏,而是整幢樓都是械宏屋的。
雖然一樓有個餐廳,看起來也裝修得漂亮,但怎麽看都是這個餐廳用了械宏屋的一塊地方。
真是豪華啊。樓雖然隻有4層,而且有些舊,但畢竟是一整幢。不知道是買下的,還是租下的,要多少錢呢……械宏屋的大門不大,裏麵的空調很陰涼,門口接待的小哥無聊地劃著手機。
在這裏她看到了掛牆上的營業執照,江括市攜宏娛樂文化傳媒有限公司禾餘分公司。
看到有人進來之後,小哥立即直起來,“你好,請問有預約嗎?”
“沒有,我找人。”
她拿出那張紙條給他看。
“他……叫什麽名字?”小哥奇怪地問。
付連歧掏出手機,撥通了那個號碼。“喂,我到了。前台問你什麽名字。”
“你把手機給他。”
她開了擴音,小哥“喂”了一聲,他也沒報自己名字,而是對小哥說,“你帶她上樓,讓她自己到201找我。昨天約好的。”
她收回手機。“原來是老板呀。”這個小哥嘿嘿一笑。“還很少見老板約人到這裏呢。”
他帶著付連歧往裏走,是個貼著員工電梯的貨梯,裏麵很大。
“你跟老板什麽時候認識的啊?”小哥問她。
“昨天。”
這一問一答,氣氛略顯尷尬,小哥收起了剛才的笑臉,等著電梯門開。
老板……昨天雖然對於他說“我的店”有了心理準備,但現在又覺得似乎比她想的有錢一些。
到了2樓口,小哥帶她走過一個拐角,指著走廊盡頭,“到底左手邊,寫著‘辦公室’牌子的就是了。”
這個走廊的左右兩邊看起來都是辦公的,有財務部,行政部,策劃部,道具組,202是辦公室(2),201是辦公室。
201的門隙著一條縫,她象征性地敲敲門。
“門開著。”
推門進入,他對著電腦屏幕在思考著什麽。
看見是付連歧進來之後,他才點了幾下鼠標,打開了那個加密文件。
“關門。沙發,坐。”
付連歧也確實過來太費時,擦著汗,一屁股坐上沙發。
現在他氣定神閑,付連歧有些羨慕。
這個人今天穿著印著蒸汽朋克圖案,並且有大顆水鑽裝飾的短袖襯衫,從後背延伸到前麵。今天他的眼妝是棕褐色的,美瞳似乎是深灰色,有種輪廓很深的效果。
“密碼想出來了沒有?”他等付連歧喝了幾口水之後發問。
“20130923。”她報了一串數字。
“這是什麽日期?”
“隻有我知道的日期。”
林雋輸入了密碼之後,臉色變得有點詭異。
“對了嗎?”
“對是對了。”他在快速瀏覽文件內容。
付連歧走過來想看看,林雋卻“啪”地合上了他的筆記本。
“你什麽意思?”付連歧壓低聲音問他。
林雋定定看著她,“這是劇本。他讓我全部做好背景排練好之後再讓你參與。”
“我靠劇本推斷也可以。”
但林雋壓得死死的。“不可以。他給了我明確的場景設定,要求我搭出來。”
“可能那隻是為了方便你對外用的呢?”
“他分成了兩個文件夾。一個是專門給你的。”林雋說得非常篤定。
付連歧不懂他為什麽要做這種複雜的事情。把劇本給她能讓他輕鬆很多,而自己能馬上解密。
“你不是第一次看到這個文件嗎?為什麽這麽肯定付延契的意思?”
“‘讓她玩我寫的本子吧’,這是他的原話。”他保持著冷靜說。
付連歧似乎聽到有人靠近的腳步聲。在那人離得足夠近的時候,她突然開門,麵對著林雋,從口袋裏拿出那個追蹤器,用力扔在地上,追蹤器摔壞了,小碎片彈起來落在他桌麵上。
在門口的人正好看到這一景象,他嚇了一跳。
“你對我做這種事情又是什麽意思呢?”付連歧質問的語氣。
在門口的人偷偷讓門縫變大一點,貼著門看裏麵。
林雋對她的這個做法明顯生氣了,眼神凶狠地盯著她。
他知道付連歧昨天又存到健身房裏了,但沒想到是用在這個時候。
林雋深呼吸兩次,“陳送,別看了,進來吧。”他語氣平靜地說。
“那個……這個月的報表……”陳送走近時快速看了眼付連歧,將手裏的紙給到林雋。
“給江美茵發過了嗎?”林雋問。
“嗯,發過了。”
“孫霄誌今天上班嗎?”
“在的。”大概是看林雋情緒穩定,陳送回答得也愉快了一點。
“讓她過來吧。”
陳送出去之後,林雋向椅背一靠,也不知道他的那些“寶石”有沒有硌得慌。
“以後不可以這樣了。”他說。“我非常不喜歡激將法。”
“我以後還這樣用,你又能怎麽樣?”她放出些肆無忌憚的樣子。
“本來我還想盡快讓你把這些搞定的。”林雋慢慢地說,“你如果不配合,那我就拖,有理由地拖。”
付連歧深知她是自願到他地盤上來的,也發不出多少脾氣。
“就我剛才看的那一眼。這劇本不太可能完全就是他‘那個’的原因。”林雋等她的盛氣值肉眼可見地降低了之後,說了這樣一句話。
“你是說,還有後麵的事情。”付連歧不情願地說出這句話。
門外又有人來了。
“老板?”外麵的女性也象征性的敲敲門。
“嗯,進吧。”
進來的女性好像很年輕,稍微打扮了一下,在付連歧的感知中算比較漂亮的。
她也打量了付連歧,不過沒有問。
“2號房,最後的預約到什麽時候?”林雋問她。
“應該是這周末。”
“2號房就不要再接預約了。這周末的結束了之後全拆了,換新的主題。”林雋說得平靜。
“全拆了?已經要換了?”孫霄誌不敢相信,“這個主題沒很久啊。”
“道具拆下來之後先保留,之後換到5號房也可以。2號房最近就需要用。有新的本子要測試。”
“我們以前測試也不用拆了再……”孫霄誌說到一半,似乎明白了點什麽,轉頭看了眼付連歧。
“她是我找來做測試的。”林雋說得像真的一樣。
孫霄誌不滿地問,“她是你什麽人啊……?”
林雋眨眨眼,“理解一下,遠房親戚。”
孫霄誌略微扁了一下嘴,“知道了。江姐現在不在,要跟她說一聲吧。”
“美茵那裏我會跟她說。”
“那……新的多少天裝完?”她像認命一般地問。
“預計20天吧。”
“20?!”
“不需要很複雜,隻要把主要的擺出來,平台上兩個人保證安全就行。”
孫霄誌故意地歎了個氣,隨後點點頭。“那具體要求要告訴褚穹他們哦。”
等孫霄誌走了一會兒後,林雋自己去關門。
“你在這裏需要個身份。”他拿過一把小椅子放沙發前,付連歧隨著他的意思坐回沙發上。
“你不太希望在這裏說真名吧?”他問。
付連歧垂著眼,“嗯,不說真名。”
“那……想個名字。”林雋對這件事似乎有點興致。
“20天已經是最快的了嗎?”付連歧繼續垂著眼。
“很快了。2號房挺大的。”
“為什麽要用那麽大的?既然隻是意思一下。”
“他的場景布置文件第一句話就是:‘2號房’。”林雋說得理所當然。
“他知道你這裏的構造?”這裏又不是江括,付延契應該沒來過。
林雋猶豫了會兒,“內部構造是我和他商量之後定的。我和他賭輸了,是他要我在這裏開分店的。”
“因為我在這裏。”
“因為你在這裏。”
付連歧靠在沙發上像泄了氣。付延契是兩年多一兩個月前的時候知道她在禾餘的。
她隻告訴了付延契自己考上了哪個大學,沒有告訴他是禾餘的分校。是付延契覺得奇怪,付連歧從沒有提到那個大學的環境之類的,才問是不是沒說全稱。
“別想了,20天已經是我能給出的最短時間了。我還不想被人說我隻圍著你轉。”林雋的聲音似乎在耳邊很近。
圍著她?
付連歧從來沒有這樣想,刻意圍著她,那也是過分不自然的,說不定會引來某些猜測。
“知道了。”
“想名字吧。”林雋的眼神像是帶著憐憫,付連歧不太喜歡。
見付連歧偏過頭不想理他的樣子,他直接開口:“就叫小西吧,袁小西。不知道什麽原因,‘小西’會讓我聯想到圓圓的東西……”
付連歧突然覺得有了一點點慰藉。
他應該不知道被叫“小西”的原因。付延契還是有一些保留的。
“就這個吧。”與其被他當成獨特的小名叫得開心,不如就讓別人也這樣叫,失去它原有的意義。
“就這個?”林雋沒有想到她會同意。
“反正你也不會改掉叫‘小西’這兩個字吧?免得你叫錯了,也免得我反應不過來。”
林雋短暫地笑了一下,“行。”
付連歧看了眼時間,“那我走了,你不要故意拖延,記得通知我。”
林雋剛準備說什麽,但又閉上了嘴,隻點點頭。
付連歧下樓的時候又看了一眼營業執照,負責人的名字是“江美茵”,搜索後,在江括的總公司法人名字是“林雋”,這個名字她不熟悉。
她在牆根處站了會兒,無端覺得累。
最快20天,這次還不會結束,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才能知道真相。本來覺得不會很簡單,但也沒想到第一次就要拖那麽久,他就不怕,她說不定某天就一衝動殺進江括了。
林雋看見了付連歧沒直接往大路上走,在他視線消失了幾分鍾後,前往了公交車站。
他沒料到她這麽節儉。林雋知道付延契設定好了每個月給她打錢,雖然是從他自己的零花錢省下的,但足夠她稍微舒服一些了。原來連車也不打。
林雋打開他的筆記本,最小化了那個壓縮文件,出現的是自己接收郵件的界麵。
有一封是付延契的定時郵件,在他自殺後一天發來的。
“原諒我這些話到現在才正式寫下來,雖然你應該已經知道了。”
“因為父母私奔這種特殊原因,在他們突然去世後,我們沒有別的親人,所以小西特別依賴我。但我現在卻沒有辦法以一個我認為的,‘正常的’人類的身份存活在世上。我的選擇反而是出於理智思考後的結果。其實我希望,覃家當作我沒有存在過。但認識我的人不少,他們不好瞞著,所以再簡單,也應該會辦一個小小的葬禮。”
“如果有福利院的老師通知她,她一定會來的。而且會來找我這樣做的原因。但是我不想剝奪她獲得真相的權利,卻害怕她獲得的太輕易,會衝動。思來想去,隻有磨,將她的可能的一時衝動磨到沒有,但用一絲希望吊著她。”
“想到這個方式的時候,我策劃讓你用劇本給她提供真相。隻是定下這個方案之後,我越發覺得,她獲得真相不會覺得舒暢,反而可能更難受。要是她無法測出劇本的凶手,也許會自願放棄吧。所以我設置成了下一個案件都由前一個案件的關鍵因素作為密碼。可她小時候,總能發現我的想法,也許這5個案件,她都能輕而易舉地突破。如果真的到那一天,我希望不是隻有她一個人知道真相,而能讓她有一個發泄的口,讓她不至於覺得自己是那個覃家的明確的目標。”
“好想再見見她啊。你替我見她吧。一定,一定,要把她留在禾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