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緣起緣盡

也許有人會好奇,我的父母都是國家公務員,家裏怎麽會有兩個孩子。其實我哥哥本來是我大伯家的孩子,按理來說,我應該管他叫堂哥才對。但是因為一些特殊原因,他從小跟我們一家人生活在一起,跟我一樣管我的父母叫“爸、媽”,所以我從小就把他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哥哥。

哥哥的名字叫蘇藝,我一直覺得他的名字比我的好聽。直到有一次,他得意洋洋地告訴說,我的名字是父母參考他的意見取的,我便覺得自己的名字是世界上最好聽的名字了。

我的大伯和大伯母都是緝毒警察,他們工作繁忙,常常去執行一些危險的任務。哥哥從小在爺爺奶奶家長大,很少有機會跟父母團聚。他從小就很懂事,加上爺爺奶奶並沒有因為他得不到父母的關愛就對他過分寵溺,所以他的生活能力和自理能力都比同齡的孩子強。這也為他日後成為我的“專職保姆”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哥哥七歲那年,大伯在執行一次危險的抓捕任務時不幸犧牲了。而我的大伯母,因為遭到犯罪分子的瘋狂報複,在隨後不久的時間也光榮殉職。

可憐的哥哥成為了一名孤兒,他再也見不到自己日思夜想的爸爸媽媽,再也等不來爸爸媽媽休假時接他回家團聚的美好時光了。

那個時候,我還在母親的肚子裏沒有出生。我的父母偶爾會抽出時間陪他去遊樂場玩兒,帶他去商場買衣服。他們會花心思開導教育哥哥,讓他知道自己的父母是多麽偉大的人,是值得人們尊敬和緬懷的英雄,讓他千萬不要因為自己沒有父母而產生自卑心理。

雖然能偶爾給予哥哥一些關心和照顧,但是我母親覺得隻有這樣是遠遠不夠的。哥哥才七歲,剛剛上小學的年紀,別的孩子還會撲到父母的懷裏撒嬌,遇到困難會找父母幫忙,遇到委屈會找父母告狀。別的孩子開家長會有父母參加,搞校園活動時有父母捧場,可是哥哥什麽都沒有,他隻能羨慕別人有爸爸媽媽,自己卻永遠也沒有了。

雖然不想介意,不想自卑,但是想不介意,想不自卑對於一個七歲的孩子來說實在是太難了。

我的父母跟我的爺爺奶奶認真商量了這件事情,他們最終做出的一致決定是,由我的父母代替我的大伯和大伯母撫養哥哥長大,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盡管我的父母也都是警察,沒有太多的休息時間,但這樣總比讓哥哥一直待在爺爺奶奶家裏,跟著兩位老人長大要好一些。

哥哥跟我的父母很投緣,加上他們之間本來就有一層親緣關係,相處起來非常的融洽。沒過多長時間,哥哥就改口管我的父母叫“爸、媽”了。他們隻是沒有辦理正規的收養手續而已,但這對他們來說一點兒都不重要。

幾個月後,我出生了。哥哥從第一眼在醫院裏看到我的那一刻起就很喜歡我,大概是因為我的到來可以緩解他內心的孤獨吧。他太渴望親人的陪伴了,哪怕是一個隻會“哇哇”大哭的孩童,對他來說也是血濃於水的牽絆。

哥哥是個知道感恩的人,我的父母對他好,他就加倍努力地對我好。不管有什麽好吃的,好玩兒的,他總是第一時間想到我,把他認為這世上最好的東西全部留給我。

年幼無知的我一直以為蘇藝是我的親哥哥。我的家人從來沒有對我解釋過什麽,可能是覺得我太小了聽不懂,也可能是覺得根本就沒有解釋的必要。直到我上小學了,身高已經快到一米八的哥哥天天堅持鍛煉身體,說自己以後也要去當警察,我這才知道他的親生父母都是被毒販子殺死的。

得知真相的我替哥哥難過了好幾天,可他竟然因為我難過,反正來安慰我說:“一切都過去了,我現在有你們就好。”

“我有你就好了。”我在心裏這樣回答他。

那個時候,我的父母已經很少有時間回家。我父親經常去外地出差,做屍檢,而我母親也經常去實驗室加班,有時候忙到淩晨,甚至是第二天早上。照顧我的重任基本上都落在了哥哥的身上。於我來說,他不隻是哥哥,而是取代了我父母的一部分。

剛開始,我們倆總是去爺爺奶奶家蹭吃蹭喝。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爺爺奶奶的年齡越來越大,他們照顧自己都有些吃力了,我們當然不能再去給他們增添負擔。

哥哥學會了做飯,學會了做各種各樣的家務。他像個超人一樣,把自己的學習和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條的同時,也把我這個小拖油瓶照顧得很好。在我眼裏,他無所不能。我一直很崇拜他,很依賴他,覺得有朝一日若是離開了他,我可能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麽活下去。

十八歲那年,哥哥終於考上了他心之向往的警校。在學校裏,他結識了人生中最好的朋友——葉青誠。我的人生也因為這個人的出現發生了改變。

葉哥的家離我們家不遠,每逢放假的時候,他總是喜歡到我們家裏來玩兒。跟我們兄弟倆一起熬夜打遊戲,一起看電影,一起去體育館遊泳,打籃球。他喜歡吃哥哥做的飯,每次都讚不絕口,每次都感慨哥哥為什麽不是女生,那樣他就不用費勁心力地去找女朋友了。

每次說完這樣的話,葉哥總是免不了要被哥哥暴打一頓。直到被打得舉手求饒,葉哥才會深刻地意識到,哥哥隻是看起來比較柔弱而已,但是戰鬥力絕對甩了他好幾條街。

我喜歡看到他們嘻嘻哈哈,打打鬧鬧的樣子,喜歡他們不隻把彼此當成朋友,而更像是家人在一起的感覺。從此,我從隻有一個哥哥,變成有兩個哥哥。他們都很疼愛我,很照顧我,我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畢業那年,哥哥做出了一個決定,其實這個決定早就在我們所有人的意料當中。他想要成為一名緝毒警察,像他的親生父母一樣。他想找到當年殺死他母親的凶手,報仇雪恨。

得知了哥哥的決定以後,我的父母沉默了很久。他們心疼哥哥,怕他發生意外,但是他們也知道,哥哥的這個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是從許多年前就深深地蘊藏在心底的。除了同意,他們能說什麽呢。一家子的人聚在一起,似乎隻有我異常抗拒他即將成為一名緝毒警察的事實。

那一年,他二十二歲,我十五歲,距離我們結束這輩子做兄弟的緣分隻剩下不到四年的時間。

我永遠也忘不了十九歲生日那天,哥哥跟葉哥為我慶祝生日時的情景。蛋糕還沒有切完,哥哥的手機就響了。他悶聲不響地接完電話,抱歉地對我說:“對不起,蘇茗,我們有任務,回來再給你補過生日吧。”說完,他拉著葉哥走了,從此再沒回來。

哥哥殉職的消息傳到我耳朵裏的時候,我正在網上給哥哥挑選生日禮物。哥哥的生日跟我很接近,再有不到兩周的時間,他就滿二十七歲了。然而,他的生命永遠停留在了二十六歲那一年。他走得那麽突然,那麽慘烈,以至於我很長時間都不能接受他已經離開人世的事實。

我一直不清楚哥哥當年究竟在偵辦什麽案子,就連跟他一起執行任務的葉哥也從來沒有跟我提起過案件的具體情況。我隻知道哥哥死於一場爆炸案,是犯罪分子精心設計的埋伏。他的屍體被炸得七零八落,完全無法拚湊到一起,所以最後下葬的時候,哥哥的墓碑裏隻有他曾經穿過的一套警服。

哥哥去世時,我也已經是一名警校的在讀生了。不知道為什麽,我們這一家人明明已經被警察這個職業折磨得很慘,卻仍像不長記性一樣,在這條道路上前仆後繼,奮勇直前。

哥哥的突然離世給我們一家人的心裏都蒙上了重重的陰影。我們每個人的內心都有無法愈合的傷口,不能相互治愈,隻能自我療傷。葬禮過後,我們便不再談論任何跟哥哥有關的事情,好像隻要誰都不提起,那件事就不曾發生過。

家裏的一切都保持著原來的模樣。哥哥穿過的拖鞋,背過的書包,用過的毛巾,枕過的枕頭……所有的物品都待在屬於它們的位置上,假裝它們的主人隻是像往常一樣出門執行任務,即便遭遇危險,也會化險為夷,平安歸來。

是啊,哥哥一定會平安歸來的。他向來說話算話,答應我的事情全部都能做到,所以他一定會回來給我補過生日,我相信並堅信著,用自欺欺人的方式麻痹自己的神經,假裝哥哥還活著。

從那以後,我的性格發生了巨大的改變。我變得不太愛說話了,不愛交朋友了,不愛參加集體活動和同學組織的聚會了。我交往過一個女朋友,但總是因為無法跟對方敞開心扉,心與心之間隔著一道難以逾越的屏障,兩個人的關係無法更進一步,最後不得不分手。

從那以後,我再也不過生日了。我伴著哥哥的期待來到這個世界,而他卻在我的等待中永永遠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