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畫家男友

甄富貴花了近半個月的時間,也沒有打聽到女兒甄珠的男朋友到底是誰。

這半個月來,他一有空就往天顏美容院跑,把裏麵的店員和經常到這裏來做美容的顧客都問遍了,但是仍然一無所獲,沒有一個人知道阿珠的男朋友是誰。他甚至一度懷疑前妻龔麗琴的判斷是錯誤的,女兒阿珠很可能根本就沒有男朋友。但是美容院的一個中年女店員告訴他:“我雖然不知道阿珠的男朋友是哪個,但看得出她確實在談戀愛,因為有段時間她一有空就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往外跑,有時還神神秘秘地躲到後麵車棚裏跟人家煲電話粥,一臉甜蜜的樣子。我覺得她肯定是在跟男朋友打電話。我們還開玩笑地問起過她男朋友的事,她總是紅著臉蛋,笑而不答。”

甄富貴問這名女店員:“我女兒的男朋友,會不會就是你們店裏的員工?”女店員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會不會,我們店裏包括搬運工在內也才三個男員工,都是四五十歲的年紀了,阿珠怎麽可能會在我們店裏找男朋友呢?”

甄富貴又問她:“阿珠在店裏,有什麽關係特別要好的朋友嗎?”女店員一拍大腿說:“你這麽一說,我還真想起一個人來了。阿珠是我們店裏最年輕的員工,我們年紀都比她大了一輪,平時她跟我們這些同事也玩不到一起,所以你現在跟我們打聽她在店裏的情況,我們知道得也不多。不過,她在我們店裏確實有個關係特別要好的朋友,這個女孩名叫喬喬,年紀跟阿珠差不多大,而且她還跟阿珠住在同一間宿舍。隻不過三四個月前,喬喬辭職走了。因為沒有新員工進來,所以阿珠後來就一直是一個人住一間宿舍。如果你要問阿珠男朋友的情況,我覺得喬喬也許知道一點。”

“這個喬喬,現在在哪裏呢?”

中年女店員搖頭說:“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她辭職離開後,我就再也沒有看見過她,不知道她去了哪裏。不過,她家就住在城區,我想就算她換了工作,也總還在丁州市吧。”

“那你知道她的家庭住址嗎?”

“不知道。”女店員想了一下,又告訴他說,“我記得我們店裏有個同事好像有她的手機號碼,不過我要去問一問才知道。”

甄富貴感激地向她鞠了一躬,說:“那就拜托你了。”

第二天下午,這名女店員給甄富貴打電話,說她已經打聽到喬喬的手機號碼了。她把從別人那裏打聽到的喬喬的手機號碼告訴了他。甄富貴記下手機號碼後,立即給這個叫喬喬的女孩打了電話。

喬喬一聽他是阿珠的父親,聲音竟然有點哽咽,她已經從以前的同事口中知道了阿珠跳樓自殺的事。甄富貴問她:“你現在有空嗎?我想跟你見個麵,了解一下我們家阿珠在美容院的情況。”喬喬想了一下說:“我現在在上班,不過跟領班說一下,出去一會兒,問題不大。要不咱們就在環市東路的那家麥當勞見麵吧,正好離我上班的地方不遠。”甄富貴點頭說:“行,我馬上過去。”

他趕到那家麥當勞時,已經是下午4點,麥當勞裏顧客並不多,隻有四五個年輕人坐在裏麵一邊玩手機,一邊吃東西。他不認識喬喬,不知道她到底來沒來,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掏出手機正準備給喬喬打個電話,就看見最裏麵的角落裏坐著的一個年輕的女孩在向他招手。

他走過去後,女孩站起身說:“甄叔叔,我是喬喬,我以前在阿珠的手機裏見過您的照片。”甄富貴“哦”了一聲,在她對麵坐下來。喬喬看起來年紀比阿珠略大,身材微胖,剪著一頭短發,她看上去應該是一個性格開朗活潑的女孩。

喬喬點了幾對雞翅和一杯可樂,正在吃著,又問他想吃點什麽。甄富貴忙說:“不用了,我自己帶了白開水,我喝水就行了。”他拿出了自己帶的水瓶。喬喬的目光暗了一下,說:“我也是不久前在街上遇到以前的同事,才知道阿珠出事了的。我離開天顏美容院才幾個月的時間,想不到她就……”說到這裏,她的眼圈紅了。相比美容院那些說起阿珠之死完全麵無表情的店員來說,甄富貴覺得這個女孩是真的在為阿珠傷心難過。

他歎口氣說:“美容院的人和警察都說,阿珠是因為得了抑鬱症,加上偷竊老板娘的錢被發現,才會跳樓自殺的。”

喬喬搖搖頭說:“她得抑鬱症的事,我不太清楚,我三四個月前離開天顏美容院的時候,她還好好的,根本看不出心情有什麽抑鬱的地方。至於她偷老板娘的錢,我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我知道阿珠並不是那樣的人。”

甄富貴想了一下,阿珠得抑鬱症是近兩個月的事,那時喬喬已經辭職離開了天顏美容院,她不知情也正常。他問:“那阿珠出事前的一兩個月之內,你們有通過電話,或者見過麵嗎?”

“沒有。”喬喬搖了一下頭,“其實我是被另一家美容院挖走的,他們給的工資比天顏美容院這邊要高一千塊錢,所以我就從天顏美容院跳槽了。我怕這事要是被顏姐知道了會怪我,所以很少跟以前的同事聯係,也沒有再去過天顏美容院。”

“聽說你在天顏美容院上班的時候,不但是阿珠的室友,而且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吧?”

喬喬臉上不由得露出笑容來:“是的,阿珠性格有點內向,是個文靜的小女生,而我跟她正好相反,總是大大咧咧的,像個女漢子。也許是性格互補的原因,也許是店裏其他員工的年齡都比我們大一輪,隻有我倆年紀相仿的緣故,總之不知不覺地我們倆就成了好朋友。”

甄富貴盯著她問:“那你知道她有男朋友了嗎?”

“知道啊。”喬喬揮揮手說,“她男朋友叫路海,而且這個男孩子,還是我介紹給阿珠認識的呢。”

“路海?”甄富貴把這個名字在嘴巴裏念了兩三遍。這是他第一次從別人嘴裏聽到女兒男朋友的名字。他問:“這麽說來,你是他們的媒人了?”

喬喬不由得“撲哧”一笑,說:“甄叔叔,這都什麽年代了,年輕人交朋友哪還要什麽媒人?不過,要說起阿珠和路海成為男女朋友的經過,還真有些曲折呢。”

大約是今年年初的時候吧,有一段時間,阿珠和喬喬兩個女孩喜歡上了溜旱冰,兩人下班後,一有空就往附近的一家溜冰場跑。因為兩個人都是新手,技術不是很好。有一天在溜冰時,阿珠不小心碰倒了旁邊一個紅發女孩,喬喬和阿珠趕緊將對方扶起,並跟她道了歉。誰知沒過幾分鍾,這個紅發女孩就打電話把她男朋友叫了過來。她男朋友非說阿珠撞傷了女孩,叫阿珠賠償五百元的醫藥費。

阿珠知道那個紅發女孩隻是輕輕地摔了一跤,根本就沒有受傷,這個男人是在訛詐她,自然不肯賠錢。那個男人一副凶巴巴的樣子,衝上來一把抓住她的頭發,就要動粗。阿珠膽子小,早已嚇得哭起來。就在這時,旁邊有一個男孩走出來,問喬喬發生了什麽事?喬喬認識這個男孩,就把事情的經過簡單地跟他說了。

“這不是訛詐人嗎?”男孩聽後非常氣憤,上前推開那個男人,把阿珠護在身後,跟對方理論,說:“她們撞倒你女朋友,已經道歉了,而且你女朋友也沒有受傷,你叫人家賠償醫藥費,這分明就是勒索錢財。”

那個男人仗著自己比他個子高、塊頭大,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裏,罵罵咧咧地說:“你算哪根蔥,這裏不關你的事,趕緊給老子滾!”

“欺侮一個女孩算什麽本事,”男孩倒是十分硬氣,挺起胸脯說,“今天這事,你小爺我管定了!”“你他×的找死,是吧?”男人突然揮出拳頭,一拳打在他臉上,男孩頓時鼻血長流。阿珠和喬喬都嚇得驚叫起來。

男孩倒是並不害怕,抹抹臉上的鼻血,對那男人說:“這裏人太多,有本事你穿上溜冰鞋,陪你小爺我到溜冰場上去打一場。”男人說:“去就去,老子難道還怕你不成?”兩人很快就換上溜冰鞋,進入旱冰場。男人故技重施,突然揮出一拳,出其不意地打向男孩。男孩這次有所防備,閃身避過。男人一拳擊空,身體失去重心,雙腿亂蹬,左右搖晃起來。那男孩卻是個溜冰高手,一個漂亮的轉身,人已閃到對方背後,照著那男人屁股上就是一腳。男人立即站立不穩,撲倒在溜冰場上,向前滑出四五米遠,直到頭頂撞到旁邊的護欄,才停下來。周圍圍觀的人群中頓時爆發出歡快的笑聲。

男人兩手撐地,剛從地上站起,男孩腳下稍一用力,就閃電般地滑到他麵前,順勢使出一個掃堂腿,男人又“撲通”一聲倒在地上,摔了個狗吃屎。等他抬起頭時,已經滿嘴是血。他這才明白對方要他穿上溜冰鞋到溜冰場上較量的原因,對方是個滑旱冰的高手,自己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他知道再糾纏下去也討不到便宜,隻好帶著女朋友灰溜溜地跑了。

阿珠驚魂未定地回到宿舍,這才想起剛才竟然忘了向救她的那個男孩道謝。她問喬喬那個男孩是誰,喬喬告訴她說,那個替她們解圍的男孩叫路海,是E時代網吧的網管。E時代網吧就開在春暉路上,距離天顏美容院也就幾百米距離,她經常去那裏上網,所以跟他也算認識了,隻是沒有想到他居然還是一個溜冰高手。

第二天下班後,阿珠拉著喬喬一起,把這個叫路海的男孩請到燒烤城吃烤魚,算阿珠向他表示謝意。因為昨天晚上連驚帶嚇的,喬喬也沒怎麽注意看這個男孩。今天坐到一起,喬喬悄悄多看了他兩眼,才發現他的年紀應該比她們大不了多少,瘦高個子,額頭前飄著幾綹染成黃色的頭發,手腕上纏著幾圈紅繩,打扮得還挺新潮的。喝啤酒的時候,他還有意無意地捋起衣袖,露出手臂上那個雙頭怪獸的文身。

幾杯啤酒下肚,他的話就多起來,拍著自己的胸脯說:“以後你倆有什麽麻煩,盡管來找我!”喬喬說:“我們倆眼下還真有個為難的事呢。我和阿珠這不正在學溜冰嗎?經過昨晚那麽一鬧,我們倆再也不敢去溜冰場了,怕那個家夥又回來找我們的麻煩。你說這該怎麽辦才好?”

路海看看她,又看看阿珠,說:“這都不是事,從明天開始,我給你們兩個當專職保鏢,陪你們去溜冰場。”喬喬拿詢問的眼神看看阿珠:“阿珠,你覺得呢?”阿珠抿嘴一笑,說:“那當然好啊,路海哥那麽會滑冰,正好可以做我們的教練。”看見她笑,路海也笑了,說道:“你們可真行,不但賺了一個保鏢,還賺了一個教練。”

路海還真沒有食言,從這之後,每天下班都陪著她們一起去溜冰場。當然,那個紅發女孩和她的男朋友再也沒有出現過。路海從專職保鏢變成了專職教練,兩個女孩滑旱冰的技術也進步得很快。

說到這裏,喬喬笑了起來。她告訴甄富貴說:“其實從路海教我們溜冰的時候開始,我就已經知道他心裏喜歡上阿珠了,因為他一直有意無意地向我打聽阿珠的事,一看就知道他很關心阿珠。我們學會溜冰不久,他們倆就談起了戀愛。”

“那阿珠和她男朋友……就是那個叫路海的,後來相處得怎麽樣?”甄富貴有些急切地問,“我們家阿珠出事,會不會跟這個路海有關?”

喬喬搖頭說:“後來的事,我就不太清楚了……雖然我跟阿珠是好朋友,但像談戀愛這樣的事,她一向都很害羞,也很少跟我說。而且在這之後沒多久,我就辭職離開了天顏美容院,所以他們的事,就更不知道了。”

“那他們的事,還有誰知情?”

“如果你想知道詳細情況,隻有去問路海本人了。”

“這個叫路海的,還在那個什麽網吧上班嗎?”

“是E時代網吧。”喬喬說,“我換了地方上班之後離那裏挺遠的,就再沒去過那裏上網。不過,我想他應該還在那裏上班吧。那個網吧就在春暉路,距離天顏美容院不遠,您可以去那裏找他。”

“好的,我會去找他的!”甄富貴點點頭,從口袋裏掏出二十元錢,“耽誤你這麽久時間,這頓我來買單吧。”喬喬急忙擺擺手,讓他把錢收回去:“不用了叔叔,麥當勞是先付錢再點餐的,我已經給完錢了。”

從麥當勞出來,已經是傍晚時分,天色漸暗,路上的行人和車輛都變得有點模糊。正是晚飯時分,街道兩邊的大排檔裏飄出飯菜的香味,甄富貴也感到有些餓了,心想現在回家做飯已經來不及,就在路邊買了三個菜包子。他幾口吃完菜包子,然後拿出自帶的水瓶,喝了大半瓶水,抹一抹嘴巴,打個飽嗝,騎上自己的電動三輪車,直接往春暉路開去了。

從春暉路上的天顏美容院門口經過,再往前不遠,果然就有一家E時代網吧,LED燈箱招牌正在夜幕裏閃著炫目的光。他一走進網吧,就被裏麵的煙味嗆得咳嗽起來。屋裏煙霧彌漫,一些年輕人坐在電腦前,一邊玩著勁爆的遊戲,一邊拍著鍵盤大呼小叫。門口的櫃台裏邊,坐著一個女孩,正在低頭玩手機。

甄富貴敲了一下櫃台,女孩才抬起頭來,問他:“大叔,要上網嗎?”

“那個……我是來找人的。”甄富貴猶豫著說。

“您是來找孩子的吧?”女孩忙站起身,“我們這裏很正規,從來不接納未成年人上網……”

甄富貴打斷她的話說:“路海還在這裏上班嗎?我找他。”

女孩這才鬆下一口氣,又坐了下去,說:“路海啊,他正在後麵換衣服準備下班。”她衝著櫃台後麵的一個小房間喊了兩聲,一個男孩一邊答應著,一邊走出來。這男孩瘦高個子,雖然頭發已經剪成平頭,但額頭前一綹黃毛還是很明顯。

男孩瞧他一眼,疑惑地問:“您是……”

甄富貴咳嗽一聲說:“你是路海嗎?”見對方點頭,他又說,“我是甄珠的爸爸。”

路海愣了一下,忙說:“甄叔叔好!您,您找我有事?”

“我找你確實有點事,你現在有時間嗎?”

“我剛到點下班,正準備回家。要不咱們到外邊說吧。”路海帶著他從網吧走出來,在外麵綠化帶邊的水泥台階上坐下,“您找我有什麽事?”

從網吧走出來的時候,甄富貴一直在默默地觀察著這個小夥子,見他染著黃發,一隻耳朵還戴著耳釘,穿著破了好幾個洞的牛仔褲,走路一搖三擺,透著一股痞氣,就不由得暗自皺眉。不知道阿珠怎麽會喜歡上這樣的男孩,這分明就是一個街頭小混混啊。難道阿珠出事,真的跟這個痞裏痞氣的家夥有關?

“我來找你,是想問一下我女兒阿珠的事。”他說。

一提到阿珠,路海的眼眶忽然就紅了,人也沉默下來。甄富貴看著他問:“我聽說你是阿珠的男朋友,對吧?”

路海苦笑一聲說:“那是別人誤會了,我確實追過阿珠,但她的男朋友並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甄富貴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難道女兒還腳踩兩條船,玩起了三角戀?路海忙說:“您別誤會,事情不是您想象的那樣。阿珠她是一個好女孩,我也確實很喜歡她,但是她拒絕了我,明確地告訴我,我不是她喜歡的那種男孩。”

甄富貴問:“那她的男朋友到底是誰?”

路海說:“她男朋友叫路山。”

“路山?”

“對。”路海笑笑說,“是我哥哥,我叫路海,他叫路山。”

他告訴甄富貴說,自己是在教阿珠溜冰的過程中,漸漸地喜歡上這個文靜秀氣、笑起來臉上有兩個可愛的小酒窩的女孩的。他今年已經二十一歲,因為沒有遇上心儀的女孩,所以一直沒有談過戀愛,直到遇上阿珠。他向喬喬打聽到阿珠還沒有男朋友之後,就對她展開了愛情攻勢。但是阿珠始終與他禮貌地保持著朋友之間應有的距離,並沒有答應做他的女朋友。這讓路海感到十分苦惱。

有一次,他喝了兩瓶啤酒之後,在街邊的花店買了一束玫瑰捧到阿珠麵前,借著酒意直接問她,願不願意做他的女朋友?阿珠收起臉上的笑容,明確地拒絕他說:“對不起,你並不是我喜歡的那個類型的男孩。”路海就纏著她問:“你喜歡哪種類型的男生?你告訴我,我馬上改還不行嗎?”阿珠說:“性格是天生的,哪有那麽容易改掉,再說我也說不清自己到底喜歡哪種類型的男生,但肯定不是你這種類型。”路海手捧鮮花愣在那裏,一臉哭笑不得的表情。

後來有幾次路海和阿珠、喬喬等幾個朋友出來玩,都看見阿珠手裏捧著一本漫畫雜誌津津有味地看著,一問才知道原來她是個動漫發燒友。讀高中時還立誌報考美術學院動漫專業呢,後來因為種種原因沒能去上大學,畫漫畫的這個愛好也丟下了,但是看漫畫書的這個愛好一直保留了下來。最近,她一直在追這本漫畫雜誌上一篇名叫《無敵美少年》的長篇漫畫連載。

路海從她手裏拿過那本漫畫雜誌翻了一下,忽然笑起來,說:“原來你喜歡《無敵美少年》這種風格啊?”阿珠點頭說:“是啊,這個漫畫很好看啊,作者的畫風獨樹一幟,男主角個性鮮明,故事情節也很有感染力,有好幾次都把我感動得要哭了。”路海朝她眨眨眼,說:“那你再仔細看看,這篇漫畫的作者是誰?”阿珠說:“作者叫路山啊,這個我早就知道了,咦,”她好像這才注意到,“你叫路海,這個作者叫路山,路山路海,這兩個名字聽起來好像親兄弟呢。”

“什麽叫好像,本來就是啊。”路海指著漫畫的署名說,“這個畫漫畫的路山,就是我哥。”

“又吹牛了,是吧?”

“我沒吹牛啊,絕對是真的。”路海急了,“我手裏還有我跟我哥的合影呢,不信你可以看看。”

“廢話,有兩兄弟的合影,那也不能證明這個漫畫家就是你哥啊。”

路海說:“我沒騙你,這個漫畫家路山真是我哥,他比我大一歲,但是長的吧沒有我帥,而且性格正好跟我相反,沉穩老實話不多,他說他這叫藝術氣質,叫我說那就是個老學究。他這個人吧,從小就喜歡寫寫畫畫,高中時因為把精力都放在了畫畫上,成績不好,沒考上大學。高中畢業後,他就在丁州市裏邊打工邊畫畫,先是在廣告公司做文案設計,後來又到裝潢公司畫過圖紙,最近兩年辭了職,在城裏租了一間房子做工作室,把自己關在屋裏整天就知道畫畫畫,沒想到還真讓他畫出了一點名堂。這本《無敵美少年》應該算他的成名作吧,據說已經被一家文化公司看中,等他連載完就給他出書,還要拍動漫劇呢。”

甄珠原本以為他是在開玩笑的,後來見他說得一本正經的樣子,不由得有點愕然:“這個路山……真是你哥?”

“那你要怎麽樣才相信我呢?”路海急得抓耳撓腮。阿珠笑道:“那你把他介紹給我認識,我就相信你說的是真的。”路海說:“他就是一個書呆子加老學究,有什麽好認識的嗎?”他忽然明白過來,睜大眼睛瞪著她,“原來你喜歡的就是我哥這種類型的吧?”阿珠的臉紅了,打了他一拳,說:“誰說的,本尊都還沒見著呢。”路海哈哈一笑,說:“這個容易,明天我就帶你去見他。”

第二天下午,甄珠特意請了半天假,跟路海一起來到九州百貨大樓二樓那家肯德基店,路海說他約了他哥哥路山下午3點在這裏見麵。他們在店裏坐下的時候,才下午2點半。甄珠知道自己心急,來得太早了,就有點不好意思地對路海說:“你想吃什麽盡管叫,這頓我請。”路海嘻嘻一笑,就著實不客氣地叫了一個全家桶,趴在桌子上大吃起來。甄珠卻有點坐不住,去了兩三次洗手間,每次回來的時候眉毛和口紅的顏色都深了一些。路海笑道:“其實你不用補妝,我哥他高度近視,你打扮得再漂亮,他也看不清楚。”甄珠被他窺破了心思,不由得紅了臉,把一隻雞腿塞進他嘴裏,說:“我就不信這麽多吃的還堵不住你一張嘴!”

吃完一個全家桶,路海看看表,正好是下午3點,他朝門口望一眼,忽然說:“我哥來了!”甄珠立即緊張得坐直了身子。過了一會兒,並沒有看見有人走過來,抬頭看到路海正在一臉不懷好意地偷笑,這才明白自己被他騙了,捏起一個紙巾團朝他扔過去。路海笑嘻嘻地躲了過去。

兩人又等了十來分鍾,仍然沒有看到路山到來。路海有些不耐煩,走到一邊給他哥打了個電話,回來的時候說:“我哥說他坐出租車來的,在路上堵車了,估計還要十多分鍾才能到。他說要是你有事的話,可以先走。”甄珠喝了口水說:“沒事,這麽久都等了,也不差這十幾分鍾。”路海隻好又坐下來陪她一起等。

沒過多久,他手機響了,他以為是他哥打來的,誰知一接聽,居然是網吧打過來的,說是網吧有事,叫他馬上回去。他隻好起身對甄珠說:“網吧有急事叫我回去一趟,要不我跟我哥說一下,咱們改天再約吧。”甄珠搖頭說:“沒事,你先回去吧,我一個人在這裏等你哥就行了。”

“你一個人在這裏等?”路海有點擔心,“行嗎?”阿珠說:“為什麽不行?難道你哥是人販子,會把我拐賣了不成?”路海趕緊搖頭說:“我擔心的不是這個,我哥是個老實孩子,我是擔心你把他拐賣了。”甄珠朝他翻個白眼,作勢要打他,路海哈哈一笑,趕緊溜了。

後來在店裏發生的事,路海並沒有親眼看到,都是事後聽甄珠跟他說的。

在他離開後十來分鍾,就有一個年輕人從大門口走進來。這個人身材頎長,長長的頭發在腦後束起一個馬尾辮。他戴著一副黑框眼鏡,臉色蒼白,麵容清臒,眼神裏透著淡淡的憂鬱,身上穿著一件連帽格子外套,兩手插在口袋裏。甄珠一眼就認出他就是路山,因為他跟他弟弟長得頗有幾分相似,隻是他給人的感覺更成熟、更沉穩一些。路山在門口停住腳步,朝屋裏看了看,顯然是在找他弟弟。甄珠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站起身朝他揮揮手。路山怔了一下,朝她走過來……

路海說到這裏,沉默了一下。這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路上的街燈次第亮起,不知道什麽地方發生火警,一輛消防車拉著警報從街道上呼嘯而過,後麵還跟著一輛120急救車。許多行人站在街邊駐足觀看。

等消防車的警報聲漸漸地遠去,路海才接著說:“我後來聽阿珠說,第一次見麵時,我哥對她的態度並不熱情,直到後來她拿出那本漫畫雜誌,指出我哥那篇《無敵美少年》漫畫中的一個Bug(錯誤),我哥才對她有點刮目相看的意思,不但請她吃東西,還說要以她做模特畫一幅畫送給她,後來……”

甄富貴說:“後來他們就開始談戀愛了,是吧?”

路海沉默著點點頭。甄富貴問:“那他們相處得怎麽樣?”路海歎息一聲,搖搖頭說:“具體情況,我不太清楚。我追求阿珠這麽久,她卻喜歡上了我哥,我心裏自然不舒服,後來就漸漸地疏遠了她。她跟我哥的戀情到底發展得怎麽樣,我也懶得關心了。隻是聽說後來有一天,我哥還把甄珠帶回家裏見過我媽媽。”

“這都去見家長了,難道是到了要談婚論嫁的地步了嗎?”甄富貴忽然有點緊張起來。路海兩手一攤,說:“誰知道呢,反正也沒我什麽事。”

甄富貴見從他這裏再也問不出什麽,就說:“你哥的工作室開在什麽地方?我想去見見他。”

路海說:“他那其實不叫工作室,就是租了一間民房,專門在裏麵畫畫而已,地點在附城區,去那兒挺遠的,中間要轉好幾趟公交車。”他找了張紙條,把哥哥路山工作室的具體地址寫在上麵,遞給甄富貴後,又說:“自從阿珠出事之後,我哥的心情一直不怎麽好,最近幾天好像出去寫生了,估計得明天下午才能回來。您要是想找他,最好明天下午過去。”

甄富貴收好紙條說:“好的,我知道了。”路海起身說:“要是沒別的事,那我先走了,我媽還等著我回家給她煮飯呢。您也早點回去吧。”

甄富貴說:“你先走吧,我還想在街上轉一轉。”等路海走後,他又開著自己的電動三輪車來到天顏美容院門口,在街道對麵的馬路牙子上坐下來,呆呆地看著燈火通明的美容院。很顯然,阿珠跳樓事件對美容院的影響已經消除了,店裏的顧客進進出出,又恢複了以往的好生意。他想到在這裏上班的女兒阿珠,再也不可能從那扇大門裏邊走出來了,頓時悲從中來,坐在街邊不住地抹著眼淚,惹得從旁邊走過的路人紛紛地用怪異的眼神看他。

他抬起眼睛,看向美容院的五樓,五樓黑乎乎的,沒有亮燈。他看著五樓陽台女兒生前最後站立過的地方,在心裏說:阿珠,爸爸絕不相信你會無緣無故地去偷竊別人的錢財,更不相信你會無緣無故地跳樓自殺。你放心,爸爸一定會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還你一個公道!

他回到自己的紙紮店,已經是晚上9點多,雖然奔波一天非常疲憊,但店裏還有幾樁活要做,因為白天出去調查女兒的事,把時間耽擱了,所以隻好晚上加班趕工。做完這幾樁顧客早已預訂好的活,已經到了淩晨。他和衣躺在**,草草地睡了幾個小時,早上9點多的時候,被手機鈴聲吵醒,一接電話,是顧客催他趕緊送貨。他一邊在電話裏答應著,一邊扛起昨晚做好的冥屋就往外跑。開著電動三輪車,在城裏轉了一圈,把幾個冥屋分別送給了幾個喪家,然後回到家裏炒了一碗剩飯,吃完,時間就已經是下午了。

他掏出路海昨天寫給他的紙條,路山工作室的地址在附城區前進街利民商場負一層。他開著自己的電動三輪車,走了半個多小時,來到附城區,又問了好幾個人,才打聽到前進街的位置。找過去的時候才發現,前進街隻不過是一條小巷而已,街道狹窄,路上的行人也不多。

在小巷裏走了沒多遠,就看見路邊有一家小超市,店名就叫利民商場。商場旁邊有一個向下的台階,沿著台階走下去,才發現商場下麵還有一個半地下室,也就是商場的負一層。他站在地下室門口,又掏出紙條核對一下,確定自己沒有找錯之後,才伸手敲門。房門很快就開了,一個長發披肩戴著黑框眼鏡、頗有點藝術氣質的年輕人站在大門裏邊。從相貌上看,他確實與路海有些相似。但甄富貴還是站在門外問了一句:“請問你是路山嗎?”

“是甄叔叔吧?您請進來!”對方點頭說,“我就是路山。”

“你認識我?”甄富貴有點意外。路山說:“我弟弟昨天打電話給我說您今天可能會過來找我。”

甄富貴點點頭,隨著他進了屋。雖然是大白天,但屋裏采光不好,頭頂還亮著燈,電燈下麵擺著一張大書桌,書桌上有一台開著的手提電腦,電腦前麵是一些淩亂的畫稿。牆角擺著一張沙發床,**的被子被揉成一團胡亂地放置著。因為是地下室,屋裏濕氣很重,隱約地透著一股黴味。

他一轉身,看見旁邊的畫架上夾著一張畫紙,紙上是一個女孩的俏麗身影,回眸一笑,酒窩深深,眉眼畫得十分傳神,不用細看也知道,那畫的正是他女兒甄珠。他的眼眶一下就濕潤了。“這是你給我女兒畫的嗎?”他問。

路山說:“這是阿珠出事之後,我憑記憶畫的。我剛認識她的時候,也給她畫過一張肖像,當時她就坐在您站的這個位置給我當模特,我畫好之後就把畫送給她了。”

甄富貴低頭看看自己腳下,想象著女兒當時坐在這裏給他當模特的樣子。那個時候阿珠應該已經喜歡上這個年輕的畫家了,所以看著他在畫板前畫畫的時候,臉上也一定帶著少女情竇初開時的羞澀笑容吧?他怕自己的眼淚會止不住地流下來,所以並沒有接著想下去,四下裏瞧瞧,然後換了一個話題:“你的那些畫,都是在這裏畫出來的嗎?”

路山麵對著他,還略微有點拘謹,兩手捏在一起放在身體前麵,點點頭說:“這裏是我的工作室,也是我的宿舍。我很少回家,平時都是在這裏畫畫,或者睡覺。”

“那你跟我女兒阿珠……”

“她是我弟弟介紹給我認識的,一開始我隻當她是一個普通的粉絲,但後來她指出了我作品裏一個很重要的Bug,我才覺得她跟一般的粉絲不同。”

甄富貴皺了一下眉頭問:“你剛剛說的,‘爸給’是什麽意思?”

“哦,就是‘錯誤’的意思。”路山說,“阿珠也很喜歡畫畫,並且提出想拜我為師,跟我學畫漫畫。後來她下班後,就經常到這裏來找我學畫畫,她有很好的美術功底,也有這方麵的天賦,所以進步很快……也就是在這個過程中,我們開始交往……”

“你說的交往,是什麽意思?”甄富貴打斷他的話,問道。路山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鏡說:“就是談戀愛的意思吧。那段時間,阿珠給我帶來了許多靈感,我也畫出了很多好作品。”

“聽說你還把她帶回家裏去見過你媽媽?”

“是的。”

“這丫頭,有了男朋友不帶回家給我看,反倒先去見你媽了。”

“我們談戀愛的事,她原本是想告訴您的,但是我想讓她再等一等,等我靠畫畫攢夠了一套房子的首付,買了新房搬進去。有了一定的物質基礎之後,再跟她一起去見您。”路山的頭低了下去,聲音也低了下去,“誰知她並沒有等到這一天,就……”

“那你知道我女兒為什麽要跳樓嗎?”甄富貴看著他問,“或者說,知道我女兒跳樓自殺的真正原因嗎?”

路山搖頭說:“這個我也不知道。”

“你是她男朋友,怎麽可能全然不知情?”甄富貴情急之下,伸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像審問犯人似的狠狠地瞪著他。

“我確實不知道……”路山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我們後來……大約在她出事前的一個月吧……我們分手了!”

“分手了?”這倒是大大出乎甄富貴的意料,“好好的,為什麽要分手?”

“有一段時間,我突然發現甄珠對我的態度變了,跟我在一起的時候總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我問她兩句,她就朝我發脾氣,好像很不耐煩似的。而且跟我見麵的時間也越來越少,我打電話問她發生了什麽事,她也支吾著不肯說。我當時就覺得我們的感情肯定出了問題,後來,後來果不其然……”

“什麽果不其然?”

“後來有一天,我在天顏美容院前麵的街邊等她下班,結果卻看見她跟另外一個男人在美容院旁邊的銀行台階上的柱子後麵,摟抱在一起親吻……我這才知道她為什麽對我越來越疏遠,原來是有了新的男朋友。當天晚上,我就給她打了個電話,正式向她提出分手,她也沒有解釋什麽,默默地同意了。”路山退後一步,把身體靠在牆壁上,仰著頭歎了口氣,“從這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聯係過,也沒有再見過麵。她後來的情況,我也不太了解,至於說她為什麽會做那樣的傻事,我就更不知道了。”

“這不可能!”甄富貴怒道,“我女兒不是這樣的人,她不可能腳踩兩條船,在跟你談戀愛的時候又去跟別的男人糾纏在一起,她絕不是這樣的人!”

“這些都是我親眼所見,難道還會有假?”路山一拳狠狠地打在牆壁上,“當時我也不相信這會是真的,可是事實擺在眼前,而且我後來又在電話裏問過她,她也默認了……後來,雖說我們分手了,可是我心裏一直忘不了她……再後來,我從我弟弟那裏得知她出事的消息,我也一下子崩潰了。這段時間,狀態也一直沒有恢複過來,我甚至想過等我給阿珠畫好這最後一張畫,就把所有畫筆扔進垃圾桶裏,再也不畫任何作品了……”

“你說的這些話,我全都不相信!”甄富貴站在他麵前,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冷聲道,“反正我女兒已經不在人世,正所謂死無對證,現在你怎麽抹黑她都行,反正她也不會再活過來揭穿你的謊言。但是你越這樣說,就越證明我的揣測是正確的。”

“什麽揣測?”路山抬起頭來看他。

“我女兒出事,肯定跟你,甚至跟你們兄弟倆脫不了幹係。”甄富貴咬牙道,“我一定會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如果真的是你們害死我女兒的,我發誓,我絕不會放過你們!”

他轉身拿起畫架上那幅阿珠肖像畫,走到門口,忽然又回頭瞪著路山:“我警告你,以後不準再畫我女兒!”就在他摔門離去的時候,屋子裏突然傳出路山痛苦而壓抑的哀號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