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周密計劃

楊蘇琳被帶回丁州之後,警方立即提取了她的指紋及DNA樣本,經過比對後最終確認:第一,楊蘇琳與鄧坤之間,不存在血緣關係;第二,從鄧坤家中挖出的那具屍骸,與楊蘇琳之間是母女關係,由此可以確定,那具屍骸就是她母親蘇湘妹;第三,凶手在這樁連環案中留下的三枚指紋,包括鄒大福命案中毒膠囊瓶上的指紋、鄧坤所食用過的蘑菇包裝袋上的指紋、胡二筒用來裝毒品的塑料袋上的指紋,都與楊蘇琳的指紋完全吻合。

在審訊室裏,麵對警方所列舉出來的大量證據,楊蘇琳並沒有為自己做過多辯解,很快就向警方做出了有罪供述。

楊蘇琳的親生父親名叫謝剛,當年跟鄧坤一樣,都在山西那家大型煤礦做挖煤工人。楊蘇琳最初的名字就叫作謝蘇琳,她和媽媽蘇湘妹一起,跟著父親一同住在礦上。謝剛跟鄧坤關係不錯,那時的鄧坤還是個單身漢,下班之後經常跑到謝剛家裏蹭飯吃,對蘇湘妹也是嫂子前嫂子後地叫得親熱。

大約二十年前,礦上出了一起瓦斯爆炸事故,謝剛被當場炸死,而鄧坤則有幸逃過一劫,但左腿被爆炸震落的石頭砸傷,落下了終身殘疾。礦難發生後,蘇湘妹拿到了礦上給的四十萬元撫恤金。就在她帶著十多歲的女兒孤苦無依、不知何去何從的時候,一天晚上,鄧坤借安慰寡嫂之際,把她按在**,強行與她發生了關係。事後他跪在地上,信誓旦旦地對蘇湘妹說,自己喜歡嫂子已經很久了,如今謝大哥出了事,他願意充當這個家裏的頂梁柱,照顧她們娘兒倆一輩子,隻要她同意,他可以帶她們母女倆一起回自己的老家過日子。此時的蘇湘妹,丈夫新亡,自己帶著一個拖油瓶,正是舉目無親彷徨無助之際,聽到他這信誓旦旦的話,自是十分感動,當下就點頭答應,帶著丈夫的撫恤金和女兒一起跟著鄧坤回到了他老家禾坪壩村,做了他的老婆,而謝蘇琳自然也就隨著鄧坤改了姓,改名叫鄧蘇琳了。

回到丁州老家不久,鄧坤染上了賭博的惡習,很快就把蘇湘妹手裏那四十萬元撫恤金輸光了,見蘇湘妹身上再也榨不出什麽油水來,他就對這母女倆漸漸露出了凶惡的嘴臉,稍有不如意,就對兩人惡語相向,甚至是拳腳相加。蘇湘妹寄人籬下,為了能給女兒一個完整的家,也隻能含屈忍辱,逆來順受。但是讓她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的軟弱換來的卻是鄧坤更加慘無人道的暴行。

十八年前的那天晚上,鄧坤為了償還賭債,竟然親手把女兒推進火坑,讓鄒大福、徐樂忠和胡二筒三名賭友在牌桌邊**了鄧蘇琳。蘇湘妹聽到女兒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出來阻止時,卻被他一把推倒在地,後腦勺受到撞擊傷,因為沒有及時救治,最終喪命。更令人發指的是,鄧坤為了不讓自己的罪行敗露,竟然就在自家堂屋裏挖個坑,把妻子的屍首給埋了。直到第二天淩晨,被幾個畜生一樣的男人折磨得神思恍惚幾乎昏死過去的鄧蘇琳才漸漸緩過神來,她叫鬧著要報警,要讓警察把鄧坤抓去槍斃。鄧坤心生懼意,幹脆一不做二不休,連夜聯係上一個人販子,把當時還隻有十六歲的她以三萬元的價格給賣掉了。

鄧蘇琳落到人販子手裏之後,又吃了不少苦頭,最終經過幾次轉手,她被賣到廣西玉林市陸川縣橫山鎮楊家村,給一個名叫楊有山的四十多歲的男人做老婆。剛開始的時候,鄧蘇琳自然不從,拚死反抗,但並沒有起到任何作用。為了防止她逃走,楊有山找來一根長鐵鏈,把她鎖在家裏。直到第二年,她給楊有山生下一個兒子,心中有了些寄托,才漸漸安定下來。這時候楊有山托關係到派出所給她改了名字,就叫楊蘇琳,還找人幫忙辦了結婚證,這樣兩個人就成了合法夫妻。

楊有山酗酒成性,一喝多了,就不分場合地把楊蘇琳騎在身下,用盡各種辦法**她、摧殘她,稍有反抗,換來的便是一頓毒打。每每這時,在楊蘇琳心中,對把自己推進火坑的鄧坤,還有那些強暴過她的畜生的仇恨便又增加了一分。她一直在心裏咬牙發誓,在自己有生之年,一定要回到丁州市,回到禾坪壩,找那些畜生報仇雪恨!可是因為楊有山對她看管極嚴,她雖有報仇之心,卻一直沒有機會從那個偏僻的小山村裏逃出來。

直到去年的時候,楊有山因為酒後駕駛電動三輪車去城裏賣山貨,被一輛疾馳而來的大貨車當場撞死,她才總算從苦海中解脫出來。而這個時候,她唯一牽掛的兒子也已經年滿十七歲,中專畢業後把年齡改大一歲,正式進入了城裏一家工廠打工,已經能夠養活自己。所以她覺得,自己回到丁州,找那些畜生報仇雪恨的時機已經成熟!

今年年初的時候,她回到丁州市,先是在街頭找那些辦假證的人購買了一張假身份證,然後拿著這個假身份證應聘到盛天大廈做了一名保潔員。有了保潔員這個身份做掩護之後,她再把自己化裝成一個男人,進入禾坪壩村暗中調查鄧坤等人的情況——這些年來,她一直在大山裏辛苦勞作,早已鍛煉出一副壯實得像男人一樣的身板,戴上假發裝扮成男人,竟然沒有人能看得出破綻來。她很快就把鄧坤、胡二筒及已經從禾坪壩搬到城裏居住的鄒大福等人的近況和他們的生活習慣調查得一清二楚,隻是徐樂忠八年前已經病死,算是便宜了這個畜生。

經過一番周密計劃之後,她決定先朝鄒大福下手。她調查到鄒大福最近一段時間一直在吃金維他膠囊,於是就混進那幫老頭老太太中間,到電影院買了一瓶金維他膠囊回來,用早就準備好的烏頭堿替換掉裏麵的藥粉,做成了一瓶毒膠囊。她在廣西的大山裏生活了十八年,受村裏人的影響,耳濡目染地也知道了一些生長在大山裏的中草藥的用法,這些烏頭堿就是她從山林裏采摘回川烏、草烏等草藥,然後經過一些簡單的工序,自己提取出來的。那天下午,她化裝成一個男人,穿上仿製的金維他公司的工服,冒充金維他公司的員工,在電影院外叫住鄒大福,把他帶到一個背靜的地方,說是懷疑他剛才多拿了一瓶藥,要重新檢查一下他手裏提著的塑料袋。鄒大福對她並沒有半點懷疑之心,立即把手裏提著的一袋金維他膠囊遞給她,讓她檢查。她假裝在塑料袋裏翻找著,趁他沒注意的時候,用早就準備好的毒膠囊替換掉了最上麵的一瓶金維他。而鄒大福回家當晚,就服用了她這瓶毒膠囊,所以很快就中毒身亡了。她將毒膠囊放進去的時候,並不能確定什麽時候會被鄒大福吃到,但是隻要被他帶回家,總有一天會被他吃下去,所以她也沒有料到當晚鄒大福最先服用的恰好就是她這瓶毒膠囊。

而她毒殺鄧坤則同樣巧妙地利用了他的生活習慣。她跟蹤調查發現,鄧坤經常到農貿市場撿別人扔掉的爛菜回家煮了吃,於是就到郊外的野樹林裏尋找和采摘了一些新鮮的毒蘑菇,然後混雜著從別處買來的新鮮蘑菇放在同一個塑料袋裏,當看見鄧坤在垃圾堆邊翻撿爛菜葉的時候,她就故意把這袋蘑菇扔到了他跟前。果然如她所料,鄧坤看到這袋新鮮蘑菇,像是撿到了寶貝一樣,很快就把這袋蘑菇提回家炒了吃了。後來他因誤食白毒傘而中毒身亡,也就是她意料之中的事了。

相對而言,楊蘇琳毒殺胡二筒的過程則比較曲折。因為胡二筒一直都待在家裏,並不經常出門,幾乎找不到對他下手的機會。不過她很快就窺探到他染上了毒癮,而且也知道了他所吸食的白粉都是從那個名叫鬼崽的毒販手裏買來的。於是她就冒充胡二筒介紹的買家從鬼崽手裏購買了一包白粉,然後趁胡二筒一個人在家的時候,直接去到他家裏,說是鬼崽叫她過來給他送白粉的,還說這批貨純度不夠,至少需要加大三四倍的量,才能達到以前的效果。胡二筒不疑有他,自然是按照她所說的量去吸食白粉,最後果然因吸毒過量而死。

在毒殺三人的過程中,她並沒有戴手套,所以難免會在作案工具上留下一些指紋,但她並不在意,因為她所有的作案經過,都是女扮男裝,以另一個男人的身份完成的,相信警察很難查到她頭上。另外,她如果在接觸鄒大福等人時特意戴上手套,難免會讓人覺得奇怪,甚至很有可能會引起對方的懷疑。

在她把毒品交到胡二筒手裏之後,連續三天時間,胡二筒家裏都風平浪靜,沒有傳出半點消息。她心中暗自著急,以為自己的殺人計劃沒有成功。雖然上次鄒大福也是在家死亡一周之後才被人發現屍體,但他是孤身一人在家,而胡二筒則是跟他兒子住在一起,如果他死了,他兒子沒有理由不聲張啊。直到三天後,她在禾坪壩聽到消息,說是胡二筒已經死了,這才鬆下一口氣。

除了已經病逝的徐樂忠,其餘三人都悄無聲息地死於她之手,楊蘇琳大仇得報,立即從盛天大廈辭工,乘坐火車回到了廣西。因為當初在盛天大廈應聘時對身份證核查得不嚴,所以她用假身份證能蒙混過關,但到火車站購買火車票的時候,假身份證無法通過車站的查驗,她不得不使用自己的真身份證購買火車票。按照她的想法,她女扮男裝去作案,可以說是天衣無縫,就算使用真實的身份證購票,警察也絕不會查到她頭上來。但是令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正是她在購買火車票時留下的線索,讓警方這麽快就找到了她。

最後,她看著坐在審訊桌前的嚴政和歐陽錯,歎了口氣說:“在毒殺這三個畜生的過程中,我的心情一直都很平靜,就好像是在做一件我早就計劃好的,而且也是我必須去做的事情一樣,內心並無任何波瀾。直到回到廣西玉林的家中,心裏才隱隱有些不安,總覺得某一天早上我睜開眼睛,就會有警察從天而降,出現在我麵前一樣。我自問自己行事還算小心謹慎,真的沒有想到你們這麽快就能找到我。”

聽完她的供述,歐陽錯扭頭看了隊長一眼,嚴政臉上並沒有現出多少意外的表情,楊蘇琳的作案經過,與警方先前的推斷基本吻合。但是有一個問題,卻是他們沒有料想到的。

“楊蘇琳,你明明殺了四個人,為什麽隻供述了毒殺三人的經過?”嚴政敲著桌子問。

“我殺了四個人?”楊蘇琳一臉愕然,“還有一個人是誰?”

嚴政提醒她道:“除了你剛剛所說的鄒大福、鄧坤和胡二筒,還有一個胡誌平。”

“胡誌平是誰?”

歐陽錯說:“他是胡二筒的兒子。”

楊蘇琳低頭想了一下,忽然“哦”了一聲:“對對對,我記得胡二筒的兒子確實叫胡誌平,怎麽,他也死了嗎?”

嚴政點頭說:“是的,他在6月17日那天被你用毒鼠強毒死在吉祥賓館。這樁人命案,你在剛才的供述中為什麽沒有提及?”

“胡誌平嗎?”楊蘇琳一臉茫然,“我沒有對他下毒啊!我殺鄒大福他們三個,那是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是人,他們是畜生,他們必須為十八年前對我做過的事付出代價,但是我跟這個胡誌平無冤無仇,平白無故為什麽要殺他?”

“你跟胡誌平真的是無冤無仇嗎?”歐陽錯盯著她道,“據我們調查,他也是當年強暴過你的人,你殺了鄒大福等三人報仇,自然也不會放過這個胡誌平。”

“這不可能,我記得清清楚楚,當年對我做出那種禽獸之事的人隻有鄒大福、胡二筒和徐樂忠,根本就沒有胡誌平。”

嚴政和歐陽錯都感到有些意外。“你說的是真的?”嚴政問。

“當然是真的,這樣的事情,我難道會記錯嗎?”楊蘇琳的情緒有些激動,說話的聲音也大了起來,“我的仇人隻有鄒大福、胡二筒、徐樂忠和鄧坤這四個畜生,跟其他人無關,我絕不會無緣無故去報複其他不相幹的人。”

歐陽錯從審訊桌前站起身:“可是據警方調查,胡誌平曾親口告訴我們的證人,他當年也在那三個人之後強暴過你,所以我們警方才會把他的命案也算到你頭上。”

楊蘇琳忽然笑了:“那一定是你們搞錯了,或者是那個證人說謊了,這事跟胡誌平根本就沒關係。我已經殺了三個人,身上再多背一條人命也沒有關係,反正就是個死罪嘛,對不對?可不是我做的,就不是我做的,我做過的事我自己認了,但你們不能把我沒有做過的事、殺過的人,都算到我頭上來。還有,這個胡誌平的死亡時間是6月17日對吧?這個時候我早已經回了廣西,根本就沒再出過遠門,不信你們可以去我們村子裏調查。”

嚴政與歐陽錯快速交換了一個眼色,兩人臉上的表情都有點猶豫。看楊蘇琳回答得如此幹脆,難道胡誌平之死,真的與她無關?嚴政思索片刻,最後起身道:“今天的審訊就到這裏,你說的這個事,我們警方會繼續調查。你放心,你做過的事我們警方心裏有數,沒有犯過的案子,我們絕不會算到你頭上。”

下午的時候,嚴政召集專案組的人開了個短會。她把警方對楊蘇琳的審訊結果對大家說了,大家聽說楊蘇琳雖然承認自己殺了鄒大福、鄧坤和胡二筒三人,卻否認胡誌平的死跟她有關,而且還供述說胡誌平在十八年前的那個晚上根本沒有強暴過她,都感到有些意外。

歐陽錯跟在隊長後麵補充說:“我們已經請廣西玉林市陸川縣的同行幫忙到楊蘇琳所居住的橫山鎮楊家村調查過,據她的左右鄰居證實,楊蘇琳前段時間確實一直都不在家,但是從上個月,即5月下旬開始,她回到村裏之後,就一直待在家裏,每天都在田間地頭幹農活兒,並沒有再出過遠門。尤其是在胡誌平死亡的6月17日及前後幾天時間,都有村裏人做證說每天都能看到她在村裏出現。也就是說,她並沒有作案時間。而且我們還發現了一個細節,與前麵三個案子中巧妙地利用被害人的生活習慣給三名被害人下毒,讓三人在不知不覺中中毒身亡相比,直接把毒鼠強放在茶水裏毒死胡誌平的作案手法則顯得拙劣許多,看起來似乎也不太符合楊蘇琳一貫的作案風格。所以我們覺得,她6月17日在咱們丁州毒殺胡誌平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了。”

“這我就有點不明白了。”康佳佳說,“既然胡誌平當年並沒有對她做過那樣的事,那他為什麽又要告訴自己的妻子梁亞青,說自己曾在十八年前強奸過一個十六歲的少女呢?還有,既然毒殺胡誌平的凶手不是楊蘇琳,那真凶又會是誰呢?”

“你說得對,我也不認為胡誌平會把十八年前自己根本就沒有做過的醜事告訴別人,而且那個人還是他的妻子。”嚴政點著頭說。

歐陽錯明白隊長的意思:“所以說,這個梁亞青是在說謊。胡誌平確實曾跟她說起過十八年前自己在窗戶外麵目睹楊蘇琳被鄒大福等三人淩辱的經過,但後麵胡誌平自己也衝進屋去,借機在楊蘇琳身上發泄獸欲這個情節,極有可能是梁亞青自己編造出來的。”

“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個女人就太讓人搞不懂了。”老熊眯著眼睛說,“她為什麽要無中生有地編造出這樣一個情節呢?難道自己的丈夫是個強奸犯,她臉上很光彩嗎?”

歐陽錯道:“其實很好理解,因為她如果不在警察麵前這樣說,就沒有辦法把毒殺胡誌平的罪行轉嫁到楊蘇琳身上。”

“你的意思是……?”

“我覺得毒殺胡誌平的凶手不是別人,就是梁亞青!”

聽了歐陽錯的這句話,大家都沉默了一下,但很快就有人點頭表示讚同,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這確實是最合理的推測。嚴政掃了大家一眼:“我也覺得這個梁亞青身上疑點頗多,如果毒殺胡誌平的凶手真的另有其人,那梁亞青肯定是咱們警方首要的懷疑對象。”

康佳佳跟梁亞青接觸過幾次,對她的印象還算不錯,不由得皺眉道:“梁亞青跟胡誌平結婚不久,而且剛剛生下一對雙胞胎,她有什麽理由在這個節骨眼上下毒殺自己的丈夫呢?”

“她的作案動機隻有她自己知道。”歐陽錯扭頭看向隊長:“嚴隊,我建議立即對這個梁亞青展開調查。”

嚴政把屁股下麵的椅子往後一推,起身在會議室裏踱了幾步,最後點頭說:“好,咱們分一下工,我和老熊繼續審訊楊蘇琳,看還能不能挖出一些其他線索來。歐陽、佳佳、馬瑞等其他同誌暫時放下手頭其他工作,全力調查胡誌平命案,因為這個案子表麵看來像是這起連環命案的延續,如果不徹底調查清楚,那楊蘇琳殺人案也無法順利結案。”

案情分析會結束後,大家都按照各自領到的偵查任務分頭忙碌起來。嚴政讓歐陽錯和康佳佳去調查一下梁亞青的個人情況,為了不打草驚蛇,兩人放棄了去禾坪壩直接找梁亞青當麵調查的想法,他們記得以前聽胡誌平說過,他和梁亞青都是鳳凰大酒店的員工,所以兩人決定先去酒店問問情況。

鳳凰大酒店坐落在環南路中段,是一家集餐飲和住宿於一體的標準四星級酒店,十二層高的酒店大樓外牆被裝修成金黃色,看起來很是氣派。兩人來到酒店,一位自稱姓張的女經理在一間小會議室裏接待了他們。

康佳佳向這位張經理道明來意後,張經理很快就點頭說:“你們要找的這個梁亞青,以前確實是我們酒店餐飲部的服務員,不過她在幾個月前已經辭職了。”

歐陽錯“哦”了一聲,然後又問:“她丈夫胡誌平,也是你們酒店的員工,對吧?”張經理這才明白他們是在調查胡誌平中毒死亡的案子,趕緊搖頭擺手說:“他確實是我們酒店的廚師,不過他出事的時候並沒有當班在崗,他的死,跟我們酒店一點關係也沒有。”

“你放心,我們這次來並不是追究你們酒店的責任,隻是想了解一下梁亞青的情況。”康佳佳看著她說,“能具體給我們說說梁亞青的情況嗎?”張經理這才放下心來,到外麵的辦公室拿了一張用A4紙打印的員工信息表過來,一邊看著表格上的文字,一邊說:“梁亞青今年三十歲,她是五年前入職我們酒店的,一開始是在客房部上班,大約三年前被調到餐飲部做服務員。她是咱們丁州市官檔鄉深井村人,從這張員工信息表上登記的資料來看,她此前並沒有過違法犯罪的記錄。”

歐陽錯見她隻會拿著表格照本宣科,不由得皺了一下眉頭:“除了這張表格上的信息,你還知道她的其他一些情況嗎?”

“這個我還真不太清楚。”張經理搖搖頭,麵露難色,“我手下管著一百多號員工,實在沒有辦法做到對每個員工的情況都了如指掌。”

康佳佳換了一個話題,問:“那你知道梁亞青在這裏上班的時候,跟誰走得比較近,或者說,有什麽好朋友嗎?”

張經理低頭想了下:“這個……好像有吧,我記得她跟他們餐飲部的領班蔣芯蕊關係不錯,兩人不但同在一個部門上班,而且還同住一間宿舍,我經常看見她們兩個下班之後在一起玩。”

歐陽錯知道從她嘴裏也問不出什麽具體情況來,就說:“不如這樣吧,請你幫忙把這個蔣芯蕊叫過來,我們再問問她,你也不用再陪我們坐在這兒了,有事您先忙去。”

張經理像是鬆了口氣似的:“好的,請稍等。”她踩著高跟鞋橐橐橐地走了出去,小會議室安靜了幾分鍾之後,門外很快就響起幾聲輕輕的敲門聲,歐陽錯和康佳佳抬頭看到門外站著一個二十八九歲的姑娘,身上穿著藍色酒店製服,臉上帶著些怯意,一副想進來又不敢進來的樣子。

“你就是蔣芯蕊吧?”康佳佳起身將她讓進屋來,“請坐!我們是市公安局的,想找你打聽一下梁亞青的情況。”

蔣芯蕊拘謹地坐下之後問:“亞青她、她怎麽了?”

歐陽錯看她一眼:“哦,是這樣的,她被牽扯進了我們警方正在調查的一個案子,我們想找一個了解她的人打聽一下她的情況,我聽你們經理說,你跟她是好朋友,對吧?”

“是、是的,算是好朋友吧。”蔣芯蕊抬頭看他一眼,但很快又把頭低了下去。康佳佳說:“那就請你給我們說一說梁亞青的情況吧。”蔣芯蕊問:“說、說她的什麽情況?”康佳佳知道她可能是第一次跟警察打交道,難免會有些緊張,就朝她笑笑,拿起桌上的水壺給她倒了杯茶,然後遞到她手裏:“就跟我們說說,你了解到的梁亞青這個人吧!”

蔣芯蕊喝了兩口茶,緊張的情緒才慢慢消除。她坐直身子深吸一口氣,斷斷續續地說了一些關於梁亞青的情況。

梁亞青的老家在丁州市下麵最偏遠的官檔鄉的一個小村莊裏,她自幼家境貧寒,初中畢業後考進了城裏的重點高中,家裏卻拿不出錢給她交學費,她爸爸讓她輟學去打工,她不同意,執意要去城裏上學。她爸爸拿她沒有辦法,隻好去找同村一個叫蔡上海的表親借錢。這個蔡上海,當時已有三十歲,年輕時去湖邊炸魚不小心炸瞎了自己一隻眼睛,成了一個獨眼龍,後來在村裏承包魚塘賺了些錢,家裏已經蓋起樓房,卻沒有哪個姑娘肯嫁給他,已過而立之年仍然是個單身漢。蔡上海同意借錢給梁亞青上學,卻向她爸提出一個條件,那就是等她在城裏上完學,就得回到深井村嫁給他做老婆。梁亞青的爸爸並沒有多少見識,覺得蔡上海雖然瞎了一隻眼睛,但家庭條件不錯,自己的女兒嫁給他算是高攀了,於是就替女兒答應了對方的要求。

在蔡上海的資助下,梁亞青在城裏讀完了高中,並且還考上了省裏一所比較有名的大學,但蔡上海卻不願意出錢送她去省城念大學,說是怕她去了省城,長了見識,翅膀硬了,就不會再回深井村了,那自己在她身上投資的錢,豈不是全都打了水漂?最後梁亞青隻好無奈地放棄了去省城上大學的機會,就在丁州城裏讀了一所大專學校。

大專畢業之後,她爸就在學校門口等著,要立即帶她回去跟蔡上海結婚。梁亞青不同意,說自己想留在城裏打幾年工,先給家裏掙點錢再嫁人。她在城裏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少年宮做書法代課老師,她寫得一筆好字,高中的時候書法作品還在省裏獲過獎,因為工作認真,受到少年宮領導的器重,很有可能通過考試後成為正式教師。結果這份工作剛做了幾個月,蔡上海就找上門來大吵大鬧,說她是自己的老婆,要帶她回去跟自己結婚。她不想跟他回深井村,他就拖著她想將她強行帶走,幸好少年宮的同事及時打110報警,警察來到後將蔡上海趕走,才幫她解了圍。但經此一鬧,少年宮自然也不敢再聘請她當教師了。

後來她又在城裏找了好幾份工作,都被不斷找來要強行帶她回去結婚的蔡上海給攪黃了。最後她拿出自己打工掙來的錢,又找熟人借了一些,還清了以前因為上學找蔡上海所借的款項。本以為這樣一來,蔡上海就不會再糾纏她了,誰知蔡上海並不死心,一直陰魂不散地跟著她,她到哪裏打工,他就找到哪裏去鬧。她報了好多次警,警察也煩了,幹脆把蔡上海抓走拘留了幾天,蔡上海這才收斂一些,雖然不敢再到城裏來騷擾她,卻對她放出狠話,說有種你這輩子都別回深井村,要不然你這個老婆老子要定了!也正是因為這個,使得梁亞青對蔡上海和深井村充滿了恐懼,她發誓無論如何自己也要成為一個城裏人,一輩子留在城市裏,有生之年都不用再回那個黑暗的老家。

五年前她應聘到鳳凰大酒店工作,轉到餐飲部做服務員之後,正好與蔣芯蕊同住一間雙人宿舍,兩人很快就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她到酒店打工不久,就找了一個男朋友,姓孔叫孔輝,是酒店的一名保安。雖然孔輝家庭條件一般,但他有城市戶口,隻要跟他結婚,梁亞青也就能變成城裏人。兩人談了三年多的戀愛,去年年底的時候,梁亞青忽然發現自己懷上了他的孩子,她把這個消息告訴孔輝,原本以為他會高興地馬上跟自己結婚,誰知他卻忽然翻臉,決絕地向她提出分手。然後他也很快從酒店辭職,跟著一個同學去搞什麽P2P,掙大錢去了。

梁亞青傷心欲絕,哭了大半個月才緩過氣來,蔣芯蕊勸她趕緊把肚子裏的孩子打掉,然後再找一個男朋友,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不是遍地都是嗎?誰知她去醫院做人流的時候,醫生卻告訴她說她的輸卵管有問題,如果流掉這個孩子,以後可能再也懷不上了。她沒想到竟然會是這麽一個結果,猶豫好久,最後還是咬牙決定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就算生活過得再艱難,自己也要一個人把孩子撫養大。到了今年3月的時候,她的肚子挺得很明顯,已經不再適合繼續工作,這才從酒店辭職。酒店的一位副總見她可憐,就特別批準她辭職之後可以繼續住在宿舍裏,讓她省了一筆在外麵租房子的錢。在這之後不久,蔣芯蕊陪她去醫院做產檢的時候,才知道她懷的竟然是雙胞胎……

康佳佳聽蔣芯蕊說到這裏,不由得長長地“哦”了一聲:“我之前聽胡誌平說他在自己工作的酒店裏找了個女朋友,所以就一直以為梁亞青肚子裏的兩個孩子是他的呢,聽你這麽一說,才知道這兩個孩子竟然……”

歐陽錯想到的卻是另外一個問題:“那麽後來,梁亞青又怎麽會跟胡誌平結婚呢?”

蔣芯蕊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茶杯,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梁亞青雖然辭職了,但因為一直跟我同住一間宿舍,所以她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後來我們酒店的廚師胡誌平突然開始追求梁亞青,說自己不在乎她是鄉下人,更不在乎她懷了別人的孩子,隻要她願意跟他結婚,他一定會照顧她,讓她把孩子平安生下來,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他都會像對待自己的親生骨肉一樣把兩個孩子撫育好。梁亞青覺得胡誌平的年紀雖然大了一點,但他是酒店廚師,有一技之長,各方麵條件也不錯,最重要的是他有城市戶口,如果跟他結婚的話,自己也就是城裏人了,所以很快就答應了他的求婚。胡誌平立即帶她去民政局領了結婚證,婚後沒過多久,梁亞青就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兒子……”

蔣芯蕊低聲細說著別人的故事,卻好像觸動了自己的心事,眼圈忽然紅了。她雖然沒有具體說明,但歐陽錯二人已經隱約明白胡誌平突然找梁亞青結婚的原因,也許在胡誌平眼裏,梁亞青肚子裏懷著的不僅僅是兩個孩子,更是六十平方米的新房吧。

“梁亞青跟胡誌平結婚之後,你去過他們家嗎?”康佳佳問,“你覺得他們的婚後生活過得如何?”

蔣芯蕊搖了搖頭:“我參加了他們在酒店舉行的婚禮,但沒去過他們家,最近我們酒店的生意正是旺季,我經常加班,所以也沒怎麽跟她聯係過,她婚後的情況,我也不是很了解。”

康佳佳一邊點頭,一邊在筆記本上做著問詢筆錄。最後他們又問了蔣芯蕊幾個問題,她都一一作答。歐陽錯覺得該了解的都了解得差不多了,就從沙發上站起身來,向她道謝之後,準備離開。

兩人剛走到小會議室門口,身後的蔣芯蕊忽然問:“你們是在調查胡誌平的命案嗎?”

兩人一怔,很快就明白過來,胡誌平是這家酒店的員工,他的死訊肯定早已在酒店傳開了。康佳佳回頭說:“是的,6月17日那天,胡誌平被人用毒鼠強毒死在這附近的吉祥賓館,案子至今未破。”

“你們懷疑投毒凶手就是梁亞青對吧?”

歐陽錯稍微愣了一下:“這個……她現在確實是我們警方的重點懷疑對象,所以我們才來找你了解她的一些情況。”

“警察同誌,”蔣芯蕊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上前扯住康佳佳的衣袖,“你們懷疑得沒錯,胡誌平就是被梁亞青這個女人毒死的,你們一定要把她抓起來,還胡誌平一個公道。”

兩個警察聽到她這句沒頭沒腦的話,都感到有些意外。

歐陽錯止住腳步,回頭上下打量她一眼:“為什麽這麽說?你是不是還知道些什麽?”

“我、我……”蔣芯蕊張張嘴,欲言又止,停頓了十來秒之後,她忽然靠在旁邊的牆壁上抽泣起來。

康佳佳疑心大起,急忙回身扶住她,讓她在沙發上坐下來,又掏出紙巾讓她擦拭臉上的淚水。兩人耐心等待好久,蔣芯蕊忽然崩潰的情緒才漸漸平複下來。

“對不起,我、我剛剛對你們說謊了……”她擦著眼淚說,“其實胡誌平跟你們說的他在酒店的女朋友,指的是我,我才是他真正的女朋友,也是他真正要結婚的對象!”

“你?”兩個警察都有些吃驚地看著她。蔣芯蕊見他們似乎並不相信自己的話,不由得著急起來:“我、我說的是真的,我和誌平已經處了好幾年的男女朋友了,這個事我們酒店的很多同事都知道。其實我和梁亞青,還有誌平和孔輝,四個人都算得上是好朋友吧,在同一家酒店上班,下班之後也經常聚在一起玩。我和誌平已經相處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他本來打算趕在房子拆遷之前跟我去辦結婚證,這樣家裏就可以多一口人,以後也能多分到三十平方米的新房子,結果沒有想到就在這個節骨眼上,他父親突然出事死了,這樣的事他想瞞也瞞不住啊,如此一來就算我們立即結婚,戶口本上也隻有兩個人的名字,最多能分到六十平方米的新房,哪裏夠住呢?就在我們倆為未來的婚房發愁的時候,與我同住一個宿舍的梁亞青正好被檢查出懷上了雙胞胎。我把這個事告訴誌平的時候,他有些惋惜地說:‘如果是你懷上雙胞胎就好了!’正是他無意中的這句玩笑話觸動了我,所以我就跟他商量出了一個‘曲線救國’的辦法。”

聽到這裏,歐陽錯他們當然已經明白她想出的是一個什麽辦法了,康佳佳問:“你這個所謂的‘曲線救國’的辦法,就是讓你男朋友胡誌平先跟梁亞青結婚對吧?”

“是的,我想出的辦法,就是先讓他跟梁亞青結婚,然後讓她趕在簽訂拆遷協議之前把孩子生下來,實在不行就提前進行剖宮產,這樣一來,他就可以多分到六十平方米的新房。等到跟開發商簽完協議之後,再找個理由跟她離婚,將她掃地出門,然後再跟我結婚,這樣一套一百二十平方米的大房子就到手了。”

“那胡誌平也同意了?”

蔣芯蕊“嗯”了一聲:“他同意了。計劃定下來之後,我們當著梁亞青的麵大吵一場,然後宣布分手,他馬上轉頭去追求梁亞青,說自己其實真正喜歡的人是她而不是我,他不在乎她懷上了別人的孩子,隻要她同意,他馬上就可以跟她結婚,孩子生下來之後,他一定視如己出,絕不會有半點嫌棄之心。梁亞青挺著一個大肚子,娘家的人又跟她斷絕了來往,孤身一人在這座城市,正是感覺到最孤苦無依、情緒低落的時候,突然遇上對自己這麽好的男人,很快就沒了主意,甚至還跑來找我商量,我自然是鼓動她接受胡誌平的求婚。她也覺得自己是在無邊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絲希望之光,很快就答應了誌平。我們的計劃實施得十分順利,誌平趕在簽訂拆遷協議之前讓梁亞青剖宮產生下一對雙胞胎,然後再去跟開發商談條件,毫不費力地簽下了一套一百二十平方米的新房。然而就在我們暗自高興、在微信裏相互慶祝的時候,我突然得到消息說誌平被人毒死在了吉祥賓館,我一下子感覺到天都塌了下來……”

歐陽錯盯著她問:“那你又是怎麽知道殺人凶手就是梁亞青呢?”

“我猜的啊。”蔣芯蕊說,“就在誌平出事的前幾天,梁亞青的前男友孔輝突然跑到酒店來向我打聽梁亞青的手機號碼,因為梁亞青跟他分手後不久,就換了新手機號碼,現在孔輝回頭想聯係她,卻已經聯係不上了。”

“那你告訴他了嗎?”

“我當時不疑有他,所以想也沒想,就把梁亞青的新手機號給了他。”

“那你現在是懷疑……”

“是的,我懷疑是孔輝找到她後,兩人舊情複燃,所以合謀殺死了誌平,這樣一來不但以後分到的那套一百二十平方米的新房是他們的了,就連開發商補償給誌平的那一筆數目不小的拆遷款,也都落到他倆手裏了。”

“這些情況,你剛才為什麽沒對我們說?”

蔣芯蕊低下頭去:“因為我和誌平設計騙梁亞青結婚,原本也不是什麽光明正大的事,我怕說出來會給自己帶來麻煩,所以一開始我想在你們麵前把這件事隱瞞下來,可是後來我又覺得,如果我不把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很可能會影響你們調查真凶,所以才……”

康佳佳立即把這個情況在筆記本上記錄下來,然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說:“非常感謝你給我們警方提供這麽重要的線索,毒殺胡誌平的凶手到底是不是梁亞青,我們一定會調查清楚的。如果你還想起其他什麽情況,可以隨時撥打名片上的電話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