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竊聽器
這也許是李從安見過的最哭笑不得的案子,一對父子在三天內被同時認為是兩宗看似毫無關係,卻又互相牽扯的謀殺案的嫌疑人。父親這邊的是證據確鑿,卻死活不認;兒子那邊倒是沒有什麽實在的證據,可在有限的交流中,他涉及張慧佳的對話,謊言頻出,而且現在還失蹤了。
說它們互相牽扯,是因為張慧佳在劉一邦案發生的那天也去找過邢越旻。
李從安首先還是按照情殺的路子調查了邢越旻的情況。他的手機通訊記錄,調查結果不佳,邢越旻手機通話的對象,別說是女人了,就算是男性也少得可憐。李從安甚至還想過他是不是同性戀,但很快就被他自己否認了,因為邢越旻電話對象隻有兩個來源,學校老師和家裏的父母,倒是在劉一邦遇害的前一天,他接到過一個陌生電話,通話時間大概有五六分鍾。這個陌生的手機號碼,去查的時候,發現它隻用過一次,就是打給了邢越旻,隨後就再也沒有用過。因為是流動小攤上買來的充值號碼,所以也沒辦法確認用戶。
怎麽說呢,這是個疑點,而且還是個很大的疑點。有人特地買了個號碼,就為了打給邢越旻。這就是個很奇怪的現象,普通人誰會特地去買張手機卡通話?如果是打錯了,也不至於要通話那麽長時間啊?
會不會就是那個神秘人呢?李從安想。這說明邢越旻確實有問題,但這條線索就此斷了。
到了第二天,調查回來的專案組不僅沒有傳來更多的好消息,反而徹底陷入了困境。幾路派出去的民警都沒有什麽收獲。更大範圍內的張慧佳和邢越旻的社會關係的排查,也沒有什麽值得深究的線索。他們各自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從他們學生信用卡入手,查了他們經常出沒的場所,完全沒有交集,張慧佳的父母也說,從來沒有聽女兒說起過這個叫邢越旻的人。
關於那個數學競賽,李從安也調動了人手,這點,他的靈感來自於日本校園推理小說,那些小說裏的學生,時常會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設計一整套匪夷所思的方式來殺人。但結果也不盡如人意。競賽的規則很嚴謹,很透明,按照主辦方的說法,不可能出現不正當競爭,我們都鼓勵學生友誼第一,比賽第二。
一切都在原地踏步。
李從安實在找不出邢越旻和張慧佳之間還有什麽關聯,就更別說那個神秘人了。難道這是三個不同的事件?劉一邦被害案,張慧佳被害案,邢越旻失蹤案,它們是各自獨立的。李從安的信心有了動搖。
臨近中午的時候,局長找他談了一次話,詢問案子的進展,因為網絡的影響,導致媒體聞風而動。新聞發布官昨天已經和他單獨了解過案子的詳情,做好應對措施了。原本李從安等著挨批,沒想到局長倒沒說什麽,隻是聽著李從安講完案情,然後說了些鼓勵的話,諸如盡快破案之類,就讓李從安回去了。
回到辦公室,李從安走到窗口放煙,堅持在工作崗位上的偵查員們靠一根接著一根的吸煙來保持狀態,桌上放滿了方便麵和空飯盒。
放了一會兒煙,李從安自己又抽上了,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現在唯一隻有一點聯係著三個事件,張慧佳曾經在劉一邦遇害的那天,去找過邢越旻了,他又想到了這點。
李從安從頭把案子又順了一下:先是有個神秘人打電話給邢越旻;第二天他家樓下的劉一邦被人殺死了,凶手是萬吉朋;與此同時,張慧佳因為競賽的事兒去找過邢越旻;劉一邦案發生之後,邢越旻提供了最重要的證據,那把匕首,將萬吉朋徹底鎖死在牢房裏;他之所以這樣做的理由,是因為他原本就很想殺掉繼父,自己曾經懷疑過邢越旻母子合起夥來陷害萬吉朋;但是經過走訪發現他們沒有作案時間;劉一邦事發第三天張慧佳又來到了邢越旻的家;邢越旻說謊否認見過張慧佳;第二天張慧佳的屍體被發現,身邊還放了一封信給神秘人;現在邢越旻也失蹤了。
李從安想著想著,身體不由自主地就從椅子上直坐起來。
他突然發現,這三個事件,雖說聯係很少,但居然可以這樣順暢的被扭在一起,就像一部推理小說的提綱,剩餘沒有想透的,就是作者刻意用來設置懸念的隱藏的情節。
他拿出一張紙來,把腦海中的這段想法,經過加工之後,寫在紙上,他反複改了幾次,最終呈現在他眼前的是這樣的一個過程:
1. 先是神秘人打電話給邢越旻,計劃殺害劉一邦陷害萬吉朋。
2. 第二天他家樓下的劉一邦被人殺死了,凶手是神秘人而不是萬吉朋。
3. 此同時,白素梅和邢越旻來到學校,就有了不在場證明。
3. 慧佳因為競賽的事兒當天去找過邢越旻,可能發現了線索。
4. 劉一邦案發生之後,邢越旻提供了最重要的證據,那把匕首,將萬吉朋徹底鎖死在牢房裏。
5. 他之所以這樣做的理由,是因為他原本就很想殺掉繼父,因為自己有不在場證明,所以可以光明正大地說出來。
6. 自己曾經懷疑過邢越旻母子合起夥來陷害萬吉朋;但是經過走訪發現他們沒有作案時間,因為作案的是神秘人。
7. 劉一邦事發第三天張慧佳又來到了邢越旻的家,又碰巧發現了線索。
8. 邢越旻說謊否認見過張慧佳,因為這事觸動了他。
9. 第二天張慧佳的屍體被發現,邢越旻要殺人滅口,後來還放了一封信給神秘人。
10. 現在邢越旻也失蹤了。
李從安看著紙上的文字,有些假設和推理好像可以說得通,如此看來,邢越旻殺死張慧佳並不是因為愛情,而是她無意中撞破了邢越旻的計劃?
但還有一個很大的疑團,據這個推理,邢越旻殺掉張慧佳是因為她發現自己的陰謀,但為什麽要通過寫“信”的方式來見神秘人呢?神秘人又是什麽樣的身份,為什麽要幫邢越旻完成計劃?如果是拿錢消災的殺手,那就沒必要見麵,再說楊靜靜也說過,這是個新手的幹的。
如果是熟悉的人,那一定是非常親近的人,那為什麽神秘人不肯見邢越旻呢?而對邢越旻的社會關係的排查發現,完全沒有這個神秘人的蹤影。
這個問題如果回答不了,那麽紙上的這些推理也就不能成立了。李從安又想了一會兒,還是沒有什麽結果,他有些失望,在紙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外賣的餃子送來了,是轉角老王家的。老王是山東人,外出打工的時候認識了同去南方的本地妹子,兩人在鞋廠做工,攢了一點錢,回到這來開了家餃子館,因為是手工擀的皮子,頗有嚼勁,加之價格便宜得讓人吃驚,所以刑警隊一旦遇上通宵達旦的案子,圖方便也會時不時叫他家的外賣。
老王已經對公安局很熟了,他端著大鍋,熟門熟路地走進刑警隊大門,揭開鍋子,熱氣騰騰散了一屋子的溫暖,米湯的香味伴著陳醋的酸味,鑽進大夥的鼻子裏。
“今天怎麽那麽久,你想餓死我們啊!”年輕的民警走上前去,迫不及待地撈出一個,放進嘴裏,然後被燙得斜著脖子吸著口水。
“嗬嗬,慢點,慢點,”老王是個老實人,話不兜圈子,“店裏一直忙著,好不容易才抽空跑出來一趟!”
“所以說呀,還是做小買賣好啊,多少有個盼頭,沒準什麽時候就混成你們山東人的驕傲!”
“小本生意,小本生意!”老王笑得嘴都合不攏了,“你們忙著,我先走了,鍋回頭我來拿!”
“等等,又想不要錢了不是,每次都這樣,害得我們還得給你送過去!”
“沒幾個錢的”老王接著笑,“你們幫了我那麽大忙!”他說的是去年有幾個小流氓到餃子館搗亂的事兒,被正在店裏吃飯的幾個警察逮個正著,老王總想感謝感謝大夥,所以餃子錢每次都是刑警隊硬塞過去。
“一碼歸一碼,那是我們應該做的,再說我們也有紀律,不拿群眾一針一線!”
“今天這頓還非得我請客不可!”老王站在那裏執拗地說著。
“此話怎講?”
“嗬嗬,怎麽說呢,不好意思,我媳婦懷上了!”
“又懷上了?”
“什麽叫又懷上了?”另一個民警糾正道,“老王一直沒孩子嘛!”
“對對對,瞧我這腦子,行啊老王,老當益壯,一不留神就要當爹了!”
老王還是站在那裏傻笑。
民警回過頭來看李從安:“怎麽樣隊長,這不算犯錯誤吧?”
李從安笑笑,“行,我們收了!”
老王走了之後,大夥爭前恐後地湧到桌前,“隊長,你趕緊來吧,再不來都快給這幫小子造光了!”
“沒事,你們先吃著!”李從安還是笑笑,他在桌上找著東西,從一遝文件中抽出一份牛皮信封包裹著的文檔。
“找什麽呢?趕緊來吃點兒!”
“你們先吃。”李從安擺擺手,他還在在想前麵的推理,雖說最後並沒有得到結果,但如果真的是僅僅因為陷害萬吉朋,才導致劉一邦被害,那他也太冤了吧。
李從安打開信封,裏麵裝著劉一邦的檔案。李從安一目十行地看著,他的檔案和白紙一樣幹淨,三兩句話就記載了一個人的一生。也許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孤獨的人了。
初中畢業,外鄉人,約莫十五年前定居本市,父母已去世,沒有結過婚,也沒有兄弟姐妹。勞動保險上的記錄,他隻在兩家工廠做過工,都是沒有什麽技術要求的搬運,一家是在國營麵粉廠,另一家是在貨運公司。分別幹了一年和三年,其餘時期幾乎都是空白。
李從安突然想到楊靜靜說劉一邦還曾經從事過“試藥”的工作。由於案發之後,萬吉朋就落網了,所以先期的偵查方向,都在尋找萬吉朋殺害劉一邦的證據和動機上,對於被害人的研究工作,反而沒有做透,他在想是不是要花點功夫來重新查一查。
他打了個電話給分管治安的老劉。“試藥”這個行業埋在地下,雖說也是憑勞動吃飯,但畢竟不是很人道,供需雙方誰也不會拿出來炫耀,比那些見不得人的行業也光明不了多少。就算幹刑警有些年頭的李從安,對此也陌生得很。
老劉說他也沒接觸過這樣的案子,估計實質性的忙是幫不上了,但可以問問。李從安說那就先這樣吧。
掛了電話,李從安從桌子前站了起來,走到桌子前吃餃子,剛裝上一碗,邊上有個小子胳膊捅著李從安。
“幹嗎?”
“隊長,你看誰來了!”
李從安看向門外,姚若夏端莊地站在那裏。
“你怎麽來了?”
姚若夏沒有回答,而是露出了微笑,她的手裏提著一個塑料袋,裏麵裝著一個花盆,右手還有一個保暖瓶。
“隊長,你這餃子是不是可以讓給我了?”原來那小子又拱拱李從安,指了指姚若夏手上的保暖瓶,“你那都有溫暖牌便當了!”
“找抽呢!”
那小子閃了過去,李從安臉帶笑容的走向姚若夏。
在接待室裏,李從安喝著姚若夏帶過來的皮蛋瘦肉粥問道:“你怎麽來了?”
“上午去了一趟客戶那,路過這,就來了,這是帶給你爸的。”姚若夏把塑料袋裏的盆栽拿了出來。
“你不去?”
“去啊,我下午還要回店裏,拿著不方便,你直接帶過去好了。晚上怎麽說,是你來接我,還是我們各自去?”
“各自去吧。”李從安看著盆栽,姚若夏心裏有點緊張。
“我這說不準。你這個——”李從安指了指盆栽,皺了皺眉頭,姚若夏心跳加快起來。
“我說,別慣著老爺子!”李從安把盆栽收起來放在腳下,繼續喝著粥,“他都快成花迷了!”李從安開著玩笑說道。
姚若夏鬆下一口氣來。
馬路這邊有家二十四小時的永和豆漿,斜對著公安局的大門。從這個靠窗的位子望過去,正好被一棵大樹擋住了部分視線。出了公安局的大門,姚若夏走到馬路對麵,假裝看著櫥窗裏擺放的小木偶,從鏡子倒影中確認沒有人注意到自己,才折進了豆漿店。她點了一杯果汁和兩個蛋撻,坐到了那個位置上。
這個座位遮住了姚若夏大部分身體,使得從分局出來的警察,無法一眼辨認出她的身份,而自己一偏頭又可以把大門盡收眼底,雖說預計“順風耳1號”的有效距離可以遠致1500米,但這個位置如果足夠安全的話,就沒必要去試驗順風耳的極限性能了。
她環顧了一下店麵,和李從安談戀愛之後,她一直就用著類似的方式在監視他。為今天所做的一切做著準備。
店裏沒有可疑的人,角落裏一對穿著校服的中學生,正摟在一起說著悄悄話,時不時會爆發出銀鈴般的笑聲,他們的桌上攤放著課本;往左是個戴著絨線帽子的老頭,小心翼翼地嘬著碗裏的小餛飩;還有一個穿著出租車公司製服的司機,在大口吃著菜飯,一邊嚼一邊往嘴裏灌著冰涼的汽水;服務台那邊有個中年婦女端著小鍋,在耐心地等待下灶的麵條。
一切正常。
姚若夏從包裏取出了耳塞,就像一個無聊的少女聽MP3一樣,把耳塞自然地塞進耳朵裏。傳來一陣雜音,姚若夏把手伸進包裏,調試著口袋裏的設備,雜音一點點弱下來,人聲漸漸清晰,好像調試到了一個清晰的電台。
效果還不錯,姚若夏心裏想著,她聽見李從安在說話,謝天謝地,他沒有把盆栽留在接待室,而是帶回了刑警隊。
姚若夏斷斷續續地聽著刑警隊裏的動靜,沒有她想要的信息,他們好像是在說一件校園裏麵的案子。“態度好點兒!”她聽見李從安又說。
說了一半,李從安還接了另一個電話,“我回去的時候問問我媽,”李從安在電話裏說著,“你知道的,她已經退休了,不過可以去問問他們的教務處,一有消息就通知你!”掛了電話,李從安苦笑,“都是人情,他兒子明年中考,想入重點中學,提前打個招呼!”他似乎在向另一個警察抱怨,李從安的母親退休前在所重點中學教語文。
仍然沒有講到劉一邦的案子,姚若夏有了些把握,估計已經結案了。
豆漿店裏又進來幾個人,姚若夏看了看,不認識,是路過的行人,她把注意力再次放回耳朵,耳塞中有李從安的聲音傳來,“劉一邦的案子再等等吧!”
姚若夏覺得有些不妙。
“等張慧佳的案子,有了些眉目再說!”
姚若夏覺得這個張慧佳的名字好熟,但一時半會兒又想不起來,她不知道這和劉一邦的案子有什麽關係。
“這事弄得挺大,沒想到網絡一下子就傳播開了,這讓我們現在很被動,所以說科技也是有利有弊的,要放在過去,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事兒!”
姚若夏更是聽得一頭霧水,貌似劉一邦的案子,因為一個叫張慧佳的學生被擱置了,她不知道原因何在。她沒有帶電腦,這時候上不了網,姚若夏心理沒底,她喝了一口杯子裏的橙汁,起身站了起來,走出了門。
依然沒有人發現。拐過兩條街,姚若夏看到了一個網吧。她開了一台機器,在百度上打了張慧佳的名字。網上跳出了幾百條有關張慧佳的訊息。說她死在一個變態的手裏,殺手說自己殺了一個人,把拋屍地點傳上了網,已被確認屬實,凶手在論壇上,說完這些,臨了還加了一句:張慧佳已死,我想見到你!
張慧佳?姚若夏覺得這個名字很熟,她繼續翻看著網頁,報道上說她是桐州大學的學生,《桐大學生邢越旻疑似張慧佳案真凶》的標題赫然在目。
她突然想起這個張慧佳是誰了,姚若夏麵無表情地看著電腦,心情卻難以平靜,她想,她知道發生什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