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安眠藥

案子還是要繼續查下去,肖海清走後,李從安才算鬆了一口氣。說實在的,傾訴讓他輕鬆了不少。

“可案子還得查下去!”他想著。神秘人一天不與邢越旻聯係,他就可能繼續他的謀殺清單。還有更棘手的事兒煎熬著李從安。

父親為什麽要這樣做?他又打了個電話去醫院,確認父親還安全地睡在病**,叮囑了兩句,才把心思收了回來。鄧偉案的卷宗怎麽還沒有到?他有些焦急,對方說已經在路上了,年代比較久,挺花心思地才算翻了出來。

算時間應該到了。李從安不安地看了看手表,他希望能夠盡快看到案宗,並且從裏麵找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手機尖銳地響了起來,這對於正在小心翼翼思考的人來說,無疑是種驚嚇。是個陌生的號碼,李從安眉頭皺了皺,千萬別又出什麽幺蛾子。

電話裏的人說他叫李二牛。李從安不認識,他迅速地回憶了一下記憶之中各式各樣的名字,想不起來和這個叫李二牛的人打過交道。他又說自己是賀北光的朋友,李從安突然想起來,與賀北光不聯係有一段時間了。這時候門外進來個民警,手裏拿著黃色牛皮紙袋,看厚度裏麵正有一疊文件,應該是鄧偉的卷宗。

“對不起,我現在有些事情,晚些打給你。”

“不是,李警官——”

還沒等到他把話說完,李從安就把電話掛了,現在沒什麽能比手頭上的事兒更重要。他接過牛皮紙袋,顯得有些迫不及待,然後停了一停,對送文件來的民警說,你先忙你的去吧。

民警轉身走了。李從安站了起來,為自己倒了一杯熱水,還打開飲水機旁的茶葉罐,倒了幾片茶葉進杯子,一邊裝水,一邊看了看四周。他們在各自忙著自己的事兒,這樣很好,李從安回到桌前,坐下,就像取出一件普通的案宗一樣,打開了牛皮信封。

用來書寫的紙已經泛黃,上麵謄寫著這件案子的來龍去脈。是個鋒利的筆跡。李從安看得出書寫者的鋒芒。

筆跡也是摸索人內心的好渠道,李從安曾經專門對此整理總結過。圓潤飽滿、流水行雲的字跡,說明它的主人也是個溫和的人;處處筆鋒奪人,蒼勁有力預示著他多數是個雷厲風行的硬漢;這和書寫者的身份沒有絕對的聯係,李從安見到過很多心思縝密的低文化程度盜竊者,寫得一手漂亮的書法;而那些高學曆的經濟罪犯,未必個個都能鐵劃銀鉤。

李從安本身就有一副骨氣洞達的“身手”,這和父親的熏陶是離不開的。父親也是個書法愛好者,從一開始,用鋼筆在舊報紙上練字,到進了公安大學乃至退休之後龍蛇競走,幾十年下來,李從安對父親的字跡再清楚不過了。

李從安翻到最後一頁,在經辦人一欄裏,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當自己的預判到最後被證實,李從安卻高興不起來了。如果說在此之前都是揣測,那麽現在已確認無誤,父親正是當年的“主角”之一。

走廊裏走來一個人,冀行英警覺地看過去,發現是送報紙的後勤,才鬆了一口氣。她看到了自己,笑笑,他微笑著表示回應。

三十四歲的冀行英當過三年兵,陸軍。九八年抗洪的時候,斷了右手的無名指和小指,退伍之後被政府安排在市三醫院保衛科。

這是事業單位的正規編製。錢不是很多,但算計著過日子,也能挺幸福。他有個小他六歲的媳婦。農村來的,長得挺帶勁。

媳婦給他生了個兩歲的兒子,虎頭虎腦,這更讓冀行英覺得生活有滋有味。每當聽到兒子叫爸爸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是因禍得福。

“兩根手指換了個漂亮媳婦和兒子,值!”冀行英屬於三等殘廢,記過軍功。他的很多戰友,到現在工作還沒有落實,靠吃政府的救濟金過活。

下午五點十五分,他坐在病房門口的長椅子上,兀自一人翻看著手機。兒子仰著的臉赫然笑在手機的熒屏上。那是他在睡著的時候,冀行英偷偷拍的。兒子這一代人一定比我們好,冀行英想著,睡著的時候都能笑出來。他抓住這個瞬間,用手機拍了下來。每當自己疲憊的時候看看,比吃昂立多邦解乏多了。

越看就越想念,離開還不到四十八小時,冀行英就有些受不了了。他有點擔憂,昨天晚上沒回家,媳婦說早上兒子醒了以後,有點輕微咳嗽,喝下去的牛奶全吐出來了,保險起見還是來醫院看看好。冀行英覺得很對,小孩子的事兒可大可小。

現在生活上去了,抵抗力倒是下來了,想自己小時候喝米湯青菜汁,田埂裏見天摸爬滾打的,也沒見著生病,現在的小孩,國外奶粉供著,蜂蜜奶酪補著,可動不動就頭痛腦熱。看來這放養和家養的還是有挺大區別的。

老婆帶著孩子,正在趕來的路上,他看了看表,和刑警隊警察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五分鍾了,他還沒回來。別著急,他對自己說,還有時間。

冀行英是昨天清晨知道這事的,如果早五分鍾走,也許就不會攤上了。當時他已經下班了,但被交接班的小劉拉著嘮了兩句家常,抽了一根煙,電話就響起來了。副院長打來的,說是有急診,公安局會來人,要保衛科的同誌全程陪著。

電話裏其實沒要求冀行英,隻說要當班的在場就行,保衛科總共兩人,冀行英是科長,可院長既然知道了自己還沒走,不露麵就不太好了。到了現場,才知道原來是公安大學的幹部。

這個人冀行英聽說過。前年處理一件醫鬧事件的時候,一個剛從警校畢業的小夥,在醫院保衛科值班室的**,對付了一個禮拜,冀行英陪著值班聊著聊著就聊起了小夥學校裏的事兒。

冀行英知道他是個大官,以前也是搞刑偵工作的,開過槍,也受過傷,是條漢子。還有一點,冀行英一直沒機會接觸什麽高層。

他對自己的工作挺滿意,但現在的單位離家太遠,而且還是三班倒,以前不覺得,但有了孩子就感到有些不方便。這次伺候好了,沒準還能往外調調?

所以冀行英雖說已經很疲憊了,但還是盡忠職守地在門外守了兩個白天外加一宿。

又過了五分鍾。仍然不見刑警隊人的蹤影。本來是有兩個人在門口站著的,另一位說是出去買盒煙,讓冀行英獨自盯會兒,最多半個點回來,可現在已經過去十分鍾了。

冀行英突然覺得這倒是個機會。從昨天送進手術室,出來,進進出出那麽多人,自己雖然一直待在現場,被引見了幾個領導,可都是工作上的客套,沒準人家一轉身就把自己給忘了。現在不是正有機會和裏麵的這位說說話嗎?冀行英暗自琢磨著。不過用什麽方式呢?

他瞥見不遠處樓層接待台上新送來的報紙,有了主意。他看看走廊的盡頭,刑警隊的搭檔還是沒有出現,冀行英站起來,走到接待台前,取了一份報紙,走回門前,看了看病房裏。他依然酣睡著。“真能睡!”從中午過後他的兒媳婦走以後,就一直睡到現在,是不是受過傷之後的人都這樣?

突然把他吵醒了,會不會很惱火,反而馬屁拍在了馬腿上?冀行英心裏有顧慮,敲門的聲音就特別的輕。

“沒反應?”冀行英又敲了幾下,還是沒反應。冀行英壯著膽子開了門。他不敢造次,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發出的聲響要不大不小,他對自己說,既能保證能讓領導醒過來,又不至於被驚嚇到,畢竟已經睡了那麽長時間了,應該夠了吧。

我可以說是送份報紙過來給他看看,冀行英很為自己的這點小聰明得意。這近乎套的不露聲色。再惡心的事兒他也做不出來,可他還是沒醒。

“睡得真死!”冀行英想著,領導伴隨著呼吸有節奏地一起一伏,這讓他沒了轍,悻悻地又退出來。那個警察還是沒回來。

老婆的電話倒是響了,說還有一站路就到醫院門口了,現在走得開不?冀行英說你等我會兒,交接的人一到,就馬上下來。

冀行英給那個警察去了個電話,“到哪兒了?”

“小冀啊,遇上個熟人,聊聊,馬上就上來了!”

冀行英聽出對方有點不耐煩的意思,原本準備好的說辭就不太好說了,“沒事,我就問問,我一個在門口也能盯著,你遲些回來沒事!”

“快了,不好意思啊,再抽根煙就上來了。病人怎麽樣?”

“還在睡著呢?”

“還在睡!”那邊也流露出了吃驚,“行!”

掛了電話,冀行英突然覺得有些不對,他從門上再看了看屋裏,領導一動不動地安穩地睡著,可還是有點奇怪。他想想,又比上次更大聲地敲起了門。

還是沒反應,冀行英有種不祥的預感,他推開門,叫著病人的名字。

還是無動於衷。

他快步走近前去,拍拍病人,又搖了搖他,然後慌了起來。

他幾乎是跑到走廊上,嘶啞著聲音喊道,“醫生,醫生!”

“鄒國慶有個女兒。”

雖說隔了十幾年,但還算運氣好,李從安調取了鄒國慶的死亡證明,按照上麵的戶籍,給當地的派出所去了一個長途電話。

帶著口音的中年男人花了十分鍾,才明白李從安的身份和目的,又經過漫長的等待,那邊的電話才回了過來。

“有這個人,”那人帶著濃重的鄉音說著,“八幾年的時候就離開了,他老婆那年掉河裏淹死了,他帶著自己9歲的女兒到城裏打工,女兒叫鄒萍!”

李從安查到了這點並沒有費太大的勁。

當年的卷宗上說著一件陳年往事,鄒國慶在老鄉劉一邦介紹下,到了醫院試驗新民製藥廠的新藥,後來去醫院說自己發生了不良反應,要討個說法,最後被認定是敲詐。鄒國慶想不通,出於報複,來到醫院財務室偷竊,未料恰逢值班的鄧偉發現,失手將他推下了樓,鄧偉為此坐了十五年牢。

李從案陷入到沉思中。女性,這符合肖海清的推斷,作為被害者鄒國慶唯一的親人,也有動機。劉一邦作為鄒國慶死亡的間接推手,會不會招來她女兒的報複呢,之所以到了十五年後才報複,是因為當時鄒萍還小,而她現在長大了,所以來報仇來了?

神秘人是個女性?邢越旻愛上了她?李從安回憶著肖海清的推論,他把兩者聯係在一起。按年齡來算,長大後的鄒萍應該二十五六歲,對邢越旻這樣的少年,應該很有吸引力的吧。

難道這個鄒萍就是神秘人?

不管怎麽說,得找出這個所謂的鄒萍來。李從安想著,但還有一個問題,父親在當中充當著一個什麽樣的角色呢。這不是什麽很曲折的案情,父親為什麽要隱瞞呢?

李從安不厭其煩地再次打開卷宗,想靠著為數不多的線索,能夠再挖掘些什麽。

鄒國慶來到這座城市的臨時住所被查了出來。

李從安按照上麵的電話,打到所屬的居委會,卻被告之是個水果店。

“居委會?打錯了!”那邊毫不客氣地掛了電話。

李從安看看電話沒錯,又撥了另一個號碼,詢問派出所負責戶籍的同誌。原來那個地址上的居民區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拆遷了。

“那時候的外地人員管理還不規範,隻要沒犯過事,一般不會有書麵材料的登記!”戶籍警還說了一個不好的消息。

“有沒有可能找到當時的居民?”

“呦,這個我不太清楚,但我知道那個地兒,它的拆遷性質有點特殊,原本安置他們的拆遷房出過問題,所以大部分居民都是拿的補償款,自己買房去了!”

“換句話說就是散落各地?”李從安問道。

“是這樣的!”

“哦!”李從安想年代久遠,就算找到了,能確保他們還記著當年的這些事?這不是一個好辦法。

“你還記得當時負責那塊片區的戶籍警嗎?”

“你說的是老馮頭?去世了,幾年前就走了!”

這又是一個令人失望的結果,看來隻有大海撈針似的去尋找當年的那些鄰居了。

“這樣,你看看有沒有可能搜集到當年這些居民的聯係方式,我這有個案子,可能得他們出來幫幫忙!”

“這工程量可大呀!”戶籍警在那邊說著。

“帶著查吧!”李從安不好強求什麽。

掛了電話,李從安正在捋思路,計劃一個比較高效的排查方式,是不是需要抽調兩個人過去?李從安忽然靈機一動,來了靈感。當年鄒萍才十歲,還不能獨立生活,又沒有親人,也許被送進了福利院呢?李從安越想,這個可能性越大。居然自己一開始沒想到?

李從安在網上查詢收留孤兒的福利院,曆史超過十五年的著重調查。電腦上一共給了他四個提示,李從安一個個打電話過去,詢問十五年前有沒有一個鄒萍的女孩被收留,她的父親死於謀殺。

查詢到最後一家福利院的時候,李從安的不懈努力終於獲得了回報。鄒萍當年被一家叫“全家”的福利院收留了。李從安立即驅車前往。到了門口,一個中年婦女很有禮貌地把他引到了院長辦公室,院長是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她熱情地讓李從安坐,遞上了自己的名片,她桌上已經擺了一份資料,看來在來的路上她已經做好準備了。

“太謝謝了!”

“不客氣,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李從安拿過資料,翻開一眼就看見了鄒萍的照片,雖說很模糊,但還能依稀辨出模樣,瘦小的身子,紮了個麻花辮,臉龐清秀,是個很招人喜歡的小姑娘。李從安覺得她非常眼熟,甚至,甚至和姚若夏有幾分神似。

李從安搖搖頭,也許漂亮女孩,小時候都長得差不多。

“這就是鄒萍,她來我們這隻有一個月就走了。”

“就走了?”李從安沒有多想照片上鄒萍的模樣,“什麽意思?”

“確切地說是被人收養了!”

“收養了?”

“本來那多年下來,我也記不住的,但一接到你的電話,我立即反應過來是她。我們這家福利院絕大多數收留了的都是棄嬰,都有點殘疾,而這個鄒萍雖說年紀大了些,但小姑娘長得很漂亮,人也機靈,恰巧有一對四十多歲的夫婦沒有兒女,來看過一次,第二次就把人接走了!”

“您知道這家人的姓名和住址嗎?”

“不知道!”

“不知道?”

“那個時候收養一個孩子還沒有那麽多法律約束,即使有一些地方規定,但福利院本身也入不敷出,遇到有人收養,我們一般也睜一眼閉一眼,不會有太多的要求。事實上,那些父母很少願意留下姓名或者地址之類的信息,主要怕養大了之後,親生父母再回來要回去。這也可以理解!”

“但是,總會遇到一些問題吧,總不能把人領回去就算,比方說申報戶口之類的,總會需要留些資料下來吧?”李從安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那對夫婦似乎有些背景,當時他們說這個不成問題,把孩子領走,他們自己會搞定的!”

“原來是這樣。”

“沒幫上什麽吧,真不好意思!”

“不不不,這些信息已經夠了!”李從安謝著院長,但心裏還是有些失落,空歡喜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