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整個夏天查立民跟打了雞血似的,仿佛把積攢了十年的**一下迸發。先是借著張曉陽,將和記房產的業務接過來了一大半。憑著天資和廢寢忘食的工作態度,他所主導的這些項目竟也井井有條。
“金九銀十”,銷售旺季時的房展會成了查立民的成名作。他先在邀請函上下功夫,用了古代皇帝詔書的樣式,紅木為軸,卷了一席竹簡,內容鬥方式樣,別具一格的瘦金繁體,更是仙風道骨,逸趣藹然。
現場的沙盤也一改方形的死板模樣,而是開模打造了一個半弧造型。弧度中央奇山異石,人工噴泉藏在隱處,婉約流出一道溪流,一旁立著的幾杆修竹後,是蒙著色卡的成像燈,仿似融金落日、彩霞漫天,把人和大自然相得益彰的主題發揮的淋漓盡致……
這樣頗奪人眼球的裝置,自然從一開始就吸引了眾多看家,加之銷售的努力,成交量較同期整整上升了70%。和記的香港總裁,臉燦爛的像一朵花,在現場直接把明年的業務也口頭約定了。
查立民公司的老板招招手,劉胖子一臉諂相奔過去,不料老板一把推開他,“不是叫你,叫查立民。”
緊接著老板把查立民隆重的介紹給了總裁,“這是我們的創意總監,他本身就是建築學的高材生,又在廣告行業浸染了十年,可謂難得的綜合性人才,貴公司的業務交給我們,您就放一百個心。”
這話說的劉胖子在一旁臉色鐵青,說的張曉陽在身後掩嘴偷笑。
“老板,我什麽時候成創意總監了?”
老板大手一擺,“公司本來就小,要靈活機動,我說你是你就是。”
感情就是一紙合同,讓查立民轉瞬間就成了業界炙手可熱的後起之秀。
項目一結束,查立民就給張曉陽打電話約他吃飯。
張曉陽在電話裏嗬嗬笑,“你小子還真轉性了,話說這兩年我給你們發的單子不下五百萬,到現在連一盒煙就沒抽到你的。”
查立民也笑,可笑著笑著就感動了,張曉陽這話是戲謔,可也是事實。十年來,都靠兄弟們接濟著,幫襯著,現在要大器晚成,東山再起,需要的還是他們的幫助。
查立民眼圈有點紅,“謝謝,說真的。”
“得了得了,再說下去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忙了三個月收獲頗豐,工資獎金加項目提成,查立民算了算刨去吃用開銷,竟然淨賺了七萬多,看來錢也不是很難掙。
和夏菲路過靜安寺,路邊的一個老太太拉著查立民,硬說他是富貴之相,說的查立民眉開眼笑,說的夏菲心花怒放。
查立民準備趁熱打鐵,把以往的老同學、老關係都利用起來,荒廢十年,曾經的那些朋友小有權勢,借著他們的光,勢必會在更上一層樓。
這年夏天,還有一件大事,他和夏菲談戀愛了。
把夏菲帶回家的那天,還鬧出了笑話。
查立民他媽得知夏菲要來,前一天晚上就燙了頭,買了菜,坐在床邊上研究了半晚上的菜譜,又和他爸嘀咕到深夜。第二天一大早就忙乎開,坐等夏菲的到來。
夏菲一到。他媽的眼神就像看失散多年的女兒,激動的差點擠出淚兒來。三十多歲的人了,這還是查立民第一次帶女生回家。他媽拉著她的手又是遞蘋果又是剝桔子,還沒開飯就已經把夏菲塞了個半飽。
飯桌上,又把半桌子的菜夾到夏菲的碗裏,一會問她的工作,一會又問她的家庭,恨不得一口氣兒就把對方的祖宗十八代都翻個底兒朝天,弄得夏菲好生尷尬,拚命在桌子底下踢查立民的腿。
“我說媽,你還讓不讓人吃飯了,那麽多菜,你光讓人說話,還怎麽解決。”
“對對對,小夏你吃你吃,接下來我說,你聽就行,我們家條件有限,就這麽一套兩室一廳,我跟他爸商量過了,存款呢,我們還有一點,所以準備出去買套小房子,把這家讓給你們,你要是不嫌棄,就這麽先過渡著。”
夏菲回答倒是很得體,“阿姨,我也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不講究這些,況且我們還年輕,要靠自食其力,不啃老。”說著話呢,就挽上了查立民的胳膊。
查立民他媽看在眼裏,喜在心裏,這準兒媳婦,年輕漂亮個兒不說,還懂事兒。
吃完了飯,查立民在廚房洗碗,他媽看了一眼客廳,然後壓低著嗓子,“都蠻好,唯一的缺點不是上海人。”又說,“其實浙江的也挺好。”過了一會兒,她又兀自想出了一個法子,“你教她說上海話,說上海話,浙江話反正也跟上海話差不多。”
查立民轉頭看他媽,兩個人同時樂了,“都什麽年代了,你還在在乎這事兒。”
回到房間,夏菲正在瀏覽淘寶,“你媽是不是賣過保險,熱情的讓人受不了。”
“年紀大了都這樣。”查立民躺到了**。
忙了一天,他有點累,閉著眼睛琢磨今天這氛圍著實不錯,接地氣,其樂融融,想想自己又不是聖人,何必去做那些不食人間煙火的事兒呢。要是早五年幡然醒悟,現在沒準已經兒孫滿堂了。
想著想著,查立民不知不覺的就睡著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被一個惡夢驚醒,他瞪大的雙眼望著天花板,隔了良久,才緩過神來。腦子裏麵一片空白,做的什麽夢記不清了,但內容肯定令人不快。查立民放棄回憶,轉過腦袋。夏菲還沒走,正聚精會神的盯著屏幕。
查立民緩緩坐起,視線越過她的肩膀停留在屏幕上。查立民皺起眉,輕聲咳嗽了一記,夏菲嚇了一跳,尷尬的關掉,可猶豫幾秒,她又打開了網頁。
查立民故意弄大聲響點煙,把打火機丟在床頭櫃,以示自己的不滿。抽了一口煙,突然明白她為什麽要這樣做了。查立民歎了一口氣兒,無奈的躺回**。
約莫過了五六分鍾,夏菲幹完自己要幹的事兒,合上電腦,坐到查立民的身邊,然後蜷縮起來偎在他的懷裏,“反正我就是把她從你的生命中徹底清除。”
——夏菲把查立民所有為了尋找林春園而注冊的那些網站一一刪除。
“幼稚!”
“我可不管什麽幼稚不幼稚!”夏菲緊緊的抱著查立民,“反正從今天開始,你就屬於我一個人的。”
深夜,夏菲睡著了,可查立民卻遲遲閉不上眼。驟然過上普通人的生活,還有點不適應。那麽多年來,他的生命中隻有林春園,為此他毫無鬥誌、可以不辭勞苦的尋找、不顧別人的非議、忍受譏諷。可從今天開始,她真的就從生命中被剔除了。
如果說過去的十年是場曠日持久的夢,那麽夢醒時分,還分得清什麽是現實嗎?
查立民感覺身體的某個器官,被活生生的摘除了。他拿起手機,胡亂的翻著,隨意的點開了微信。突然冒出個想法,他點擊了漂流瓶,寫上,林春園,我是查立民,你還在這個世界上嗎?
寫完後,他將漂流瓶擲入海中。
這或許類似於宗教儀式一般的行為,為了祭奠過去的十年,為了紀念自己的所作所為,也為了即將離開的林春園。
查立民死死的盯著手機,五分鍾,最後五分鍾,如果沒有出現,就從此忘記她。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過去,牆上鍾表的滴答聲,和夏菲的呼吸,交相呼應。越是臨近,查立民就越是慌了起來。
還有最後10秒。
9秒。
8。
7。
6。
滴——,手機竟然響了。
查立民愕然,他顫抖著手,拿起電話,點擊屏幕,是一條短信,上麵寫著:明日、晴、適宜出行……
查立民笑了,他搖搖頭,“幼稚!”
不知是說漂流瓶,還是過去的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