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嘉善車站有公交車直達西塘古鎮。這座偏隅江南、曆史悠久，也是華東最著名的水鄉小鎮，在落日時分，迎來了查立民。
查立民生在南方，長在南方，對於這種小橋流水人家的精巧早就司空見慣。他站在頗具水鄉特色的古鎮門前毫無新鮮感可言，現在唯一在乎的就是那台已經被捏出汗的手機。
自從上一條短信已經過去四個多小時了，他按照指示來到了西塘門口，接下來怎麽做、去哪，毫無章法。急躁的等待，到了這個時候，反而淡定下來，好在夏菲沒有再來過電話添亂，大概是母親身體欠恙的謊言起了效。
查立民在售票處買了票，沒有直接進入，而是在大門邊的一排小吃店中，選了一家吃小食的鋪子走了進去。
他買了兩個粽子，坐在靠窗的木桌子旁。
糯糯的口感，加之古鎮肉粽特有的肥而不膩，頓時讓他的心情好了起來。查立民吮著杯中的水果茶，看著天色一點點暗下來。
努力讓自己平靜，就當是來旅遊了，查立民暗想，他手指有節奏的輕輕敲打著桌麵，看著窗外。
馬路對麵有幾個背包客，讓兩個小孩兒攔在路邊。他們邊比劃邊在交談。古鎮景區雖設有檢票的門崗，但實際上，鎮裏的旅店或者飯館為了招攬顧客，常常會帶領遊客穿小道免票進入景區，當然條件是需光顧他們的小店。那兩個小孩大概就是類似的掮客。
言談間，生意似乎沒談攏，背包客徑自朝著售票處走去，把兩個小孩扔在了原地。
查立民看了看手機，依然沒動靜，他站起身然後走出鋪子。
“喂，要我帶你進去嗎？”
查立民在路邊佇立了一會兒，就上來一個搭訕的小男孩。男孩大概十一二歲，剃了一個平頭，虎頭虎腦。
“我們家的旅店120一晚，臨河的。”
“不用，我已經買了票了。”查立民想了想，還是禮貌的拒絕了那個孩子。
他走向檢票點，然後徑自入了古鎮，檢票員打量了一番查立民，也許是因為他空手而來，完全不像遊客的緣故。
踏上石板路，多少會帶入些詩情畫意的情緒，查立民繼續漫無目的的遊走。古鎮不大，僅需半天就可遊遍，可大部分來此的遊客還是選擇了過夜，因為晚上的西塘別有一番景致。
小巷邊是白牆黑瓦的明清小樓，很窄，走了沒多久，就進入古鎮的核心地域。
眼前豁然開朗，琳琅滿目的一字排開，副食的、小吃的、工藝品的、外加青年旅館，門口皆掛著紅紅的燈籠。遊客亦步亦趨，邊說話，邊照相，又和那些操著濃重口音的本地人討價還價……
不知不覺，查立民已在這複道交窗、回轉小廊間晃了幾個小時。手機沒有響過，而他不知道該怎麽辦，隻能一遍又一遍的在交錯的巷子裏轉來轉去。
查立民感覺有點累，他在路邊的超市買了一瓶礦泉水，然後坐在湖邊的欄杆上抽煙。煙霧升騰，他的視線透過煙霧，發現不遠處的角落有個小小的身影正在盯著自己。
查立民皺皺眉，那影子繞過行人，竟然走了過來。
“喂，要旅店嗎，我們家臨河的，隻要120。”
還是先前的那個男孩，他一路跟蹤過來？或者隻是巧合又遇上了？不重要，這些少年，骨子裏繼承了他們父母精明的觀察力。查立民開始猶豫了，照這個時間，確實要解決住宿問題了。如果林春園不聯係他，難道還要露宿街頭不成。
“嗯，這個——”
“十點鍾入駐吧！”
“什麽？”查立民把礦泉水瓶打開，喝了一口。
“她說讓你十點鍾入駐。”
查立民舉在半空的礦泉水瓶停住了，“你說什麽？”
“她讓你十點鍾入駐，”男孩仰著脖子看著查立民，嘴中帶有抱怨，“時間差不多了。”男孩的視線轉向了路邊店鋪掛著的時鍾上。
“誰？”
“一個姐姐。”
盡管查立民瞬間嚴肅起來，可男孩並未因此而感到緊張，查立民伸手去抓男孩，卻被他一個閃身躲過。
“你跟我來，別耽誤我掙錢。”男孩老練的用江湖術語應付。
“怎麽說？”
“別問了，跟我走就是了。”
查立民起身，跟隨著男孩穿梭在古鎮的巷子裏。有些甚至不能稱之為巷子，隻是兩座房建的太近，中間留下的隻能側身經過的小縫隙。七轉八繞，查立民已經轉暈了頭。他似乎被帶到了小鎮的邊緣，這裏人煙稀少，路上隻零散的撒著幾盞燈光。
“到了！”男孩站在一座黑漆木門前停下。
查立民抬頭仰望門楣，上麵掛著旅社的名字。
“給錢！”男孩雙手一攤。
查立民不假思索的從口袋裏掏出錢包，掏出一張百元大鈔放在孩子的手上。
男孩轉身欲走。
“等等——”
“幹嘛？”
“你把我帶到這來，然後呢？”
“然後？我怎麽知道，她就說讓我把你引到這就可以了。”
查立民不知其解，他看看男孩，再看看旅社的門前，經過一個小院子就是正廳，服務台前的老板娘，正側頭在看電視。
“哦，對了。”男孩走出兩步，又折了回來，“差點忘給你說了，那個姐姐還有一個口信：瘸子。”
查立民還在等，男孩已經說完了。
“沒了？”
“沒了。”
就瘸子兩個字？這還正是個奇怪的口信啊。查立民一頭霧水，緩過神來，男孩已經不見。查立民穿過院子來到服務台，正尋思著下一條線索在哪，可老板娘一開口他就明白了。
“叫什麽名字？”老板是個二十多歲的女性，短發，右邊夾了一個紫色的發卡，“網上訂的，還是電話訂的？”
“我叫——查立民。”
“等等，”老板低下頭用鼠標在電腦上打開一個文件，然後按照拚音搜索起來，“有，按照您的要求，308房間給你保留著。”她麵帶笑容，從抽屜裏取出一個門卡，放到桌子上，“身份證，200元押金。”
“好的。”查立民摸出錢包——林春園事先已經給定好了房間，用這種方式聯係自己。
填表格、交錢，辦理手續，一套程序走完之後，查立民拿著鑰匙走向房間。
旅社是由民居改建的，一共三層，底層沒有住房，服務台後麵，有個小型的茶室，牆邊立著一排書架，裏麵現在沒有人。茶室門西側的牆上有塊留言板，上麵貼著很多以往顧客留下的便簽條，寫著約伴同遊、心情感悟、感謝旅店老板之類的信息和短劇；就是上樓的樓梯。
旅社沒有電梯，樓梯卻是木製的，踩上去嘎吱嘎吱很有感覺，查立民拾級而上，來到了三樓。
房間不多，每層也就8間，外加堆放雜物的雜物間，308在走廊頂頭，查立民打開門，這也許是整個旅社最好的一間主題房。
正中央是一座罩著芙蓉紗帳的紅木大床，床頭雕著兩隻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的鳳凰，兩床紅色刻著牡丹的薄棉被整齊的疊放在**，床帶是深紫波浪紋，頂燈正對著床，燈罩垂著留宿。床頭櫃上，置著一台老式電話，煙缸、火柴、茶杯一應俱全。床的那邊是兩把藤椅，朝向窗戶擺著……
怎麽看，怎麽都像是清末民初江南成親的洞房。
——這是個供情侶宿住春宵的主題房。
林春園為什麽讓他在十點入住這間房，查立民不知道。他自然不會有心思躺在**體驗一把做新郎的感受，查立民小步踱在房間，一寸一寸的搜查著林春園可能會給他帶來的線索。
在房裏轉了一圈，一無所獲，既沒有她留下的字條，也沒有任何暗語，所有的東西都是旅社自帶的，提供不了任何信息。
查立民拿出手機，依然沒有動靜，他嚐試著在撥打林春園的電話，還是關機著。他有點不知所措，林春園不會是讓自己好好休息一晚上吧？
查立民走到窗戶邊，拉開窗簾，推開玻璃窗，外麵街上的喧鬧聲傳了進來。這座旅社雖然地處偏僻，但頂頭這間房打開窗戶，卻正好麵對著一條正街，雖然已近深夜，但遊客們依舊遊意未盡。
查立民看著行人發怔。腦子還在琢磨林春園的用意，漸漸的，人群中有個人影仿佛電影畫麵中的聚焦鏡頭清晰起來。他還不是一個人，在街上快速的走來走去，不時的和他同來的夥伴交頭私語。看他行動的軌跡，很快就要來到這座旅社了。
查立民緊張起來——這個人正是吳宏磊。
他怎麽來著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林春園還沒有動靜呢，又來一個擺脫不了的麻煩。
查立民腦子再轉，他突然發現一個破綻，剛剛他是用自己的身份證登記的，按照這點，吳宏磊很快就能找到自己。
查立民焦急的把窗簾拉上，退回到房間。手機、電話還有這間房，像個置身事外的路人，完全不能提示他接下去該怎麽做。
時間在一點一點的流淌，一旦被吳宏磊纏上，想要脫身就難了。他點起一根煙，煩躁的抽起來。
靈光閃現大概說的就是這種情況，越是在壓力下，就越能有突破常規的念頭冒出來。
查立民站起來，思路一點點清晰。他走到的門口，打開門，然後下樓。吳宏磊或許已經摸到隔壁不遠處了。查立民快速的跑到那塊留言板上，迅速的掃過。
留言板右下角，果然貼著的一張便紙條，這讓他眼前一亮：
查立民，如果你看得到的話，手機關機，跟著它走！
就在這一刻，查立民意識到林春園或許早就得知吳宏磊盯梢，所以才會讓自己在西塘一直轉悠到十點，才會讓那個小孩帶著他鑽小巷子甩到吳宏磊，才會讓他入駐這個旅社，然後又讓他發現吳宏磊。
——這都是障眼法，等吳宏磊發現，被牽絆在旅社的時候，查立民早就離開了！
查立民把紙條撕了下來，它的背麵畫了一張路線路。他沒有多思考，把紙條揣進荷包，一切都在林春園的計劃當中。
隻不過這次好像自己反應慢了一步，不遠處，吳宏磊攜著幾個警察，正挨家挨戶的搜索過來，眼看著他們已經到了門口，想要出去已經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