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女人推著購物車,在超市裏來回。車裏隻空****的放了幾件女性用品,和邊上琳琅滿目的貨架形成鮮明的對比。她已經逛了一個多小時,從這頭走到那頭,再從那頭走到這頭。
女人三十出頭,穿著一件淺綠色的外套,下身米黃休閑褲,一雙咖啡色球鞋蹬在腳上。大概是經常曝露於陽光底下的緣故,她的皮膚緊致,略顯黝黑。
再買點什麽好呢?她想。
走過一排擺放餅幹的貨欄,女人兩根手指捏起包裝袋對比價格和日期。一股高粱麵的清香味撲鼻而來,包裝袋沒破,哪來的這些味道呢?她眼睛掃過去,幾袋草綠色外包的粗糧餅幹落入了眼簾。女人拿起一袋放在鼻子底下嗅,看了看價格,6塊8,略作遲疑之後,丟進了購物車。
她繼續往前走,經過飲料區,從一堆擺放在地上的米麵紅棗之類的幹貨間穿過,前方孩子們玩鬧的笑聲吸引了她。她側過臉望過去,超市頂頭有個兒童娛樂區,幾個低齡的孩子,正在蹦**嬉笑玩耍。
女人臉泛笑意,不由自主的就推車走了過去。
“哎哎哎,你往哪走?”
蜂鳴聲響起,穿西裝別胸牌的保安大聲嗬斥道。
女人慌亂的退了回來。
“這是入口,去那買單。”
“我,我,對、對不起。”女人說話好像不是很利索。
她站在欄杆前,遠遠的看著那些天真愉悅的孩子,像一座雕塑,來往的人紛紛投來奇怪的目光。沒有人知道女人在想些什麽。
總共花了七十八元,大城市的開銷實在是大,什麽都沒買,一張大票子就不見了。女人提著塑料袋緩行。東西不重,突然間一股電擊似的麻痛感從肩膀順著胳膊一直到指尖,負責提拎塑料袋的肌腱仿佛丟失了一般,袋子硬生生的從她的手指尖滑落。
女人彎下身子,背脊梁鑽心的疼,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冒出來,這個簡單的生理動作,對於她來說,卻是如此的困難。
“小姐,你沒事兒吧?”有過往的顧客問道。
“沒,沒事兒。”
“要不要幫忙?”
“不,不用。”
女人直起身子,頂著暈眩,克服這突如其來的意外。隔了好一會兒,才略有好轉。她靠在一家飾品的門口,門口有隻逼真的石膏小狗,歪著腦袋正俏皮的看著自己。女人對它笑笑,艱難的從地上撿起塑料,繼續前行。
ATM機前,女人將卡插入,按鍵查詢餘額,還剩4763元,這是她的全部家當——但好在很快,她就不需要再花錢了。
女人沿著街邊的圍牆步行,天已全黑,路燈亮了起來,照亮整座城市。她從大馬路拐進了小弄堂,走過一排小矮樓,從第三個門洞進去上了二層。
打開房門,是一間小房間,牆上的電子鍾閃著幽蘭,房間裏有一股衣物沒曬透的黴味。女人在牆上摸索開關,吧嗒一聲,這個租來的寒酸木屋頓時亮了起來。
物品少的可憐,靠牆是一張黑漆漆的油亮木桌,邊上隻有兩把椅子,桌子上放著三個菜碗,吃到一半的蔬菜被氧化後毫無色澤。桌子邊上是床,邊上有一台立式電扇。就這麽個破地方,也花去了不少錢。
雖然無後顧之憂,但還是要算計著來。
女人放下購物袋,走到床邊。**竟然還有一個由被單裹著的嬰兒,嬰兒不哭也不鬧,她坐到床邊,慈愛之意頓時盈滿了整個房間。她摸摸他的額頭,又把手伸進被單“你怎麽又睡著了呢?”女人輕聲疼愛的自語自語道。
女人站起來,從桌子底下拿出了一個熱水瓶和一袋方便麵,拆麵、拿碗、澆上開水,撥了幾根蔫掉的菜根,安靜的等候著。
她好像想起了什麽,走到床邊,拿起桌上的手機放在胸前,雙眼無神的望著前方想心事兒。她低頭若有所思,正準備按下開機鍵,突然有人敲門。
女人不知所措,隔了一會兒,才急步走到房門口。
是隔壁熱心的阿姨,“你們家水電費單子來了,我給你收好,剛剛聽到關門,我想大概是你回來了。”
“謝、謝謝你。”
“不客氣的。”阿姨笑容可掬,視線越過女人的肩膀。阿姨一眼就看見了**的嬰兒。她笑容慢慢的收斂。
女人心裏發毛,“阿、阿姨,還有事兒嗎?”
“哦,這個,沒什麽事兒了。”
“那,那阿姨再再見。”女人飛速的合上了門。
阿姨原地站了片刻,悻悻而去,心裏在想,這可真是個奇怪的房客啊。
有關邱洋更詳細的資料被搜集出來。這個34歲的南京人高中畢業之後,沒有考大學而是當了兵。複員之後,在家裏的資助下先是開了一家網吧,不過沒幾年就關掉了。之後賣過奶茶、批發水果、學過大廚、倒騰過麻辣燙、還開過寵物店,但每樣都幹不長,事發前最後一份職業是在南京郊區租了個農家院子,從事五金加工。
他在08年結婚,老婆是安徽人。夫妻倆沒有生育,父母健在。按照親友的說法,邱洋是今年5月份離開家的。說是去上海洽談業務(這也符合他在經濟酒店入住的時間)。
一個多月來,邱洋的家人曾有過幾次詢問,但都被他“以業務還在進行中”搪塞。妻子一度以為老公有了外遇,直到警察找上門才知道出事兒了。
根據初步走訪,邱洋的家人、鄰居、五金廠裏的員工,都沒有提供有價值的線索。
另一條線也不盡人意。
在對劉文海深挖之後,發現他的檔案在2004年到達上海之前竟然是缺失的。那個時間段,正是房產業迅猛發展的階段,隻要購買房產,就可以擁有本市戶口,劉文海究竟是從哪遷來的,曾經幹過什麽,隻是從楊海燕那聽說,任何紙質的檔案,一概沒有。當時負責此事的戶籍警在前年因心肌梗塞去世,已無法查實。吳宏磊估計劉文海當初是花了點錢,鑽了製度上的漏洞。
根據已有信息進行排查,本市電視台從來沒有過叫劉文海的員工。楊海燕回憶,劉文海曾對她說過是江蘇人,來上海之前在化工廠工作,但偵查員走遍了南京的化工企業,均沒有發現,也沒有信息證明邱洋曾在化工廠工作或者有業務上的往來。
劉文海的學曆文憑最高是中美加州商學院的碩士學位,此學院位於北京,經查這是家騙子機構,隻要交錢,不用上學考試就能拿到證書。
他的本科是東南大學,也是假文憑……
——這麽說吧,劉文海虛構了一個2004年之前的自己,原因不知,動機不祥。
就算以上這些都能忽略,就現在的社會地位,職業分工,和收入水平等等眾因素做橫向比較。劉文海和邱洋也是八竿子打不著一塊兒的兩個人。
究竟是什麽原因,導致他們同為受害者呢?
吳宏磊冥思苦想不得其解。
這大概是他從警以來,最為廢寢忘食的一件案子。若幹天以來,他沒有回過一次家,正經吃過一頓好飯,睡過一個好覺,甚至都沒洗過一次痛痛快快的澡。衣服因為數天沒有替換,早已被汗水粘在了身上。
局長進來的時候皺起了眉頭,“你還要不要身體了?”
“局頭,沒事兒!”
“什麽沒事兒,你現在就回家睡覺,明天再來!”
“我真的沒事!”
“這是沒事兒的樣嗎?!”
吳宏磊頭發蓬亂,臉色蒼白,眼睛血紅,嘴唇幹涸,都是體力嚴重透支的表現。
“先休息,”局長的聲音柔和下來,“休息好了才能工作。我保證,一有消息,我親自打電話把你從**拉起來!”
吳宏磊歎了一口氣兒。
出了公安局的門,他卻沒回家。而是開著車,遊**在城市的馬路。車開的緩慢,他正在用這種方式放鬆緊繃的神經。
車外霓虹閃爍,這座喧嘩的不夜城,正在按照它固有的模式繼續下去。吳宏磊隻是其中毫不起眼的一份子,他原來以為人生就這樣按部就班下去了。他正步入中年,工作、家庭、偶爾朋友的小聚,為孩子攢學費,跑學校、托關係、四處購買安全的成長,此類種種即將成為他接下來數年乃至數十年的生活重點。
誰都有過初戀,或甜蜜、或遺憾、甚至苦澀,可對於一個中年男人來說,難道不應該僅僅把她作為一種回憶,去咀嚼去回味嗎。
因為職業的緣故,讓他與初戀這樣的方式重逢,或許有些另類。可吳宏磊的工作是每天和這座城市最邪惡、最殘忍、最虛偽的人打交道。在黑暗中遊走,他早應練就的鋼鐵般的心智。就算初戀情人又如何,難道三十歲的自己還無法處理類似的情感嗎?
可為什麽他卻如此的失魂落魄——原因說不清,又是如此的明了。
吳宏磊強迫自己不再想下去。
他看著窗外的景色,分散注意力。城市節奏快,日新月異,每每有“閑心”欣賞,卻發現它早已陌生的嚇人。
多年前,這裏不應該是一座花園嗎?那裏不是應該有座小橋嗎?吳宏磊就像一個闊別多年的旅行者,一朝回到故鄉,在類似的這樣的問題中,徐徐推開回憶的大幕。
與其說是下意識,不如說正是時光碎片在作祟,把他一路又帶回了這裏。
還是繞不過去啊!
吳宏磊把車停在路邊,走進了曾經的校園。
步入校園,阡陌交錯,吳宏磊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他熟門熟路的走在曾經待過四年的地方。路邊的樹已長大,教學樓的牆壁也有粉刷過的跡象,他鼻子嗅嗅,感受青春的氣息。
為什麽不到當年史申田事發的現場去看看呢?漫無目的的吳宏磊突然想到——職業習慣,又讓他回到了案子。
吳宏磊來到生物大樓,坐電梯上樓,推門走上了天台。
這是學校的製高點,學校內景一覽無遺。
他慢慢的踱到天台邊,卻無心思觀賞景色,不知不覺腦子裏又開始對比著三個案發地的雷同處。
如果用的是詭計,那麽對地理環境是否有要求呢?
三座樓都高20層左右,白鷺和飛洲是雙子樓,這座卻不是。比起賓館,生物大樓的天台要簡單的多,四座水箱占據了長方形的四個頂點,規則的佇立在樓頂。
這裏沒有消防風機、通氣口、也沒有電梯井。天台唯一的入口,位於兩個水箱正中的位置。
他沿著邊緣繞天台走了一圈,然後在天台邊緣停了下來。他蹲下身子俯臥往樓下看,垂直的視角讓人有種一躍而下的衝動。
樓下的學生,不知何故,恰巧在此時推開了教室的窗戶。目標視野中出現一個移動的目標,更容易產生心理誤導。吳宏磊心有餘悸,他趕忙回過身。
吳宏磊再次走到天台中央,當年史申田就是站在這“倒行”墜樓的。
吳宏磊不由自主的開始模仿起當年史申田的運動軌跡。他倒行,然後慢慢的加快腳步,來回試了幾次,依然沒有頭緒。
為什麽要倒行呢?
他的腦海中閃過剛才的鏡頭,一個學生推開了窗戶……
一些細節正在疊加。
難道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吳宏磊似乎摸到了真相,他激動起來,詭計,用的就是詭計,而且就在眼皮子底下,完全是因為大意,才讓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
吳宏磊一路小跑,跑回到車裏,一邊開車,一邊給郭子打電話,“快,把技術科人叫到飛洲去,這是謀殺,我知道凶手是怎麽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