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詛咒的都市

王維死了,原因是失血過多。

劉海虹和李偉站在醫院的急救室,眼看著他吐出最後一口氣。幾分鍾前的臨終留言還忽忽悠悠悠地飄**在他們耳邊:“袁菲……菲……瘋了……”那時他的瞳孔已經開始渙散,伴著倆人倒立的影子愈來愈淡,直至深隱於大腦的盡頭。

劉海虹很不舒服,她說不清楚是因為袁菲菲的失蹤還是王維的死亡;抑或是最近幾天紛亂複雜的事情一件件砸在胸口造成的。解不開的謎題像環環相接的鎖鏈,已經將她整個身心都緊緊地纏繞了起來。

她感覺有些喘不過氣。

病房裏消毒藥水味強烈地刺鼻,劉海虹也不太習慣這種味道。她皺著眉走出病房,正被身邊的李偉看到。他簡單地和剛剛趕來的刑警交代了幾句,便追上劉海虹問她:“你要去哪兒?”

“外麵走走,我有點頭痛。”

李偉抬腕看了看時間,說:“都五點多了,忙得一天也沒顧上吃飯。一起去吃口飯吧?順便和我說說王維、袁菲菲的事情!”劉海虹本來並不想去,不過想到李偉可能會幫她分析一下袁菲菲的去向和這幾天的事情,便點頭應允。

外麵的天空灰蒙蒙的,堆積在蒼穹的陰雲團簇錯落,低低地壓在頭頂,好像伸手就能觸摸到一般。劉海虹深深地吸了口潮濕的空氣,剛想問李偉去那兒吃飯,卻無意中看到馬路對麵的餐廳裏坐著一個人。

這人獨自坐在靠窗的位置,穿了件紫紅色的女士風衣,因為低著頭所以看不清容貌。但怎麽看都像極了剛剛失蹤的袁菲菲。劉海虹驚訝得不由得叫了出來,倒把李偉嚇了一跳:“袁菲菲在那裏嗎?”他順著劉海虹的目光望去,卻什麽也沒有看到。“我剛看得很清楚,一定是她。”劉海虹說著就往馬路對麵跑,慌得李偉急忙跟了過去。

對麵是個名為“成都小吃”的中式快餐廳,劉海虹和李偉在並不算大的餐廳裏轉了一圈,也沒有看到像袁菲菲的那個女孩。一個胖胖的女服務員走過來問他們吃什麽,卻被劉海虹一把抓住了手腕:“剛才坐在那裏的人呢?”她指著那個靠窗的位置問。

“這裏一直沒有人啊!”服務員被劉海虹嚇了一跳。

“怎麽可能,我明明看到她的。”劉海虹的口氣很堅決,沒有絲毫猶豫。

“真的沒人,你看我們下午剛開餐,還沒來幾個人呢。”女服務員的回答也很肯定。李偉忙朝她擺了擺手,對劉海虹說:“算了,是不是你看錯了?”他四周打量了一下又道:“我們就在這兒先吃點東西吧,別的事一會兒再說。”

劉海虹歎了口氣,無奈地在剛才看到袁菲菲的位置坐下,茫然望著窗戶的人群,心裏亂做一團。就聽李偉問那個女服務員有什麽吃的東西。

“我們最好吃的是‘三菇蓋飯’,很有特色。你們可以來兩份嚐下。”

“有其它的嗎?我喜歡吃‘魚香肉絲’。”李偉拿起菜單掃一眼,遂追問道:“菜單上也沒寫‘三菇蓋飯’啊。”那個女服務員愣了下說:“‘三菇蓋飯’是新出的,非常好吃,所以還沒來得及寫在菜單上呢。我和您說啊,我給您推薦這個蓋飯就是想讓你品嚐下我們的特色,因為這裏麵有天然的野生菌,不僅美味還滋補身體,美容養顏……”

李偉被她說煩了,揮了揮手道:“算了,來兩份吧。都讓你說成靈丹妙藥了。”他望著服務員轉身離去,才摸出盒香煙點了一支問劉海虹:“還在想袁菲菲的事情啊?”

“袁菲菲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接受她的失蹤,更不想她真會精神失常。”劉海虹幽幽的回答。

李偉深深地吸了口煙,仰起頭慢慢地吐著煙圈:“殺王維的那把水果刀已經在第一現場找到了,剛才我還特意和袁菲菲留在你家的指紋做了對比,的確是她的。”

“難道她真瘋了?”

“有可能,不是每個人對充滿血腥的自殺現場保持鎮定,她很可能由於那個化名孫海健的人自殺導致了精神失常。”說到這裏李偉意味深長地望著劉海虹,目光中充滿了欽佩。

劉海虹歎了口氣,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她不願意接受這個結局,更不想自己最好的朋友會殺人。她仔細地回憶著王維最後說的幾句話,突然問道:“那她殺人的動機是什麽?又為什麽會提到雪狼團?”

“瘋了的人是不能用常理來推論的。至於雪狼團嘛,現在還不能說明什麽。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和這個神秘的組織有關係。”說到這裏他把煙蒂掐滅,用手指捏成一團:“袁菲菲這個人平時有什麽愛好和缺點?”

“她是個好人,屬於那種挺開朗的女孩。除了有些愛慕虛榮以外並沒有什麽大的缺點。”劉海虹閉上雙眼,在腦海中追溯著與好友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大學畢業以後菲菲找了幾份工作都不如意,就一直沒有再找正經工作。不過她花錢倒挺大方的,總喜歡買些很貴的衣服和化妝品。”

“她家情況怎麽樣?”

“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並不富裕。”

“那她的錢從那兒來?”

“她業餘時間一直在歌廳唱歌,掙的錢不少但都花了。為這事我還和她吵過幾次,不過一直也沒能說服她。”

倆人正說著,服務員已經將‘三菇蓋飯’端了上來,遠遠得就能聞到一股撲鼻的清香。李偉不禁食指大動,稱讚道:“看起來果然不錯。”劉海虹看他狼吞虎咽地吃下了大半份蓋飯,才打起精神扒了幾口。

“不好意思,我是真餓了。”李偉吃完把碟子推開,看劉海虹也放下了筷子:“怎麽不多吃點?”

“不太餓。”劉海虹說著站起身,望著外麵迷蒙的景色慢悠悠地說:“你現在去那裏?我想去袁菲菲家看看。”

“一起去吧。”李偉邊招呼服務員結賬邊說。

劉海虹輕輕地搖了搖頭,沉吟道:“還是我自己先去吧,有事打電話給你。”

“她現在是嫌疑人,我必須和你一塊兒去。”李偉淡淡地笑著。

“今天晚上我想自己去。”劉海虹的聲音不高,但神色間隱藏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李偉默默地盯著她,良久才道:“那你注意安全,她現在很危險。”

“我知道,她不會把我怎麽樣的。”劉海虹點了點頭,轉身就要走。

“等下,我開車送你去吧。”

“不用了,我坐地鐵。她家也在軍區大院,那兒很安全。”

李偉沒再說話,望著劉海虹推門走出餐廳慢慢地複又坐下。

天已經黑透了,夜色中的街衢看不到一個人影。劉海虹緩緩走在清冷的街道上,還在想著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冷風伴著點點滴滴的雨絲飄落下來,輕柔地打她發燙的腦門和身體。遠處,朦朧的霓虹燈發出蕭索的光芒,影影綽綽的將城市照亮。

劉海虹走得很慢,腦海中不斷浮現出袁菲菲和王維的身影,孫海健自殺後血腥的情景亦不時地閃現出來。無論結果如何,二十六歲生日一定是自己今生最難忘的一天。她不明白父親為什麽選擇在這天交給她那個稱之為可以改變曆史的秘密。而隨之遝來的一係列謎團後麵到底隱藏著什麽?現在已經有三個人因為它而命赴黃泉,那未來呢?還有多少人會死?還有多少恐怖的經曆在等著她?

劉海虹不能解答這些問題,她現在能做的隻有調整好心態去迎接新一輪的驚濤駭浪。就像她非常崇拜的美國作家海明威作品《老人與海》中聖地亞哥不屈不撓的精神和他那句膾炙人口的名言一樣:“人生來就不是為了被打敗的,人能夠被毀滅,但是不能夠被打敗。”是的,她相信自己也不會被打敗,相信人生本來就一場博弈的過程。勝利總會傾向堅持下來的人。

她深深地吸了口清冽的冷氣,仰起頭任憑細小的雨點落到臉上。就在這時,劉海虹才意識到一個奇怪的問題。

為什麽街上沒有人?

雖然走得慢,但她此時已經來到了CBD商業區的中心地帶,往常即使是夜晚也會熙熙攘攘,熱鬧程度不亞於任何一個自由市場。在這裏你會與受過良好教育的白領、往返世界各國的職業經理人、出入每座寫字樓的推銷員、酒吧歌廳唱歌坐台的小姐、本本分分的打工仔、勤勤懇懇的各類公職業人員……交織在一起;你會看到打扮入時的美女、濃妝豔抹的二奶、西裝革履的業務員、休閑優雅的老總、醜陋的小偷騙子……

但今天晚上,劉海虹什麽也沒有看到。

她目力所極之處,一個人都沒有。似乎除了那些搖曳在風雨中的花草樹木外劉海虹是唯一的生物。

為什麽會這樣?

燈光仍舊閃爍,可竟沒有一座樓裏有人活動的跡象。

劉海虹轉過身,望著來時的方向看去。

沒有人,整個城市好像已經變成了一個由鋼筋水泥建築組成的巨大墳墓。

雖然有數不盡的陪葬品,但下葬的卻隻有劉海虹一個人。

她沉著的四下打量著,然後突然向剛才吃飯的“成都小吃”餐廳跑去。李偉也許可以解答這些問題也說不定。

眼前一陣陣莫名其妙的眩暈,劉海虹不由得放慢了腳步。難道自己還是在夢中嗎?兩旁的寫字樓不停地從眼前閃過,卻仍沒見到一人。就連保安也失去了蹤影。每走一步,劉海虹的心就涼了一截,直至“成都小吃”門前的時候她已經完全絕望了。

這裏也沒人,包括李偉在內幾個剛才還有說有笑的人都像從這個世界消失了。除了門口泊停的車輛以外,沒有人知道他們曾經來過。

他們到底那裏去了?

劉海虹踉踉蹌蹌地從“成都小吃”出來,走在空曠的街道上,腦子裏已經被各種各樣的疑問和這幾天的疲勞塞滿。她穿過平素喧囂的CBD中心街區地鐵站,跨過悠然**漾於清水河上的塞外之星懸索斜拉橋,一直迤邐至塞北市市中心革命廣場,仍然沒有見到一個人。

是他們從這個世界消失了?還是我從這個世界失蹤了?劉海虹望著廣場中央巍然的毛主席像和後麵高大雄偉的中式宮廷風格十字大殿上的等離子鍾,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寂寞與戰栗伴著陣陣的哀思與幽怨充斥著她脆弱的心房。

這裏是塞北市的市中心,革命廣場、十字大殿與清水河對岸均高達八十八層的察哈爾的雙子大廈構成了這個城市的心髒地帶。無論何時都會有大量的遊客逗留於此,號稱中國北方的內陸不夜港。可是現在,劉海虹在這裏卻那樣孑然孤獨,她沒有在河上看見一艘遊船、沒有在路上看見一輛遊車,甚至沒有在廣場上看見一隻遊犬……

除了孤獨還是孤獨!

拋卻恐懼仍是恐懼!

黯夜之中,近三十萬平方米的廣場上隻有劉海虹一個人。不,也許整個塞北市或察哈爾省僅剩下了她一個人。

整個城市好像變成了一座鋼筋水泥包裹下的墳墓。埋葬的,卻隻有劉海虹一人。

她似乎嗅到了死神的味道!

突然。

一陣微弱的馬蹄聲順著陣陣夜風傳入劉海虹的耳鼓,她不禁得打了個哆嗦。

沒有聽錯,絕對是馬蹄踩在柏油路路上發出的陣陣喧囂,這聲音在靜得可怕的城市中顯得是那樣清晰。

聲音逐級升高,似乎越來越近了。

劉海虹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依稀可見一匹白馬正從遠處風馳電掣般奔馳而來,馬背上一個身著長袍的男人迎著廣場上的燈光越來越清晰。

走到劉海虹近前的時候,他忽然勒住了韁繩。依舊是那熟悉的目光,隻不過這次裝束變成了奇特的古代衣飾:一件粗格暗花米黃色瘦身長袍,腰係皺帶;足踏黃褐色敞口牛皮長靴,身懸馬刀。白皙的臉上鑲嵌著對細長的雙眼,放射出兩道逼人的寒光;似乎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野性與剽悍。

他是誰?

黑暗的夜,空無一人的都市,一個陌生卻又熟悉的人在靜靜地望著她。

“田黃佛。”男人幹澀的聲音平靜地從口中發出,忽忽悠悠地漂浮在空氣裏,然後她麵帶著微笑凝視劉海虹片刻,終於縱馬而去,消失在遠端黯黑的夜色當中。幾乎是在她離去的瞬間,一種莫名心悸如觸電般劃過劉海虹戰栗的軀體,她微微喘著粗氣,把這個男人的形象深深地鐫刻在心靈的深處。

劉海虹轉過身,迷茫地望著燈火闌珊的塞北市,心裏低頌著男人離去前告她的那個詞匯。什麽是田黃佛?和父親留下的東西以及那個所謂的“涅槃”有什麽關係嗎?她緩慢地踱著步子,茫然地遊走在清水河邊。

就在此刻,一陣奇怪的嚎叫聲從身後傳來。劉海虹警覺地轉過身,發現三十米開外的地方竟然有隻白色的動物正惡狠狠地盯著自己。她闃然一驚,脫口叫出了它的名字:“白狼!”

是的,白狼。還是那隻白色的狼,正站在劉海虹身後的不遠處。而離它更遠一些的地方,另一個穿著時尚的漂亮女孩正用冷峻陰霾的目光淡漠地注視著她們。

女孩的出現完全打亂了劉海虹的方寸,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怔怔地注視一狼一人,麵孔上爬滿了驚懼。許久,才機械般地問道:“菲菲,怎麽是你?”

劉海虹的疑問並沒有讓袁菲菲開口,她隻是輕輕地哼了一聲,然後抬起手臂指著劉海虹發出了攻擊的口令。隻見白狼敏捷地縱身向她撲去,三十米的距離對它來說就像我們從地上站起身那樣簡單。

劉海虹雖然沒有害怕,但也沒有跑。實際上這發生在數十秒鍾的事情也沒有留給她足夠反應的時間。於是,白狼從空中落下的同時其鋒利的犬齒業已接近了劉海虹白皙的脖頸。

袁菲菲笑了,淒厲的笑聲穿破黑暗的夜幕,如箭般刺進了劉海虹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