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父親的幽靈

華燈初上,夜幕降臨。

劉海虹雕塑般矗立在塞北市獨立軍區大院職業綜合學院不遠處的酒吧街,清秀的麵孔上掛著難以形容的恐懼與驚愕,漂亮的瞳孔裏放射出極度的迷離和哀怨。她的長發迎起兀自帶些許寒意的早春晚風漫天飛舞,卷到臉上的發絲像一條條緊縛心靈的枷鎖,正在體驗與她身體一樣的戰栗。

這一切都是由那封信開始的,現在它就被劉海虹緊緊握在手中。

信是父親寫給她而由另一個人帶來的。內容其實也很簡單,父親隻是想約劉海虹去軍區大院後山的某地見麵,說有很重要的事情對她講。也許你會感覺父親約女兒有些莫名其妙,可更新鮮事的還在後麵,因為給她寫信的父親已經去世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父親劉垣生故自盡於北戴河海畔,其時劉海虹六歲。

二十年後,他約劉海虹在後山見麵,劉海虹當天正滿二十六歲。

死人會約你見麵嗎?

劉海虹並不知道,此時一張無形的大網已經緩緩在自己頭頂張開,讓她開始踏上了天底下最為離奇恐怖的旅行。

除了逆來順受,她似乎沒有別的選擇。況且這會兒劉海虹也根本無暇顧及這些東西,因為她紛雜的腦海中已經塞滿了疑問:為什麽會這樣?難道父親並沒有死,而是因為某種特殊的原因躲了二十年?可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他又有什麽重要的事情非要今天約自己呢?

劉海虹活動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脖子,慢慢地踱著步子,思緒已經被拉回了剛才那個人出現的時刻……

下午最後一節自習課結束的時候已經六點多了,劉海虹簡單地和同學們打過招呼,就匆匆走出了教室。今天是她二十六歲的生日,幾個關係不錯的密友在酒樓為她準備了生日晚宴,還叫上了劉海虹的母親和老師。現在大家都在眼巴巴地等著她,所以必須盡快趕過去。

走出校門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劉海虹無意中往馬路對麵瞥了一眼,卻被嚇了一跳。

因為,那個人竟然還在。

他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隻能隱約看見一雙充滿陰霾的雙眸穿過朦朧的空氣惡狠狠地衝透過來。那目光像一把無柄之劍,寒氣逼人;神秘而又可怕。

從早上六點上學時算起到現在已經過去整整十三個小時了,難道他一直就在這裏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雖然沒有任何證據,但劉海虹仍舊能感覺到他是衝自己來的,至於目的她可就說不清楚了。因為距離較遠,所以劉海虹看不清他的相貌,但她依稀可以分辨出這個男人年齡絕對不小,應該算是父輩級的人物吧。而且對方那身打扮著實夠另類的:白色的西裝、白色的西褲配了雙白皮鞋,再加上扣在頭上的那頂白色禮帽,說他是個時裝版的“無常鬼”也絕不為過。

不過劉海虹僅僅是呆了幾秒鍾就恢複了平素的寧靜,她冷哼一聲轉過身向酒樓的方向走去。這種事對於她來說倒也是經常遇到,隻是這麽大年紀的卻是頭一回。想到這裏她又無奈地搖了搖頭,不由得加緊了步伐。

果然,無常鬼緩緩地跟了過來,陰冷的目光亦如影隨形。

他到底要幹什麽?難道他對自己也……劉海虹不由得微微皺了皺眉。

在塞北市軍區大院裏的軍區職業綜合學院,她絕對是個名人。首先是因為大部分人都認為劉海虹在學院上萬的學生中長得最漂亮。自然,也有的同學不以為然,他們自己心中另有一個小九九,標準不同罷了。劉海虹長得極為清秀,身材高挑,略有些偏瘦,基本都是恰到好處。鵝蛋形的麵孔,皮膚白裏透紅吹破可彈。從不施加粉黛的她一向素麵朝天,但總給人一種玉潔冰清的感覺,眼睛不大,但長在她臉上格外對稱;目光清澈得像深潭的泉水,恨不得能捧起飲上幾口。全身上下都散發著青春的光澤,顯得溫柔可人。加上她一襲披肩的長發,所以用亭亭玉立來形容絕不過分,好像典型的女大學生不是別人,就是她劉海虹。第二個原因是劉海虹還是學院學生會的主席,組織各種活動遊刃有餘,井井有條。每每她從操場上經過的時候都會招來形形色色的各式目光;好事的男生們更是將此戲稱之為“虹貫九霄”,與“夕下中湖”、“南山秋雪”並稱為“學院三景”。

正因為如此,才經常會有些男生在放學後偷偷地跟蹤劉海虹回家。不過能從早等到晚的這般執著和這把年紀的男人劉海虹還是第一次遇到。

如果他的目的和自己想的並不一樣呢?那又會是什麽?

劫財?笑話,一個窮大學生能有多少錢。就算是搶錢也絕不會盯上自己的。

劫色?這倒有可能,劉海虹經常在網上看到相關的報道,不過遺憾地的是他選錯了對象。雖然看上去柔柔弱弱,但劉海虹可不是那種風吹就倒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最起碼這幾年在學校體育組的防身術不是白練的。真要動武一定讓這位大叔吃點苦頭。劉海虹想著拐了個彎,已經走到了較為僻靜的酒吧街。

這是一條僅數米寬的小街,街道兩旁種滿了合抱粗的法國梧桐。樹後鱗次櫛比地排滿了風格各異的房子,每間房的窗戶裏都透射出昏暗的燈光。從每扇緊閉大門上的裝飾都可以看出酒吧特色和映出的綽綽人影。這裏可是劉海虹他們生活的軍區大院裏唯一的酒吧街,也是綜合學院學生情侶們經常出入的地方。

酒吧街沒有路燈,房間裏的燈光在梧桐身軀的阻擋下照射到馬路上已經是殘破不堪。輕風卷著樹冠發出嘩嘩聲響,更平添了一絲恐怖的氣息。

男人加緊腳步,走到她的身後。

劉海虹深深地吸了口氣,把全身的力氣都集中到了右拳,她想如果他真的要對自己圖謀不軌的話那就等對方再近一步的時候就給他來個出其不易。最好能像教武術的張老師那樣,一拳就將對手像厚木板一樣打成兩截。

“等一下,請問你是劉海虹嗎?”男人嘶啞的聲音從喉嚨裏發出,一隻結實有力的大手順勢搭在了她的肩頭。

“你是誰?”劉海虹轉過身,冷靜地打量著對方,卻發現這個上了年紀的老男人身上並沒有剛才那種陰冷可怖的感覺,反而離近了甚至有絲久違的親切。她冷靜地點了點頭,心裏暗暗為自己剛才的衝動好笑。

“我是你父親劉垣生的朋友。”昏暗的燈光下男人布滿滄桑的麵孔上鑲嵌著一雙細長的眼睛,剛才那陰寒的光芒就是從這裏發出的。不過此時離近了劉海虹才看清他的目光其實略嫌疲憊,似乎昨天熬了整夜一般,有點發蔫的感覺;他的鼻梁很高,多少有一點鷹鉤;嘴唇發幹,看上去像上火導致的脫皮;國字臉方方正正的,不過皮膚有些鬆弛;中等身材,還算得上健壯。如果倒退幾十年應該算是比較帥氣的那種男人吧。就在劉海虹打量他的時候男人幹涸的嘴唇一動,嘶啞的聲音複又響了起來:“我叫陳天雄。”

“哦,您有找我有什麽事嗎?”在劉海虹的內心深處,她的父親劉垣生是個頂天地立的英雄,聽母親說當年他是軍區航天局某科研項目的研究組組長,工作努力待人和藹。如果他真是父親的朋友那應該也是個好人才對,所以她的口氣變得溫柔多了:“您也在航天局工作嗎?”

“不,我們是當年在軍區政治局開會時認識的。”陳天雄微微地喘了口氣,又似乎在措辭:“我是受你父親之托來找你的。”從他聲音裏聽不出任何語氣,像杯白開水一樣沒有味道。劉海虹則隻是皺了皺眉,緊緊盯著對方的眼睛沒有說話。就見陳天雄舔了舔嘴唇繼續說道:“二十年前,你父親去世的時候曾經和我說讓我在二十年後的今天把這個交給你。”說著話陳天雄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封已經泛黃的信封交到劉海虹手裏:“其它的我就不清楚了,如果有事情你可以到軍區安全署找我。”說完話陳天雄目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轉身漸漸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

劉海虹冷靜地望著陳天雄走得遠了,才就著路邊酒吧裏的燈光撕開信封,從中抽出一張小小的素筏,讀起上麵不多的文字來:

虹虹:

你好!當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已經年滿二十六歲了,相信這時候的你無論在心智還是閱曆上都已經相當成熟,我應該可以放心把最重要的事情說給你了,這是一個隱藏了數十年的驚天大秘密;對你而言亦是個重要的曆練。如果你相信爸爸的話就請到清真寺找我,我會把一切告訴你。

原諒在你成長的過程中爸爸不能幫你什麽,不配做一個稱職的父親。但請你相信,爸爸將會留會你一份享用終生的財富。

最後祝我的女兒永遠健康、快樂、幸福。

你的父親:劉垣生

一九九〇年三月七日

就是簡單的一百多個字,卻讓劉海虹瞬間陷入了極度的迷茫之中。

從字跡上看,這封信與家裏父親留下的工作日記是一人所書無疑。但父親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去世了呀,他為什麽要留言讓自己在二十年後去找他?而且為什麽偏偏是今天?想到這裏劉海虹又猛然醒悟:今天是二〇一〇年三月七日,自己的二十六歲生日。而父親是寫這封短信是整二十年前自己過生日時寫的。這麽說這一切都是他當年計劃好的了。可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呢?清真寺裏又會有什麽?去還是不去?

劉海虹轉過身,在樹影間慢慢地踱著步子。其實六歲以前父親在她的記憶中也是極為模糊的,他是個典型的知識分子,每天忙忙碌碌,一直到去世前也沒在家住過幾天,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實驗室中度過的。他去世後母親整日以淚洗麵,每當劉海虹提起父親時母親都會悲痛欲絕。所以後來她也極少和母親說起父親的事,隻是在每年他忌日的時候一起去給他掃掃墓。

僅此而已!

直到此刻,劉海虹才發覺自己對父親的了解實在是太少了。她不知道他具體是從事什麽工作的;不知道他的和母親是怎麽相識相知及結婚;更不知道他是什麽病去世的。她隻是從母親的隻言片語、偶爾來訪的曾經同事那對父親充滿崇拜的話語及他留下的那些晦澀難懂、寫滿專業術語的工作日記中看出他是個專注於工作的項目負責人。

不過僅有這些就夠了,它們還不能證明劉垣生的偉大嗎?在如今這個物欲橫流、知識拜金的社會裏,有幾個人能向父親這樣孜孜不倦而不計報酬,一切為了國家而貢獻出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又有幾個人還能真真正正的踏踏下心來做研究、弄項目而不是找那些東拚西湊的東西來要錢?

難道這些還足以讓自己去崇拜他?

劉海虹抬起頭,目光中充滿了晶瑩的淚珠和堅定的信念。

父親不會害她,他留下的一定個艱巨的任務。

但,必須要去完成。

那裏有一筆可觀的財富!

它是什麽?

驚天的大秘密?

劉海虹從把思緒從回憶中掙脫出來,然後拿起手機撥通了好友袁菲菲的電話。

袁菲菲是劉海虹的閨密,兩人一向無話不談。與劉海虹表麵上的低調內向不同,袁菲菲是個敢說敢做的女孩。她大一那年曾經在操場上指著一個同係男生的鼻子質問對方是不是喜歡自己,然後再語重心長地告訴他要死心,學生應該以學習為重雲雲。搞得那個男生很長一段時間見了袁菲菲都得躲著走。後來學院的男生們都管袁菲菲和劉海虹叫“冷豔二人組”。

今天,冷豔二人組遇到難題了。

“什麽事啊親愛的,都這麽晚了。”袁菲菲騎著電動自行車猛地停在劉海虹身邊,然後飛快地跳下車,一把摟住她笑眯眯地問道。

劉海虹撇了撇嘴,推開袁菲菲淡淡地笑了笑:“我有事和你說。”

“什麽事惹我們劉大小姐不高興啦?”袁菲菲邊說邊打量著周圍的環境,然後指著一間叫“勿忘我”的酒吧說:“我們進去聊吧,外麵多冷啊。”說著話拉起尚未表態的劉海虹推開了酒吧的木門。

一股溫暖的氣息衝淡了兩人身上早春的陰寒,袁菲菲揀了張靠門的座位坐下,然後拿起桌上的酒單熟練地點了兩杯咖啡。望著還在四下張望的劉海虹,輕輕捅了她一下:“怎麽了,發什麽呆呢?”

“光線好暗啊。”這是劉海虹第一次進酒吧,多少還有點不習慣。

“怪不得學校的男生們都說你是仕女下凡,我看還真差不多。像你這麽漂亮的美女那有沒來過酒吧的。看來我真要給你介紹個帥哥掃掃盲了。”

“行了,別開玩笑了。我有正經事說。”劉海虹端起咖啡嘬一小口,然後才道:“我剛才在門口見到了個陌生的大叔。”

“那又怎麽了?”

“他和我說我父親找我。”劉海虹輕輕地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用手指把玩著手機上的心形掛飾。

“你父親都去世二十年了,怎麽找你啊?”袁菲菲的表情誇張得近乎瘋狂,聲音大得把酒吧裏為數不多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劉海虹微怵眉頭,不滿地拉了袁菲菲一把:“你小聲點。”接著才說:“他交給了我這個。”說著話劉海虹拿出那封短信。

這次袁菲菲沒在大驚小怪的呼喊,隻是拿起來匆匆瀏覽了一下。

“新鮮吧,我也感覺有點意思。”劉海虹微笑著又喝了口咖啡。

“那……然後呢?”

“然後他就走了。”

“就這麽簡單?”袁菲菲眨著大眼睛不知道說什麽好,半天才問:“他是什麽意思?”

“我也不知道,但如果在街突然有個陌生人攔住你說你父親二十年前去世時就留下了信給你,而且那封信讓你去找他,你會怎麽樣?”劉海虹反問道。

“我……我想我會回家和媽媽好好商量一下。”

“我會和她說的,不過我更想讓你幫我出個主意,是否應該去按照父親的要求做,也就是說去那個所謂的清真寺看看。”劉海虹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平靜。

袁菲菲哼了一聲,笑道:“還用我幫你出主意?你應該早有主意了。”她停頓了一下續道:“每次都這樣,說是和我商量,其實還不如說是把你的想法告訴我呢。反正我說什麽你也不會聽。”說到這裏她吸了口氣,壓低了聲音嚴肅地問道:“虹虹,你難道真打算去看看?萬一是什麽陰謀呢?”

“應該不會,如果真是陰謀的話我也認了。因為這關係到我父親,所以我必須弄明白真相”

“你為什麽不先回家和你媽說說?”

“我剛說啦,我一會兒會和她說的,你先過去吧,就說我學校有事。”劉海虹說著站起身向吧台的方向走去:“多少錢?”慌得袁菲菲連忙跑上去拉住了她:“你別管,我來結賬。”

劉海虹笑了笑,推門走出了酒吧。

外麵下起了小雨,空中飄浮起淡淡的薄霧。

雨霧中,遠方的道路充滿了迷蒙和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