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冬眠

陶正陽十分清楚地知道,無論自己找到多少氧氣,多少食物與飲水,都隻能暫時緩解自己的危機,無法徹底解決。唯一能徹底解決危機的辦法隻有一個,那便是找到一台冬眠艙。

探險家號基地之中是裝備有冬眠艙的,其作用主要是供某些研究周期較長,有時候做某一個實驗需要等待幾個月乃至數年才能出結果的科學家短期冬眠之用的。但是,在這已經化作廢墟的基地之中找到一台完好的冬眠艙——不,哪怕隻是一台破損的,又哪裏有那麽容易。

雖然明知希望渺茫,但陶正陽仍舊不得不將希望寄托在這上麵。

“無論如何,總歸要試一試的。”

下定決心,陶正陽將幾乎完全失去了光彩的小白拿出來,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桌子上,隨即進入了睡眠。

陶正陽的睡眠一向很好。這不僅僅是因為在衛戍軍之中服役時的現實需求,也因為陶正陽所學習到的古代傳統武學之中有專門的睡眠方法。采用這種睡眠方法,可以讓人僅僅四個小時左右便達到常人睡眠八個小時的效果。但是今天,陶正陽的睡眠卻不怎麽好。

以往幾乎不會做夢的陶正陽在這一個夜晚之中又做夢了。在睡夢之中,自己再一次回到了與李韻晨相見相識的那一天,恍惚之間又來到了與李韻晨的婚禮之上,又夢到李韻晨被一頭怪獸抓走,自己用盡全力卻仍舊無法將她救回。

便在陶正陽心中被憤怒與悲傷所充斥,幾乎無法自拔的時候,忽然間感覺到有某個東西正在自己臉上不斷地蹭著。睜開眼睛,便看到渾身泛著柔和白光的小白浮現在自己麵前。

小白的光芒已經恢複到了往日的水平,既不黯淡,也不耀眼,似乎已經完全恢複了正常。

勉力收攏心神,將夢中一切放到腦後,陶正陽撫摸著這顆小小圓球,歎道:“你這個小家夥,昨天差一點便把我害慘了。也不知道那個東西對你到底意味著什麽,惹得你那麽大反應。”

陶正陽在小白身上輕輕拍了拍,小白則再次飛來,又親昵地在他胳膊上蹭了蹭,似乎在表達歉意。陶正陽搖了搖頭,離開了小床。

新的一天已經到來,到了繼續為生存奮鬥的時候了。

穿戴整齊一切裝備,陶正陽再一次來到了基地廢墟之中。這一次他沒有在其餘地方浪費時間,而是直接來到了基地冬眠區區域。

與其餘區域一樣,冬眠區也徹底毀在了那一枚導彈攻擊之下。至少從表麵上,這裏與其餘區域完全看不出差別。首先讓小白將覆蓋在這裏的風沙吹走,陶正陽取出相應工具,再一次開始了挖掘。

在這一刻,似乎上天也感受到了陶正陽的期盼,在挖掘開始不久,陶正陽便看到了一塊已經失去原本顏色的鋼板,上麵隱約還能看到“七號冬”幾個字眼。陶正陽心中一喜,立刻加快了挖掘、清理的進度,並在兩個小時之後將它完全清理了出來。

呈現在陶正陽麵前的是一個長度約有兩米多,寬度有將近一米的似乎一個浴盆之類的東西。它在完好之時上麵應該還有一個蓋子,這從它一側那殘留的銜接金屬件以及斷裂的許多線纜便可以看出。它內部以及外殼上還有許許多多顯示屏幕,但大多都已經碎裂,外殼也破碎了許多,內部甚至有一個直徑將近半米的空洞,原本處於這裏的部件則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這毫無疑問是一台冬眠艙,或者說曾經是一台冬眠艙。它在完好的時候可以暫時凍結人類的生命,讓人類抵禦漫長光陰的侵襲,可是現在的它很顯然已經徹底損壞了,甚至已經失去了維修的價值。現在的它便連一個浴盆都無法充當。

心中的興奮漸漸消失,陶正陽歎息一聲,再次開始了挖掘。

時間在一點一點地溜走,冬眠艙被陶正陽一台一台的挖掘了出來。但每挖出來一台,陶正陽心中的失望便更多一點。一直到第三天,最後一台冬眠艙也被清理出來的時候,陶正陽完全絕望了。

探險家號基地之中一共裝備有十二台冬眠艙,此刻,這十二台冬眠艙全部呈現在了陶正陽麵前。但這十二台冬眠艙之中,最完好的竟然是陶正陽最先挖掘出來的那一台,其後挖掘出來的竟然全部比這一台損壞還要嚴重。最嚴重的甚至已經被完全壓成了碎片,然後被融化的鐵水凝結在了一起,已經完全看不出冬眠艙的模樣。

盼望中的奇跡並沒有發生。或許在一開始的時候自己便應該做好心理準備,隻是當現實終於如此殘酷地呈現在麵前的時候,卻仍舊那麽難以接受。

陶正陽知道,自己想要依靠冬眠艙來度過這漫長光陰的打算落空了。隻是……不依靠冬眠艙的話,還有什麽方法,能讓自己依靠手中這麽一點資源支撐到第二批宇航員的到來?

火鳥太陽仍舊靜靜地掛在地平線上方,在站立在基地廢墟之上的陶正陽身後拉出了長長的影子,為這一幕場景平白添加了些寂寥的氣息。透過宇航頭盔望著麵前的大片廢墟,陶正陽有些沉重地搖了搖頭,對著懸浮在旁邊的小白招了招手:“我們走。”

再一次回到太空車中,陶正陽心中滿是沉重。

沒有冬眠艙,自己便隻剩下了十幾天的生存時間。等手中那一點資源消耗完,自己就要死在這荒涼的藍沙星之上。這便意味著,自己心中那些疑惑,那些憤怒,那些悲傷,仇恨,愛慕……也統統將隨著自己的死去而被藍沙星之上的黃沙所掩埋。可能直到時間盡頭都不會被人發覺。

似乎察覺到陶正陽此刻的沉重,小白也安分了許多,隻悄悄地落在陶正陽身邊便再沒有了動靜。

一夜就這樣過去。

太空車車廂內,定時燈光悄然亮起。伴隨著這悄然出現的光線,陶正陽腦海之中忽然間出現了一個想法。

“沒有冬眠艙,或許我可以自己製造一個冬眠艙出來。”

冬眠艙誕生於完善的工業體係以及眾多科學基礎之下,在沒有任何工具的前提下,陶正陽不可能將一台冬眠艙憑空製造出來。但是……基地廢墟內有許許多多廢棄的零件。如果隻是單純組裝的話,難度便低了許多。

可是,自己並不了解冬眠艙的具體構造,組裝一台冬眠艙,比製造並沒有降低多少難度。

不過,不懂……可以學。

陶正陽忽然間想起,在自己離開基地之前,自己特意保存下了李韻晨發送給自己的大量書籍。那些書籍主要是生命科學以及病理方麵的,但是,冬眠也與生命科學有千絲萬縷的聯係。說不定自己可以從那些書籍之中找到冬眠艙的運行原理,然後借助那些冬眠艙殘骸,自行組裝一台出來。

陶正陽霍然起身,這猛然間的動作將靜靜停在身邊的小白嚇了一大跳。但在看到陶正陽隻是撲到太空車中控電腦之前時,小白又輕輕地落了下去。

“一定有的,一定有的……”陶正陽喃喃自語著,一邊快速地翻閱那些書籍目錄,找了片刻之後,終於找到了自己最想要的東西。

《冬眠的基本原理與冬眠狀態下人體結構的變化》。

《冬眠艙基本結構分析》。

《冬眠艙發展曆程》。

……

這是一個擁有許多內容的章節,並且,在這個章節之後,還附有李韻晨所做的大量要點分析以及讀書筆記。似乎因為知道陶正陽以往並沒有這方麵專業知識的緣故,那些筆記寫得十分詳細,且深入淺出,通俗易懂。在那筆記結尾,甚至還有李韻晨留下的一些鼓勵話語:“正陽,一定要認真學習哦。”

翻閱著這些內容,陶正陽的雙手在忍不住地輕輕顫抖。陶正陽似乎看到了李韻晨在繁忙工作之餘,為了自己的學習,辛苦地翻閱、整理書籍,並記錄筆記的身影。

在以往時候,自己對於李韻晨的要求雖然口頭答應,生活之中卻總是習慣性的以工作太忙,今天很累了等借口推脫,,可是沒有想到,在這絕境之中,竟然是這些東西又為自己帶來了一線希望。

“韻晨,我會認真學習的,我會的。”

感覺眼眶有些微微發熱的陶正陽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閉上了眼睛。等到心中再度變得平和,陶正陽才將眼睛睜開。

接下來幾天時間之中,陶正陽的生活就變得忙碌了許多。那不斷減少的物資如同催命符一般讓陶正陽的思緒時刻緊繃著,不敢有絲毫的停歇。他盡可能地壓縮休息時間,將更多的時間投入到學習之中,以圖在資源消耗完之前掌握修複冬眠艙的方法。

在每天的學習之餘,陶正陽也開始頻繁的前往基地廢墟,收集任何可能有用的零件——這些零件並不僅僅限於冬眠艙的部件,還有一些建造簡易基地所需要用到的東西。

就算冬眠艙最終組裝成功,陶正陽也不可能在露天環境之下冬眠,對冬眠艙的組裝工作也需要在一個相對寬敞,並且不必穿著宇航服的環境之中進行。綜合考慮下來,雖然此舉會耗費許多時間與精力,但建造一個簡易基地仍舊是最優的解決方案。

建造簡易基地其實並沒有什麽難度。陶正陽尋找到了一個山洞,完成了基礎的平整工作之後,便將搜尋到的鋼鐵部件以一種基地之中大量存在的黑色填充物融化之後形成的粘合劑粘合起來,如此便得到了一個大約六十平米左右,完全與外界隔絕的密封艙。又將已經損壞的那輛太空車車頭向外,車尾與密封艙連接起來,陶正陽便得到了一個可以讓自己方便進出的隔離艙。將微型聚變反應堆的線路稍微改造一下,簡易基地便得到了穩定的能源供應。

與正規的基地相比,這處基地簡直簡陋到如同原始人搭建的茅草屋。但是對於現在的陶正陽來說,它已經完全可以滿足需求了。

簡易基地搭建完成之後,懸浮在陶正陽一側的小白也開始歡快地在空中轉著圈子。陶正陽立刻警告道:“小白,你要注意一點,千萬不可在房間之內搞出太大動靜,否則我隨時可能被你害死。”

用那種黑色填充物充當黏合劑畢竟簡陋了一些,鋼板與鋼板之間如果受到外力影響的話很容易出現縫隙。一旦房間密封性被破壞,陶正陽的處境就會很危險。

麵對陶正陽的嚴厲警告,小白仍舊懵懵懂懂,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不過它的動作倒是停下了,隻靜靜地懸浮在陶正陽旁邊。

簡易基地的事情解決,陶正陽便全身心投入到了學習組建冬眠艙的事情之中。這是十分耗費精神的事情,雖然李韻晨已經盡可能做到讓知識點簡單易懂,但從書本之中學到的知識應用到現實總歸有許多障礙。有無數次陶正陽煩躁到差一點發狂,每當這個時候,小白便會悄然飛過來,輕輕地蹭一蹭陶正陽的身體或者臉頰,似乎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陶正陽。

“呲呲……砰!”

伴隨著又一聲響聲,陶正陽手中那耗費了幾個小時才製作完成的部件再一次宣告報廢。陶正陽歎了口氣,站起身來。

長期處於高度緊張之下,已經讓陶正陽的大腦不堪負荷。陶正陽知道,自己必須要休息一下了。

陶正陽隨意坐在地上,怔怔地望著天花板,盡可能地放鬆著自己的心神。小白則在片刻的盤旋之後,落到了陶正陽身前。陶正陽隨意將其拿起,感受著小白身上的陣陣冰涼,心情也在不知不覺間放鬆了一點。

“想不到,幾十年了,我早已經脫離軍隊,卻又一次落入到了這種幾乎必死的絕境。”陶正陽微微苦笑著,也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跟手中的小白訴說。

在這段時間的相處之中,這顆莫名出現的小小圓球在陶正陽眼中已經不再僅僅是某個物件,而是……朋友。

“那一次我被困在了一顆遠離恒星的矮行星之上,被黑暗與冰冷所包圍。我依靠登陸倉之中的一點水與食物堅持了下來,直到幾十天後才被我的戰友拯救。人們都在說我幸運,說我足夠堅強,但隻有我自己知道,真正的原因,是我心中的不甘。”

“我為了尋找至誠之道而進入軍方,不斷在生死邊緣遊走,試圖達到我師父的那種境界,結果,苦頭吃了不少,至誠之道卻始終沒有影子。我不知道師父是在騙我還是怎樣,我隻知道,不體驗到那種境界的奇妙,我無論如何都不甘心就此死去。”

“現在,我又陷入了這種絕境,這一次,我仍舊不甘心就此死去。但這一次並不是因為至誠之道,而是為了我的愛人。不找到韻晨,我不甘心。”

陶正陽沉默了下去,思緒則在不斷地翻滾。往事一樁樁一件件的重新浮現在眼前,有微笑著的師父,有矮行星之上的黑暗與冰冷,有炮火紛飛的戰場,也有李韻晨那充滿了愛慕的臉龐。

沉默良久,陶正陽自失一笑,望著小白說道:“我跟你說這些東西做什麽,你又聽不懂。”

小白身上光芒閃爍了兩下,不知道想要表達什麽。陶正陽隨手將它放在旁邊,再次站了起來。

時間對於此刻的陶正陽來說是最為寶貴的東西。陶正陽不能將它太多的浪費在休息上。

時間仍舊在緩慢地流逝著,十天之後,當氧氣儲備隻剩下最後一天之時,一台看不出原本模樣的冬眠艙終於修複好了。但陶正陽並不敢貿然進入,而是打算先測驗一下。

如果沒有意外,自己將依靠它一直冬眠下去,一直到有人將自己喚醒為止。如果在它損壞之前沒有人將自己喚醒,那麽,就此死在藍沙星之上便是唯一可能的結局。

但無論如何,這總歸是一線希望。

懷著有些忐忑的心情,陶正陽按下了啟動按鈕。但就在這一瞬間之中,一些電火花從冬眠艙內部閃出,一陣刺鼻的燒焦味道立刻散發出來。陶正陽心中一沉,條件反射般想要將能源切斷,但是已經晚了。

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之後,那台冬眠艙瞬間分裂成了幾塊,一些較小的碎片甚至直接被炸到了牆壁上。

望著麵前那凝聚了自己最後希望的冬眠艙化作碎塊,陶正陽腦袋如同被一柄巨錘狠狠擊中。他就那樣靜靜地看著眼前這一切,眼睛裏沒有任何神采,不動,也不說話。小白輕輕地撞了陶正陽幾下,他才踉蹌著後退幾步,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

陶正陽知道,完了,真的完了。

且不說這台冬眠艙已經失去了繼續修複的價值,就算還有,自己的時間也不夠了。氧氣儲備僅僅隻足夠再使用一天,一天時間,無論如何完不成這項任務的。

陶正陽閉上了眼睛,心中思緒如同海浪一般翻滾不休。陶正陽想要大聲吼叫,想要跳起來打碎麵前一切東西,心中的破壞欲望幾乎無法壓製。但陶正陽始終什麽也沒有做。他就那樣靜靜地坐在地上,呆滯地望著眼前這一切。

時間在悄悄地溜走,不知道過了多久,陶正陽才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他轉頭望向儀表處,便發現代表著氧氣儲量的儀表指針已經幾乎落到了最底部。而氧氣儲備一旦耗盡,簡易基地內的二氧化碳含量便會不斷提升,一直到將自己毒死為止。

死亡真的要來了。

不知道為什麽,在這死亡即將來臨的時刻,陶正陽心中那所有的憤怒、仇恨、不甘等情緒竟然慢慢消散,最終隻剩下了一種,思念。

此刻,陶正陽的腦海全部被對李韻晨的思念所占據。那思念是如此的強烈,如此的充盈,甚至於再也容納不下其餘東西。便在這種狀態之下,陶正陽的精神似乎也進入了一種奇妙的境界。

陶正陽下意識地轉了轉眼珠,他明明沒有對自己所看到的東西進行任何分析,無數的信息卻瞬間湧入到了腦海之中,譬如,眼前那顆不斷晃動的小小圓球,其移動速度要比以往更高一些,譬如,前方的鋼板拚接之間有一條微不可查的縫隙,似乎預示著那裏的黏合並不牢固,未來有發生氣體泄露的可能,譬如眼前的冬眠艙碎塊,其斷裂處分布似乎有一定的規律,而這應該預示著故障發生的地點以及類型。

僅僅一眼之間,陶正陽便收獲到了無數信息,在以往要獲得這些信息,陶正陽至少要仔細觀察並分析幾個小時的時間。

也就在這個時候,陶正陽忽然間想起許久之前,探險家號基地一名負責維護基地運轉的工程師曾經漫不經心地告訴自己的話語。

“正陽,一定要看好了,不能讓任何人破壞這裏。如果基地出了意外,這個地方就是我們生存的最後希望了。”

如果在平常時候,陶正陽不可能回憶起這句話語。這種發生在日常生活之中的隨意交談沒有人會去刻意記憶,通常都是說過便忘。但現在,陶正陽不僅瞬間便回憶起了這句話的完整內容,甚至連當時那名工程師說話的語氣,穿著,當時的日期等等一係列細節全部回憶了起來。

陶正陽心中微微一驚,那種奇妙的感覺瞬間消失。但唯獨那句話語,卻牢牢鐫刻在了陶正陽的腦海之中。

“這是怎麽回事?剛才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我感覺……之前的我,與正常的我並不相同?似乎在那種狀態下,我可以一瞬間便獲得許多信息,回憶起以往的許多事情與細節……”

陶正陽閉上眼睛,再度開始模擬那種感覺,試圖再度進入那種狀態。但嚐試許久,卻再也沒有成功過,隻得將其放棄。

便在這個時候,陶正陽心中再度微微一動:“老王並未告訴我那個地方到底是什麽地方,但通過他話語分析,那裏似乎儲藏著某些可以在緊急狀態下維持人們生存的東西……難道那裏也儲備有物資?”

想到這裏,陶正陽的呼吸立刻急促了起來。無論如何,在麵臨絕境的情況下,這都是值得嚐試的一個可能。於是陶正陽立刻站起,以最快的速度穿上宇航服,並將僅剩的一點氧氣儲備全部灌注到了宇航服之中,然後跳上太空車便匆忙向基地廢墟行去。小白有些不明所以地望著忽然間亢奮起來的陶正陽,一直到陶正陽跳上太空車,才急急忙忙地跟隨而去。

站在基地廢墟之前,陶正陽再一次開始了分析與思考:“老王當時告訴我的位置,位於九號通道距離出口大約三十米的地方,旁邊則是員工生活區……這樣計算的話,那個位置應該在這裏。”

此刻,陶正陽所站立的地方與其餘地方沒有什麽區別,都是大量的廢墟與黃沙。但陶正陽知道,這裏一定埋藏著某些東西,而這些東西極有可能幫助自己度過這次危機。

沒有絲毫遲疑,陶正陽拿出工具,立刻開始了挖掘。小白在旁邊不斷飛舞著,不時製造出一陣一陣的氣流,將覆蓋在這裏的黃沙吹走。

挖了大概半個小時時間,清理了大量的廢墟殘骸之後,陶正陽手中的多功能鏟忽然間碰到了一塊堅硬平整的鋼板。陶正陽心中一喜,立刻順著這塊鋼板開始向四周清理,並在大約三個小時之後清理出了它的全部身體。

這是一個長寬高分別有十米,八米,三米的巨型鐵盒子。當然,這是在基地其餘結構都已經損毀的情況之下。如果還存在其餘結構的話,它應該是一個小房間,而不是一個盒子。

直到這個時候,陶正陽才終於確定了這是個什麽東西。它很顯然是一個受到嚴格保護的緊急倉庫。如果基地內發生某些緊急事件,人們可以依靠這個倉庫之中儲備的物資,支撐到救援人員的到來。為了防止被破壞,緊急倉庫必然會采取極為牢固的防護措施,而也正是因為如此,它才在之前的導彈攻擊之中幸存了下來。

此刻,陶正陽心中滿是歡欣與喜悅。當一切都清理完畢之後,陶正陽上前一步,抓住了緊急倉庫的盤式開關,狠狠向左側扭去。機械的轉動發出了一陣刺耳的吱吱聲,終於扭到了最左側。陶正陽狠狠向外一拉,厚重的鋼鐵大門瞬間打開。

在大門打開的一瞬間,巨大的氣流裹挾著數不清的雜物瞬間奔湧了出來,如同一個漏了氣的氣球一樣。陶正陽心中一緊,立刻進入房間內部,便看到了數不清的儲氣鋼瓶與捆紮在一起堆積如山的食物、飲水、備件、能源塊等東西。

倉庫之內十分雜亂,很顯然,在之前的導彈進攻之中,它也受到了很大的影響。開門之時那股氣流,便極有可能是破損的儲氣鋼瓶泄露出來的。陶正陽顧不得喜悅,立刻開始了對物資的清點與收集。

一瓶又一瓶的氧氣被陶正陽搬了出來,裝在密封桶裏的水,采用真空包裝的食物……僅僅一個小時而已,外麵的空地便幾乎被各種各樣的物資擺滿,而陶正陽仍舊在源源不斷地從裏麵向外搬運。

一直到所有可利用的物資全部搬運出來,剩下的不是被高溫燒成了灰燼,便是已經泄露隻剩下空殼,完全沒有利用價值的時候,陶正陽才離開倉庫。

望著麵前堆積如小山的各種物資,陶正陽隻想放聲長笑。小白似乎也察覺到了陶正陽此刻的喜悅,不斷歡快地在他身邊轉著圈子。

經過初步清點,陶正陽確定,這裏完好的儲氣鋼瓶足足有上百個,大概可以供自己使用一年的時間。各種各樣的食物有將近四百千克左右,大概足夠自己食用十個月的時間,淡水也有幾百千克。除此之外,還有大量保存完好的暫時不知道用處的零件,以及一些緊急藥物,衣物等。

這些物資節省一些使用,再支撐自己一年時間是不成問題的。而這些物資,隻占據這個緊急倉庫所有儲備的不足五分之一。但可惜的是,剩下五分之四的儲備已經完全損壞,無法使用了。

不過就算如此,這對於陶正陽來說也是一項巨大的收獲。它們的意義不在於可以讓陶正陽再多活一年的時間,而是讓陶正陽又有了繼續學習與繼續嚐試修複冬眠艙的條件。而如果冬眠艙可以成功修複的話,支撐到下一批宇航員到來便有了希望。

將這些寶貴的物資逐一搬到太空車上運回簡易基地並放好,陶正陽的思緒仍舊被興奮所充斥。他心中有一股強烈地向人交流此刻喜悅的衝動,但此刻藍沙星之上隻有自己一名人類。自己雖然有小白這個同伴在,但小白很顯然沒辦法與自己交流。

在《滄海龍吟》的雄壯樂曲聲中,陶正陽忽然間想起了什麽。

“小白似乎也有很高的智慧,或許我可以將人類的語言與文字教給它。”

這樣想著,陶正陽便興致勃勃地對小白叫道:“小白,過來,我來教你讀書寫字。”

陶正陽招了招手,小白便歡快地飛了過來。

陶正陽從基地之外帶進來一些砂礫,細心將較大的石子撿出,將細沙平鋪在了一塊鋼板之上,隨即在上麵劃了一條豎線,如同老師一般念道:“一。”

小白靜靜地看著這一切,沒有絲毫動作。陶正陽並沒有理會,而是繼續重複了幾次。之後,陶正陽將沙盤上的字跡塗去,再次念道:“一。”

小白仍舊懸浮不動,陶正陽便拿起旁邊一根鋼條,輕輕在小白身上敲了一下,發出了叮當一聲響,之後再次念道將一這個數字念了一遍。

小白仍舊沒有動作,於是陶正陽再度敲了它一下。當陶正陽第三次念出一的時候,小白似乎明白了些什麽,於是身體微微下沉,伴隨著一陣輕柔的氣流,沙盤之上便被吹出了一條豎線,正是一這個數字。

陶正陽點了點頭,將沙盤複原,隨即寫了一個二,念道:“二。”

小白身體微微晃動了一下,似乎有些想在沙盤上書寫,但又有些遲疑。陶正陽將沙盤複原平整,再次念道:“二。”

這一次小白沒有遲疑,立刻下沉,輕輕吹出了二這個數字。

陶正陽依法施為,連續教給了小白零到九總計十個數字,隨即開始嚐試著寫了一個“我”字,指著自己念道:“我。”

在記憶方麵,小白似乎十分有天賦。僅僅一個多小時時間而已,小白便記住了至少兩百多個字,且將字形與讀音聯係了起來,隻要陶正陽念出某個字,小白立刻就可以將其書寫出來。隻是記住雖然是記住了,但是該如何教給小白這些字相對應的含義,卻讓陶正陽感覺有些棘手。

人類幼兒在學習語言與文字的時候,往往已經知曉了某個字或者某個詞的含義以及該如何搭配它們,所學習的僅僅是書寫和辨認。但小白不同。時至今日,雖然仍舊不知道小白到底從何而來,到底是生物還是某種機械,但陶正陽卻知道,它一定不屬於人類文明體係。既然如此,想要進行有效溝通就比較困難了。

“不過……或許我不用刻意去教給它那些文字和詞匯的含義以及它們之間該如何搭配,隻要在日常生活之中,多多與它交流,它自然而然便會明白話語的意思。不過這樣一來,教給它文字的書寫方式似乎就有些多此一舉了。”

如果聲音可以充當兩人之間交流的媒介的話,那書寫便完全沒有必要了。不過陶正陽再次轉念想道:“小白可不會說話,如果它想表達某個意思的話就需要用到文字了。唔……繼續教給它吧。說不定某一天它真的可以通過文字來與我交流。到那個時候,我便可以知道它到底來自哪裏了。”

教給小白文字這件事情並不著急。陶正陽又教了小白一會,才勉強壓下心中興奮,進入到維生艙休息去了。

在接下來的時間裏,除了繼續學習李韻晨留下的書籍,繼續嚐試著維修冬眠艙之外,陶正陽還有意增多了與小白的交流,甚至有時候還刻意地對小白發布一些命令。如果遇到小白無法理解命令的情況,便多次重複以及親手教導,於是隨著的時間地過去,小白對於人類話語的理解便愈發純熟起來。

與此同時,陶正陽對於小白有關人類文字書寫和讀音的教導也沒有放鬆。在差不多一個月時間之後,小白已經記住了三千餘個人類文字,而這幾乎已經是全部常用字了。

某一天清晨陶正陽起床的時候,甚至見到沙盤之上出現了三個字,而陶正陽記得很清楚,在自己昨天入睡之前,沙盤還是平整的。

“栆……塵……郝?”陶正陽有些奇怪地看著這三個字,雖然這三個字每個字都認得,但組合在一起卻完全看不懂。小白則輕快地在空中轉著圈子,似乎十分得意。

“原來是同音字。”陶正陽微微笑了笑,明白了這三個字的意思,於是便伸手將三個字抹去,並寫上了正確的詞匯“早晨好”三個字,同時說道:“小白,你也早晨好。”

這是小白第一次通過文字的形式向自己傳達信息。

小白雖然對於讀音和文字的書寫都已經知曉,但還暫時沒有辦法分辨同音字之間的差別。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能到達現在這種程度,陶正陽已經十分滿意了。

與小白打過招呼,又吃了一點東西,陶正陽再一次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時間便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悄悄溜走,一直到第六十三天的時候,一台怪模怪樣,根本看不出用途的機器誕生在陶正陽手中為止。

雖然十分難以置信,雖然它與自己以往所見到的任何冬眠艙都不相同,但陶正陽卻知道,如果它真的可以運轉的話,它……應該也可以幫助自己抵禦過那漫長的光陰流逝。

原本它沒有可能被自己修複的,之前那次爆炸損壞了它太多的重要零件。不過從緊急倉庫之中獲取到的一些零件起到了關鍵作用,讓陶正陽得以順利將其修複。

在正式開始之前,必須要進行測試。雖然不敢說能達到萬無一失的程度,至少也要將可靠性提升到能力範圍之內的最高,如此才能安心進行冬眠。

這個過程用去了陶正陽足足五天的時間。幸運的是,在這五天之中並未發生之前那種嚴重的故障。陶正陽不斷地為冬眠艙通電,不斷地通過監視屏幕觀察每一個部件和係統的運轉情況,不斷地收集著故障代碼,在第一天的時候便發現了足足二十餘個隱藏故障,不過第二天就降到了隻有十幾個,第三天更是降到了個位數。第五天一整天都沒有發現故障。

“是時候開始冬眠了。”陶正陽默默地想著,“我已經耽誤了太多時間,如果再不進行冬眠的話,食物和飲水就將耗盡,未來我醒來的時候就要餓肚子了。”

不過在真正開始冬眠之前還有許多事情要去做。陶正陽首先將完好的那一輛太空車也開到了山洞之中,並將其置於安全模式等待喚醒,之後又對組成基地的數百塊鋼板以及拚接縫隙進行了一遍統一地檢查,還模擬測試了一遍喚醒程序。

“小白,我要去冬眠了。如果一年之後我沒有醒來,你便不用守著我了,該去哪裏就去哪裏吧。”

小白懵懵懂懂地聽著,沒有任何反應。

陶正陽微微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很榮幸在這段時間之中有你相伴,小白,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恐怕根本支撐不到現在。”

這一句話小白似乎聽懂了一些,於是便在沙盤上吹出了三個字:“不刻器。”

雖然修複冬眠艙並進入冬眠一直是陶正陽這段時間以來的最終極目的,可是在真正開始冬眠之前,陶正陽心中卻有些不舍。

前路畢竟渺茫,誰也不知道自己拚湊組裝起來的這雜牌冬眠艙究竟能否在一年之後將自己喚醒。自己就此一睡不醒的概率不敢說高,但必定不會太低。而如果自己無法醒來的話,這一次與小白的分別,將是永別。

陶正陽有些苦澀地笑了笑,沒有去計較小白在自己一再的糾正之下仍舊用了錯別字,而是繼續說道:“在我入睡的這段時間,你要記得保護好這裏的一切。如果哪裏損壞了,你就走吧,不用再等我。”

小白仍舊懵懵懂懂地聽著,陶正陽繼續說道:“嗯……在我入睡的時候,你要幫我注意一下太空。如果有飛船到來的話,你就按下這個按鈕,我就會醒來。”

那是緊急喚醒按鈕,隻要按下,陶正陽便會被喚醒。

陶正陽一反常態的開始絮叨起來。陶正陽說了許多,小白也聽了許久。至於聽懂了多少,那就不知道了。

陶正陽終於說完了最後一句話,於是便沉默了下來。許久,陶正陽脫下衣服,**躺到了如同廢銅爛鐵一般的冬眠艙之中,麵帶著微笑說出了最後一句話:“小白,再見。希望我們還能再見。”

還有一句話一直在陶正陽心中盤旋,但並未說出口。

“韻晨,希望我們也能再見。”

冬眠艙艙蓋隨之閉合,麻醉氣體釋放出來,陶正陽便迅速地陷入了沉睡之中。冬眠艙內各模塊和係統分別開始工作,陶正陽的各項生理指標開始迅速下降,最終幾乎消失。便在這個時候,自動控製係統切斷了基地內的照明燈光和溫控係統,於是內部立刻變得漆黑,隻有小白身上散發的瑩瑩白光照亮了不足一米的區域。氣體回收裝置啟動,基地內部的氣體漸漸變得稀薄起來。

空氣密度的變化影響到了小白的飛行,似乎察覺到這裏即將變成真空,小白終於不再安靜,而是飛到了沙盤之上,吹出了一行字:“1粘厚我回萊”,之後便忽然間從基地內消失,不知道去了哪裏。

約莫半個小時之後,基地內的空氣全部被抽走並儲存起來,這裏便徹底恢複了安靜。除了冬眠艙之上那不斷閃爍著的指示燈之外,這裏再沒有了任何活物的氣息。

時間悄悄地流逝著,藍沙星之上始終維持著荒涼死寂的模樣,火鳥太陽也始終懸掛在地平線之上不曾動彈過。

時間在這裏似乎失去了意義,無論過去多久,一秒鍾又或者一億年,這裏都不曾發生變化。但是放到細節上就有了許多不同。

除了所棲身的山洞,陶正陽留在這顆星球之上的痕跡已經被全部清除。如果陶正陽就此一睡不醒的話,哪怕藍沙星之上再度有人造訪,也絕不會知道,在這裏曾經發生過一名人類孤獨求生的故事。

計時器之上的數字不斷地跳動著,終於從二五三六年九月三號跳動到了二五三七年九月三號。預定的蘇醒時刻已經到來,但在開始冬眠之前,陶正陽並不知道自己能否在這個時刻再度醒來。

因為沒有光源的緣故,基地之內仍舊維持著絕對的黑暗,也維持著絕對的安靜。但在片刻之後,這裏忽然出現了一點瑩瑩的白光。小白的身影忽然出現在這裏,然後便因為真空狀態下無法操縱空氣流動的緣故墜落到了地上。

在一年之後的今天,小白的身體仍舊晶瑩剔透,光潔如新,似乎這一年歲月地流逝沒有給它帶來任何影響。

小白身上的微微白光不過照亮了它附近一米左右範圍而已,更多地方仍舊處於黑暗之中。但是等待了片刻,房間某個角落忽然有一點微弱的綠光傳來,伴隨著這綠光地出現,房間之內開始有輕微的滋滋聲出現。

有聲音就意味著有空氣,有空氣則意味著氣體循環設備已經啟動。

真空狀態解除,小白立刻便輕盈的騰飛起來,瞬間來到冬眠艙旁邊,像是熱切等待主人出現的寵物一般,便連身上的光芒也開始輕微的閃爍,似乎心中十分激動。

基地房間之內的氣壓正在迅速攀升,並在到達標準大氣壓的時候停止。照明燈光也開始出現,但預設之中,應該此刻開始運轉的溫控設備並未如期啟動。

冬眠艙之內,各項預設係統也開始依次工作起來。用於冷凍的液氫迅速被收走,負責喚醒生命體活力的特殊輻射燈光亮起,輕柔的映照著陶正陽的身體。經過淨化的空氣也釋放到了冬眠艙之中,呼吸輔助設備啟動,開始強製性地將這些氣體灌注到陶正陽的身體裏麵,於是陶正陽的胸口便開始不受控製的起伏。

不知道過了多久,呼吸輔助設備悄然關閉,但陶正陽胸口的起伏並未停下。這便意味著陶正陽已經恢複了自主呼吸。又過了十幾分鍾時間,陶正陽的眼皮微微跳了跳,隨即睜開了一條縫隙。

似乎因為光芒太過刺眼的緣故,這條縫隙立刻閉上,又過了片刻才最終完全睜開。但那眼睛之中並沒有神采,此刻地睜開更像是本能的身體動作。

“我……終於醒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