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冊 第一章 藍沙星的風

暗紅色的火鳥太陽懸掛在地平線不遠處,靜靜照耀著下方這廣袤而荒涼的藍沙星大地。一座龐大的人造建築則在這荒涼的大地上憑空而起,如同一隻巨大無比的八爪魚一般趴伏在這裏。火鳥太陽的光芒映照在它身上,將它全身都籠罩上了一層暗紅的顏色。

現在正是夜間休息的時刻——雖然火鳥太陽永遠不會落下,但生活在“探險家”號基地中的人們仍舊習慣將一天中的某個時刻稱呼為晚上——除了一些需要徹夜工作又或者基地的值班人員之外,其餘所有人都在夢鄉之中。

陶正陽也是如此。但妻子李韻晨卻一早就已經起床,然後進入了廚房忙碌。

當昨夜入睡前定下的鬧鍾將陶正陽叫醒,一番簡單的洗漱然後進入餐廳的時候,呈現在陶正陽麵前的是一頓清淡,卻又營養豐富的早餐。

李韻晨微笑著站在餐桌旁,柔聲說道:“你醒了?飯已經做好,快來吃吧。”

望著妻子微微有些汗水的臉頰,陶正陽心中有些愧疚:“韻晨,我到餐廳去吃一點就可以的,你的病還沒有好,應該好好休息。”

李韻晨笑道:“你今天要出外勤,以後幾天恐怕隻能靠幹糧度日了,到時你想吃也吃不到了。”

探險家號基地中配備的餐廚機器人記錄了數萬道菜肴的精確製作方法,這些製作方法無一不來自文明內聲名顯著的大廚,類型涵蓋各個流派,且其對分量、調料、火候等的掌控可以精確到人類根本無法比擬的地步,無論想吃什麽食物,它都會以最快的速度做好。但不知道為什麽,陶正陽卻總感覺餐廚機器人做出的食物少了一些味道,反而遠遠不如李韻晨做得好吃。

陶正陽曾經就這個問題思考過許久,最終才得出結論,餐廚機器人所做的菜肴少了一種“感覺”,或者說是“感情”。這種感覺與感情,隻有自己的妻子李韻晨才能給予。

就像現在,雖然麵前的白粥明顯熬的有些過火,水分有些不足——餐廚機器人絕對不會犯這樣的錯誤——但望著麵前妻子那溫柔的眼睛,這碗粥喝起來竟然比餐廚機器人所做的美味了不知道多少倍。

“正陽,你多吃一點。”

“正陽,出外勤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安全,有什麽意外的話不要冒險,一定要盡快聯係我和基地。”

“正陽,你……”

一餐早飯在妻子的嘮叨聲中結束,陶正陽拿起行李箱,在妻子額頭上深深地吻了一下,依依不舍地轉身,但還未走出多遠,妻子卻又叫住了自己。

“我向你的郵箱裏發送了一點東西,有時間的話記得看看哦。”

“什麽東西?”

李韻晨調皮地眨了眨眼睛:“想知道?自己去看呀。”

陶正陽笑著點了點頭,再次在妻子額頭輕輕一吻,轉身向基地之外走去。走出了幾十米,再回頭的時候,卻發現妻子仍舊守候在房門處望著自己。

旁邊一些相熟的同事也已經走出了各自的房間,見到陶正陽拉著行李箱,又見到李韻晨守在門口,心中便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

“正陽,你應該向主管申請一下,將你安保組長的職位讓出去。”

“就是,每一次出外勤,你妻子便要悶悶不樂好幾天,這樣下去怎麽得了。”

“唉,真羨慕你們小兩口,結婚這麽長時間感情卻還這樣好。如果我丈夫能有一點關心我,我就不知道多開心了。”

麵對同事們善意的玩笑,陶正陽拉著行李箱快步奪路而逃,卻在身後又引發了一陣哄笑聲。

在基地主管處領取了任務許可,陶正陽穿過長長的走廊,在隔離間內換上宇航服,打開艙門,藍沙星那荒涼而貧瘠的大地便展現在了眼前。

這一幕情景充滿了奇特的異域風采,但在此已經生活了數百天的陶正陽卻早已經見怪不怪。進入太空車,陶正陽一邊嫻熟的操縱著各種儀器,一邊對著通訊台說道:“卡爾,我不在的這幾天務必要看好那群小夥子,基地外部隔離層必須每天巡視,關鍵設備必須要每天記錄運轉情況。”

通訊台之中傳出了卡爾那爽朗的聲音:“放心組長,交給我就好。”

陶正陽繼續叮囑道:“還有洛克斯和趙宇這兩個家夥,務必看好他們,不能讓他們兩個再去打架。對了,你要盡快溝通基地機械師把生活區的廢水收集器修好,唔,還有……”

“行了行了,組長,你不過才出去幾天時間而已,怎麽搞得像是再也回不來一樣。”

陶正陽啞然失笑,笑罵道:“卡爾,好好幹,如果出了漏子,我回來就關你禁閉。”

“是,組長!”

望著車窗之外昏暗的藍沙星大地,陶正陽心中忽然間有些感慨起來:“我陶正陽竟然也有如此絮絮叨叨的一天。若是以前的戰友們知道了我今天的樣子,肯定會驚訝到下巴都掉下來。”

回想起許多年前,自己為了尋求一個問題的答案而加入到人類文明聯合政府衛戍軍之中,回想起那些鐵血殺伐的故事,回想起和戰友們駕駛飛船在幽暗的太空之中與星際海盜、星際武裝走私集團以及各種窮凶極惡的犯罪分子們殊死搏鬥的歲月,恍然感覺已經像是上輩子一樣。

那時自己可是闖出了赫赫威名,甚至被戰友和敵人們稱之為殺戮狂人,誰能想到今天自己卻在一個總計隻有三百人的科考基地之中當了安保組長,整天忙於巡邏基地、出外勤執行任務,以及調解科學家們之間雞毛蒜皮的矛盾,會因為擔心手下再去打架這樣的小事一再叮囑副手。

現在的生活已經平淡、安穩到了與過去有天壤之別的程度,但每一次自己出外勤,又或者處理工作人員們衝突的時候,李韻晨總會充滿了憂慮,害怕自己會遇到什麽意外和危險。這一次同樣如此。雖然李韻晨沒有在自己麵前表露分毫,但陶正陽仍舊可以清晰察覺到隱藏在她笑容之後的擔憂和不舍。

“幸虧我沒有將我以前所經曆的事情全都告訴她,否則她一定會被嚇壞的。”陶正陽暗暗地想著,“以後也要瞞著她,不能讓她知道。”

科技的發展已經讓人們的平均壽命提升到了四百歲,人們有充足的時間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而不必擔心浪費生命。也正因為如此,陶正陽當初才有足夠的底氣去嚐試這種與以往絲毫不同的生活方式。當初他還曾經擔心自己會不適應,但在習慣這種生活之後,陶正陽便十分迅速的“沉淪”了下去。

溫柔美麗的妻子,脾氣大多有些古怪,但都很真誠善良的同事,總是讓自己頭疼,但每次犯錯之後都會垂頭喪氣來向自己做檢討的下屬,又或者忙碌一天之後的一杯清茶,偶爾閑暇時,與朋友們一起打一局電子遊戲,放鬆時的聊天胡侃……

這一切人和事共同交織成了一張名為“生活”的大網,讓陶正陽心甘情願的忘掉過去,選擇留在這裏。

能遇到李韻晨是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為了妻子,自己寧願放棄繼續追尋那個問題的答案,寧願遠離太陽係十幾光年來到這荒涼而死寂的火鳥星係。

太空車一路疾馳,衛星地圖顯示自己已經行駛了超過兩百公裏的距離,時間也過去了足足五個小時。雖然行駛了這麽長時間和距離,但特種玻璃製成的車窗之外景色並沒有什麽變化,仍舊是地勢起伏平緩的大地,大地之上也大部分都是砂礫與岩石,偶爾有一些溝壑。便連暗紅色的火鳥太陽也總是懸掛在地平線上不肯落下——藍沙星已經被火鳥太陽引力鎖定了,永遠隻會以一麵麵對它,相應的,藍沙星麵對恒星的一麵便是永恒的白晝,背對恒星的一麵便是永恒的黑夜。探險家號太空基地建在藍沙星晨昏線附近,所看到的火鳥太陽便永遠是夕陽的模樣。

陶正陽將太空車停下,起身來到了車廂之中。太空車總體是一輛卡車的模樣,車頭為駕駛室,車廂部位則是一個小型的維生艙,這裏有完善的防護和維生設備,可以在這環境惡劣的藍沙星之上營造出極為舒適的生活環境。這裏還儲備著陶正陽這段時間所需的一切物資,譬如足夠的食物、飲水和氧氣之類,甚至在眾多的設備中間還有一張單人床,可以讓陶正陽安心休息。

從床底下拖出物資箱,陶正陽在豬肉罐頭和壓縮餅幹兩種食物之間猶豫了一下,最終將手伸向了罐頭。

科技的發展讓方便食品的口味比起以往也有了大幅提升,但無論如何,在習慣了更美味可口食物的前提之下,這些東西總歸有些難以下咽。

在這個時候,陶正陽忍不住又開始懷念早晨時候李韻晨親手做的那一餐飯。

“如果韻晨不當病理學家,去做廚師的話應該也有很好的發展。唔,等這次科考任務結束回到太陽係之後,我或許可以跟韻晨一起經營一家小店,不,那樣收入太少了,在小店之外,我還可以開一個武術培訓班。師父將他一生所學都教給了我,我也要將這些東西發揚光大才對。現在人們越來越注重身體健康,應該會有不少人來報名……”

暢想著未來的美好生活,此刻便連手中的豬肉罐頭都美味了許多。

在一份罐頭快要吃完的時候,陶正陽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情,便忍不住有些懊惱。

“羅教授已經答應將他珍藏的茶葉分給我一點,可惜出發之前我忘了去拿。等我執行完這次外勤任務回去,他一定會裝作忘記不肯給我的。不行,我要找機會再提醒他一次……”

吃完東西,陶正陽坐在駕駛位之上略微休息片刻,又在太空車控製台之上操作了幾下,一陣悠揚的古琴聲便傳了出來。

或許是因為受到了師父的影響,陶正陽十分喜愛古琴。雖然自己不會彈,但每天都聽一聽卻是必不可少的。

在古琴名曲《風雷引》那雄壯的樂曲聲中,陶正陽再次踏上了征途。

又是幾個小時過去,太空車再次停下。在對太空車做了一些例行檢查,又做了一些日常事務之後,陶正陽便躺到了單人床之上。雖然火鳥太陽仍舊懸掛在地平線上不肯落下,但時間卻告訴陶正陽,該去休息了。

不知道睡了多長時間,陶正陽忽然從睡夢之中驚醒,立刻便感覺到太空車車身正在不斷地搖晃,耳中也聽到了猛烈的狂風呼嘯聲,其中還夾雜著似乎碎石塊擊中太空車車體的咚咚聲。

來不及細想,陶正陽立刻來到駕駛室,便看到車窗之外的天地已經完全昏暗了下來。將車燈打開,光芒映照之下,地表的砂礫與碎石被狂風卷起正在空中盤旋,目之所及盡是風沙,就連太空車上裝備的高強度探照燈也不過隻能照出十幾米距離。

很顯然,正是這些風沙遮擋了火鳥太陽的光芒,讓這裏陷入了黑暗。

但是……這不對。

陶正陽很清楚地知道,因為距離火鳥太陽太近的緣故,藍沙星的大氣層在恒星風的影響之下不斷流失,幾十億年來已經變得極為稀薄,僅僅隻有地球大氣濃度的百分之一左右,根本就不可能形成這種足以卷起砂礫和碎石的狂風來。事實也同樣如此,自從第一顆星際探測器到達火鳥星係以來,人類從未在藍沙星之上觀察到過這種強度的狂風。

如此強度的風暴,哪怕在地球之上也極為罕見,更何況在這藍沙星之上。

情況雖然怪異,但陶正陽所想的卻並不是去探究根源,而是想到了遠在三百餘公裏之外的基地,以及基地之中的妻子。

“探險家號太空基地在設計之初根本未曾考慮到這種極端的天氣情況,如果受到風暴襲擊,很可能會有危險。”陶正陽腦海中迅速想著,下意識地打開了通訊台,叫道:“卡爾,基地附近天氣情況如何?”

就算是晚上,基地之中也一定有人值守,通常情況之下立刻就會接通,但現在卻一連叫了幾聲都未得到回應。陶正陽下意識低頭一看,便看到太空車控製台上有幾個紅色按鈕正在閃爍,其中一個按鈕正是代表著通訊係統。

“信號接收和發射裝置都安裝在車頂,外部隻有一層薄裝甲保護,難道是被這大風損壞了麽?”陶正陽腦海中下意識閃過一個念頭。

麵對這天地偉力,陶正陽毫無辦法,隻能留在太空車之中默默等待。原以為這種少見的極端天氣會很快過去,但沒有想到,十幾分鍾之後,狂風卻越來越大了。

一塊拳頭大的尖利石塊被狂風卷起,狠狠擊打在了車窗玻璃之上,發出了啪的一聲。車窗玻璃雖未破碎,卻讓陶正陽的心情愈發凝重。

太空車地搖晃幅度也越來越大,甚至於被狂風吹地開始橫向移動起來。這立刻讓陶正陽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原因很簡單,在太空車另一側十幾米處有一道溝壑,落差高達七米。如果太空車被吹動掉了進去,車體必然會受到損壞,極有可能失去庇護陶正陽的能力。

陶正陽咬了咬牙,按下了太空車的啟動鍵,打算將太空車移動到安全的地方去。但伴隨著啟動鍵地按下,中控電腦立刻跳出了一條故障信息:“傳動係統故障,車輛無法啟動。”

在這荒涼而死寂的大地之上,太空車是陶正陽唯一的依靠。失去了太空車的庇護和資源,單單依靠宇航服的話,陶正陽最多隻能支撐幾個小時的時間,有可能連基地的救援都無法等到便氧氣耗盡而死。

陶正陽細細思考片刻,做出了決定:“這狂風暫時還沒有減弱的跡象,我不能坐以待斃。”於是迅速穿上宇航服,從車廂之中取出了幾捆高強度繩索掛在身上,又順手抄起一把似乎電鑽一樣的東西,打開了駕駛室的車門。

太空車駕駛室同時也是過渡艙,裏麵的設備倒不怕被藍沙星惡劣的空氣和氣候損壞。陶正陽深吸一口氣,一步跨出了車門。

狂風卷著細沙打在宇航服之上,發出連綿不絕的沙沙聲,就像是傾盆的大雨一樣。陶正陽勉力站穩身體,借著宇航頭盔上的射燈勉強確定了位置,便來到車廂側麵,將手中繩索的一端固定在了車體上,然後拉著繩索的另一端,迎風往前走去。

風勢愈發的大了,行走在這風中就像是行走於猛烈奔湧的水流之中一般。但這狂風足以將太空車吹動的不斷搖晃,卻不足以將陶正陽的身體吹飛。

一塊拇指大的碎石被風吹動,迅速向陶正陽飛來,如果被擊中,宇航服就有被打破的風險。陶正陽神色凝重,在這間不容發的刹那間身體微微側了側,那塊碎石便擦著身體飛了過去,然後重重地擊在了太空車之上,發出了當的一聲。

黑暗籠罩之下,那四處亂飛的尖銳石塊就像是致命的暗器一樣,一顆接著一顆,連綿不絕。但陶正陽總能在間不容發之中找到躲避的方法,這將近十米的距離之中竟然未被一塊碎石擊中。

在這科技高度發達的現代,古代流傳下來的所謂武術早已沒落,但陶正陽卻在師父的教導之下自小苦練,並在長達幾十年時間的時間之中將其融會貫通,雖然未能達到師父所說“至誠之道,可以前知”的武學最高境界,但也擁有了強悍到極點的身體素質和反應能力。如果換一個人,恐怕剛離開太空車便控製不住身體平衡被狂風吹倒了。

將高強度繩索拉直之後,陶正陽用手中那似乎電鑽一般的東西對準地麵扣動了扳機,一根長達二十厘米的堅硬鋼條便鑽入了岩石之中,隻露在外麵一個圓環。陶正陽將手中繩索在圓環之中固定住,太空車的橫向移動立刻停止,擺動幅度也小了許多。

固定好了第一條繩索,陶正陽繼續依法施為,直到將手中五條繩索全部固定住為止。但還未等陶正陽鬆一口氣,伴隨著太空車的一次猛烈擺動,深**入岩石之中的五根鋼條猛然崩出了三根。

陶正陽立刻轉身,將那三條繩索一一拉回來再度重新固定,之後又被崩開了兩條,陶正陽再度回返……

狂風持續了多長時間,陶正陽便在這滿是危險的大地之中穿梭來回了多長時間。等風沙慢慢開始減弱,陶正陽才微微放下心來。

狂風來得快,去得也快。從陶正陽察覺到風勢開始減弱開始,到狂風完全消失,僅僅隻過了不足一分鍾的時間。漫天飛揚的沙塵落下,火鳥太陽那暗紅色的身軀便再一次出現在了地平線附近。

太空車終歸是撐住了狂風的攻勢,沒有被吹到懸崖裏去。但往日光潔平整的車廂之上已經滿是凹痕,就連特製的輪胎也爆掉了一條。

陶正陽再度回到駕駛室之中,關閉了艙門。空氣過濾及有害物質回收係統立刻啟動,將之前進入到駕駛室之中的藍沙星空氣全部淨化之後,適合人類呼吸的氣體才慢慢釋放出來,並逐漸加壓直到適宜人類生存為止。當指示燈變為綠色之後,陶正陽脫下宇航頭盔,開始檢查太空車損壞情況。

一條條故障代碼從中控電腦之中顯示出來,陶正陽的神情愈發凝重。

“傳動係統故障,有兩個液壓杆扭曲了,通訊天線徹底毀壞,與基地徹底失去聯係,微型反應堆溫控係統出現故障,隻能維持較低功率,還有十七個傳感器失效……幸好維生艙沒有故障。沒有辦法,隻能等基地的救援了。”

太空車的損壞程度超出了陶正陽之前的預料。這幾乎是無法依靠個人能力修複的故障,穩妥起見,陶正陽隻能放棄自行處理的打算。

雖然通訊天線徹底壞掉無法修複,也無法與基地聯係,但隻要維生係統沒有故障,陶正陽就不必太過擔心。李韻晨有每天與自己通話的習慣,一旦李韻晨聯係不上自己,必然會立刻通過衛星網絡查詢自己的路線,並由此得知自己與衛星網絡斷開連接的時間與地點。之後救援飛船就會到來,將太空車和自己帶回基地去。

現在唯一需要擔心的是基地是否也受到了此次狂風的影響。如果基地也受損嚴重的話,那事情就嚴重了。

“基地有完備的應急方案,其中的監控設備也有許多,就算此次極端天氣波及到了基地,基地應該也能在之前就做出準備,應該不會有太嚴重的後果。”陶正陽默默地想著,“現在唯一重要的事情是確保我能支撐過救援人員到來之前的這段時間。”

於是陶正陽穿上宇航服,再一次仔細檢查了維生艙各部件,確認沒有故障之後便開始了等待。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距離和基地失去聯係已經有了十個小時,到了休息的時候了。陶正陽強迫自己將那些紛亂念頭甩出腦海,靜靜睡去。不過就算在睡夢之中,陶正陽仍舊保留著一絲警醒,確保自己可以在意外發生之後的第一時間立刻醒來。

清晨六點,陶正陽準時醒來,發現一切如故,心中便微微有些失望。在入睡之前,陶正陽已經做好了被救援人員驚醒的準備,但事實卻再一次讓陶正陽失望了。

到現在為止,距離自己和基地失去聯係已經超過了二十四個小時。這讓陶正陽心中不禁有了些不好的預感。他忍不住開始擔心是否基地也在這次狂風襲擊之中受到損傷。但此刻物資還能支撐幾天,他決定再等一天看看。

總呆在狹小的太空車之中並不好受。陶正陽再次穿上宇航服走了出去。

信步走在這荒涼死寂的大地之上,陶正陽極目遠眺,遠方起伏的山巒以及條條溝壑,還有偶爾可見的隕石撞擊坑盡入眼底。但無論哪個方向都隻是昏黃的顏色,極其單調。

恍惚之間,好像這天地之中隻剩下了陶正陽一人。一種莫名的孤獨感油然而生,但隨即被壓了下去。

對於一名宇航員——無論是在戰鬥飛船之中準備作戰的士兵還是某顆星球之上進行科學考察的科學家,無論對於哪種宇航員來說,戰勝孤獨感都是必修課。宇宙太過遼闊,單單一顆微不足道的星球對於個人來說便是一個永遠探索不完的世界,如果無法戰勝孤獨感,那麽最終的結局必然是瘋掉。

微微調整了一下思緒,陶正陽開始以欣賞的眼光來觀察周圍的世界。但是隨即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距離自己大約三四百米之外的地方,竟然和自己所處的這片區域呈現出了完全不同的地貌,似乎在這兩者之間存在著一個明顯的分界線。分界線之內,所有沙丘全被**平,分界線之外,那些高低不等,數量眾多的沙丘依然如故。

自己所處的這片區域沒有沙丘很好理解,畢竟之前那場狂風如此之大,掃平一些沙丘是很簡單的事情。隻是……那場狂風為什麽隻掃平了這片區域,間隔如此之近的那些沙丘為什麽沒有掃平?

難道那一場狂風,僅僅隻有區區幾百米的範圍?

這委實太荒誕了一些,但實地查看過的陶正陽卻不得不最終相信了這個結論。因為兩地之間的差異實在太過明顯,幾百米之外的地方根本就沒有狂風吹過的痕跡。

“如此說來,那一場狂風難道僅僅是針對我的?否則為什麽我停在這裏,一個覆蓋區域僅僅隻有幾百米的狂風恰好也在這裏?是誰主導的這一切?它有什麽目的?”

回想起這幾天來那些不可思議的古怪事情,陶正陽腦海之中瞬間閃過無數個念頭。他開始更加仔細地觀察周圍的環境,思考著自己所經曆事件之中的每一個細節,但始終沒有收獲。

便在這個時候,陶正陽忽然間有一種怪異感覺,就像是有人正在背後盯著自己一樣。

陶正陽背後當然沒有長眼睛,不過長久的軍旅生涯以及在生死邊緣遊走的經曆給了他異常敏銳的感知能力。也正是這種能力,讓他無數次躲過了死神的凝視。

他以最快的速度轉身,但映入他眼簾的沒有任何異常的事物。麵前仍舊是藍沙星那荒涼的大地。

“或許是我太過敏感了。”陶正陽暗暗想著,但心中那種感覺卻始終揮之不去。

一天時間又在等待之中度過,直到第二天清晨醒來,救援人員仍舊沒有到來。

“之前那場狂風僅僅隻有幾百米的範圍,基地遠在幾百公裏之外,不可能受到影響。以及,就算別人沒有注意到我與基地失去聯係,韻晨一定會注意到的,基地沒有理由直到現在仍舊沒有派出救援人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陶正陽有些焦躁地想著,心中愈發煩亂,並且在煩亂之中還多了一些擔憂。

雖然失去了和基地的聯係,也失去了方向指引和實時定位,但太空車之中儲存著離線地圖,上麵記載著陶正陽一路走來的路線。通過火鳥太陽大致確定方位,再輔以回憶,確定返回基地的方向雖然困難,但並不是一定無法做到。

陶正陽首先通過中控電腦獲取到了故障列表,又通過實際查看確定了故障數量及類型,然後便取出隨車攜帶的緊急維修手冊以及相應的維修工具,開始了維修計劃的製定。

雖然陶正陽在衛戍軍之中服役時,接受過飛船的維修訓練並取得了極其優秀的成績,但太空車的構造與飛船之間存在許多差異,一些以往的經驗並不能直接拿過來使用。陶正陽必須要仔細謀劃之後才可以行動。

之前雖然知道太空車此次故障極其棘手,但當陶正陽真正開始計劃將其修複的時候,才察覺到這有多麽困難。首先是工具不足。太空車僅僅隨車攜帶了一些較為簡單的維修工具,最多隻能排除一些簡單的故障,較為嚴重的就無能為力了。其次是維修環境太過惡劣。要修複這種程度的故障,基地之中的機械工程師通常需要在特定的維修車間之內,操縱精密機器人或者直接親手上陣才能將其修複。而現在,不要說機器人,陶正陽連親手操作都無法做到——施工環境在太空車之外,陶正陽必須要穿著宇航服才可以行動,而無論是宇航頭盔還是手套,都必然會對陶正陽的行動造成一定的影響。再次則是陶正陽本身對於太空車的維修並不精通,必須要一邊摸索一邊執行自己的維修計劃。

但就算困難重重,陶正陽仍舊開始了行動。長久地等待會給人帶來極大的心理壓力,哪怕最終無法將太空車修複,也必須要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但就在陶正陽穿好宇航服離開太空車之時,那種被人注視的詭異感覺再度出現在了心中。陶正陽不動聲色,裝作絲毫沒有察覺的樣子繼續向前走了幾步,當他彎下腰來,作勢去觀察太空車損壞情況的時候,在那間不容發的一瞬間猛然轉身。

轉頭的動作幾乎隻用了不到零點一秒的時間。陶正陽有把握如果自己身後真的有人在窺視,他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躲開。可是事實再一次出乎了陶正陽的預料。

他的背後仍舊隻有藍沙星那漫天的黃沙。荒涼,寂靜。

“我的感覺不會出錯,到底是什麽東西在背後窺視我?”

在這一刻,陶正陽心中出現了許許多多的猜測,但無論哪一種猜測都沒有實際證據的支持。良久,陶正陽勉強壓下自己心中的疑慮,再一次將注意力放到了麵前的太空車之上。

陶正陽首先在太空車底下挖了一個淺淺的小坑,隨即順著將身體探了進去,用特製的工具打開了車輛的某個已經變形的蓋板,小心翼翼地將工具探了進去。

足足過了半個多小時時間,陶正陽才探出身來,拿起另外一件工具重新鑽進了車底。在這過程之中,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始終若隱若現。但陶正陽嚐試了許多次,都始終無法找到這種感覺的來源。無奈之下,陶正陽隻得暫時放任其存在,不再去理會。

便在這個時候,在那昏暗的天空之中,忽然間有一顆星辰出現。它一開始的時候極其黯淡,但隨即變得明亮起來。陶正陽並沒有察覺到這顆星辰地出現,但不知不覺間,那始終若隱若現的被窺視感卻悄無聲息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