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從手術室出來時,我看到秦悅坐在對麵的椅子上,弓著腰、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我走到他麵前,他抬起頭看我。

“手術挺順利的,不過病理結果要三天後才能出來。”

他沒有說話。

我問:“你怕嗎?”

這一次他的眉頭微微動了一下,但他依舊沒有說話。

這個小孩無敵酷霸跩的性格,真是讓我煩透了。

我轉身要離開,忽聽他說了句“謝謝”。

我猶豫了一下回過頭,明知故問道:“你說今天有事,就是你母親的手術?”

他點頭。

我聳聳肩:“那我原諒你了。”

下了班我開車回家,剛到小區樓下,就看到一個穿著白裙子的少女,在我家單元門前晃悠。

我停好車,走過去,假裝沒有看到她。

她倒是很自覺地跟了上來:“你怎麽不接電話?”

“手術中。”

“做完手術你不看手機嗎?”

“我懶得看。”

“我說你這是什麽態度?”

我停下腳步,有點生氣:“我還想問你這是什麽態度呢?我好歹還是你的長輩。”

她得意:“所以啊,我來找你就是想讓你盡盡長輩的義務。”

我冷笑著看她一眼,扭頭上樓。她快步跟了上來。

到了家門口,我真想把她關在門外,奈何她身手敏捷,我一開門她就像泥鰍一樣地擠了進來。

我挑眉:“你又要錢?”

“是。”

“我沒有。”

她一臉譏諷:“你怎麽就沒有錢?你又沒什麽花錢的地方,房子是我奶奶全款給你買的,你們醫院福利待遇也好。怎麽,寧願拿錢養小白臉也不願意給親侄女呀?”

我不禁在心裏感慨,以前的我真是太怯懦了,在外麵被男人欺負,在家裏還要被這小丫頭片子吆五喝六的。

我摸出一支煙點上:“所以啊,養不起小白臉,我把他掃地出門了。”

她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衝進臥室打開衣櫃,看了一眼大叫道:“你那秀逗的腦袋怎麽突然開竅了?”

“你給我說話客氣點,不然請你從我家出去。”

她從臥室出來,靠在牆上看著我,態度沒有之前那麽張狂了。

“給我1萬塊。”

我差點被煙嗆到:“你說多少?”

“1萬塊。”

“你一個學生要那麽多錢幹什麽?”

“我看上了一個包,零頭我自己出了。”

我嗤笑了一聲:“你就能出個零頭啊?既然買不起真的就去買個假的唄,東大街上不到100塊一個。”

“你以為我是你啊,那麽沒品。”

“你有品你就自己去賺唄,何必跟我這沒品的人伸手?”

小丫頭急了:“你知不知道你這是逼良為娼?我一個年輕女孩拿什麽去賺錢?你這話什麽意思?信不信我把你的話轉達給我奶奶?”

我頓覺有點頭疼:“就算我媽重男輕女,那也是重我那沒什麽本事的哥,你一個丫頭片子嘚瑟什麽?”

“你還不是丫頭片子?我奶奶還給你買房了,我媽說這房子就不該給你買,這錢相當於是我們家出的,我跟你要點錢怎麽了?”

這是什麽強盜邏輯?

我吐了個煙圈,把剩下的半截煙按滅在煙灰缸中。

“我看啊,咱倆無論是智商上,還是三觀上,都不怎麽對盤,所以跟你聊天隻能引起我的生理不適。那麽是你自己從我家出去,還是我請你出去?”

小丫頭瞪大眼:“你趕我走?”

“渣男我都能掃地出門,趕你走有什麽不行的?”

“你真不給我錢?”

“你覺得呢?”

她氣鼓鼓地一跺腳:“鄒靜安,你給我等著!”

看著門被重重地摔上,我樂了,最近的孩子是怎麽了?一個兩個的都這麽跩?

第二天上班,我去查房,李玉珍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我詢問了幾句,她的狀態還不錯。可是即便如此,手術的第二天也該有家人在身邊照顧。

我皺眉:“你的家屬呢?”

“哦,我兒子剛走,他上課去了,我這事也耽誤他好久了。”

“上課?”

保潔員上什麽課?

小林說:“鄒醫生你不知道吧,李姐的兒子可是D大的高材生,年年都拿獎學金的。”

“你說那天那個……”

“我記得您兒子是叫秦悅吧?”小林問李玉珍。

提到兒子,李玉珍一臉自豪:“對對,是叫秦悅,林醫生記性真好。我們家這情況啊,他要是拿不到獎學金,恐怕大學都讀不完。幸好他每年都拿一等獎學金,免了學費還能補貼家裏,我現在全靠他了。”

我有點意外,難怪那小子那麽跩。

我突然想到我那可愛的大侄女鄒媛媛也在D大,不過她是因為原來的三本學校被合並到D大,而有幸成為了D大學生的。

這人和人之間的差距可真是大啊!

從病房裏出來,我問小林:“怎麽沒見李玉珍的老公?”

小林撇撇嘴:“不知道,我從一開始就沒見過她老公,就她這兒子跑前跑後地照顧她。而且她自己都沒工作,剛才您也聽到了,生活上她全靠這個兒子。要說她也挺幸福的,養這麽好一兒子,長得帥,腦子聰明,勤奮又孝順。”

我看了小林一眼,她那一臉的仰慕遮都遮不住。

“我記得你今年22歲吧?他19歲,你比他正好大3歲,老話怎麽說來著?女大三抱金磚。”

“鄒醫生您說什麽呢!”小林被我這麽一說頓覺不好意思,可轉瞬又想到什麽似的問我,“您怎麽知道他19歲?”

我不由得一愣,雖然保潔員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職業,但這純屬個人隱私,秦悅他未必希望別人知道。

“我猜的。”

“這也行?”

第二天我再去病房的時候,護士長突然拉住我說李玉珍想要出院。

我說:“那怎麽能行?這才手術的第三天,而且她的創口還比較大,要多住兩天。”

護士長有點為難:“可是,她的住院費已經拖欠了,再不交我們要停藥了。”

“她兒子呢?”

“她好像沒跟她兒子說,就說想出院。”

我瞥了一眼李玉珍的病房,她似乎已經開始收拾東西了。

我皺眉:“她這才做完手術,動作那麽大,不怕傷口撕裂?你們趕緊去勸勸。”

護士長連忙指揮身邊李玉珍的責任護士:“快去看看!”然後護士長轉頭又問我,“那她出院的事……”

“我不同意。”

李玉珍拖欠的費用並不多,如果按照一個小時200塊的保潔費給秦悅,那麽他去我家幹上一個禮拜,連帶他母親下個禮拜的醫藥費也都夠了。

可是李玉珍手術的第二天,他卻沒有給我打電話。

這孩子真是死要麵子活受罪啊!

這天晚上剛好我值班,難得一晚上沒什麽事,可到了十點鍾,有人敲響了我辦公室的門。

我沒想到來人是秦悅。

我看了他一眼,繼續低頭寫報告:“你有什麽事?”

“我媽的醫藥費是不是你墊付的?”

我沒理他,把一段話敲進電腦後才轉過身來看他:“對啊,她要出院,我不同意。”

他垂下眼,半晌說了句:“謝謝。”

真難得啊,連著兩次讓這小孩對我說謝謝。

“不用謝,錢什麽時候能還我?我也很缺錢。”

他又抬起眼,那張不怎麽討人喜歡的臉上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怎麽,你不想還?”

“不是,我聽說這事之後,已經在湊錢了。”

“你去哪兒湊錢?”

“這不用你管。”

“如果你不是借了我的錢,我肯定不管,但現在不是那麽回事了。”

他不說話。

我想了想說:“這樣吧,我不用你還錢。”

他倏地挑眉:“你想幹什麽?”

不得不說這小孩長得的確挺好看的,除了他臉上時常帶著欠揍的表情,其他任何一個表情都挺賞心悅目的。

“瞎想什麽呢?我那兒缺個鍾點工,你幹活也還算細致,每天兩個小時,直到做夠我替你付的那些錢為止。”

“哦,這樣……但我不是每天都有時間。”

“我也是,所以如果有誰不方便,我們提前聯係。”

他似乎鬆了口氣:“可以。”

我靠在椅背上看著他笑了:“不過,要按照市場價每小時30塊。”

他微微不滿:“就算是公司標的價,也是一小時50塊。”

“那50塊錢你不給公司提成嗎?”

他冷笑一聲點點頭:“那就這麽定吧。”

說完他便轉身出了我的辦公室,可剛出門他似乎又想起什麽,腳步一頓折了回來。

我正詫異地看向他,就見他揣在口袋裏的手拿了出來。“嘩啦”,幾顆水果糖出現在我的桌角。

他臉色已經緩和了不少,但還是那副別別扭扭的樣子。

“還是謝謝你。”他說。

這次說完,他就真的轉身出了門,一刻都不多留。

我看著那幾顆被彩色糖紙包好的水果糖,這還是我從醫多年來收到的最寒酸的謝禮,但也是最特別的。我的心情不錯,隨便挑了一顆橘色的,剝開糖紙放到嘴裏,我的眼淚頓時流了出來。

“噝……”真酸!也不知道那小孩到底是要謝我,還是要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