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講道理

天上的烏雲散去。

被咬掉一半的月亮重新在夜空中亮相。

隨著月亮的出現,淺水澗裏的光線明亮了起來。

乒!

熟悉的聲音再次出現,張雲歪過頭去,爆射出來的弩箭從他的耳邊擦過。

一擊不中,李義把最後一根箭矢搭在弓弦上,掙紮著想要把弓弦拉開。

但他已經沒有力氣了,手指搭在弓弦上,拉了幾次都沒能成功。

張雲就站在距離李義不到兩米的地方,半蹲在地上靜靜地看著他最後的掙紮。

“你已經靈氣入體了?”

看到李義的傷口上,正在泄露出來的綠色光芒,張雲疑惑出聲。

“嗯,就在蹲你的那段時間裏,突然想明白了,可以感應到氣感了。”

李義的聲音十分平靜,盡管他依舊掙紮著想要拉開弓弦,想要殺了張雲,但他看起來並沒有多少情緒波動。

“那你為什麽還……”

話說到一半,張雲突然想起來那個“笨蛋”的臨終遺言,那一聲淒厲無比的“小義”。

張雲反應過來了,轉而問道:“他是你哥哥?”

“對,親兄弟,不分你我的那種。”

李義似乎明白了自己是在白費功夫,泄氣地把弩弓丟到一旁,靠在樹幹上,看著胸口上的傷口發呆。

“那他一定是個好哥哥。”張雲認真地說道。

說罷,他就把手裏的石頭抬了起來。

在即將落下的那一刻,張雲頓了一頓,說了一段讓李義感到莫名其妙的話。

“哦,對了,忘了跟你說件事。”

“如果說在修行方麵有運氣這麽一說的話,那我比你幸運。”

“不過,你也不是完全不幸,至少你不用麵對兄弟的背叛。”

話音落下的同時,厚重的石塊重重地砸了下去,茫然不解的臉龐頓時麵目全非。。

“你不用謝我,真的不用,如果沒有我的話,肯定會有那麽一天的,那可比去死什麽的要難受多了。”

一連拍了五下,張雲這才停下手上的動作。

“說起來,我這人其實很講道理的,也希望能從前輩身上學點人生哲理,可是你不想聽我講的道理,偏偏要用你自己的道理來對付我,這又能怪得了誰呢。”

就如同在跟李義嘮著家常,張雲伸手拿過丟棄在一旁的弩箭,放在手上打量兩眼,又用手中的石塊把它分解成了碎塊。

“你的道理軟弱無力,我的道理堅不可摧,要怪隻怪你挑錯了對手,碰到我的手上。”

發泄完了壓抑在心中的傾述欲,張雲感覺自己的心情舒服多了。

至少他是活下來的那一個,並且已經從李響的嘴裏聽到了自己想聽的消息。

而這幾個人,將長眠於此。

比起這三個人,他是幸運的,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都是。

既然如此,那就沒什麽可感到委屈的了,好好感受這份小小的幸運吧。

此刻,張雲覺得自己是幸福的,尤其是當他從李義的懷裏搜出來8塊靈石的時候,那種幸福感到達了頂峰。

“看來你這家夥也是死有餘辜,身上有這麽多的靈石,也不知道你禍害了多少同門……”

把靈石放進懷裏,張雲又在他的身上仔細搜索一番,又搜出了幾塊玉簡。

“玉簡是個好東西,隻可惜已經沒了靈韻,全都讓你給糟蹋了。”

隨手把失了靈韻的玉簡丟到一旁,張雲拖著李義的腿,往小溪邊走去。

“我說過我這人很講道理的,既然收了你的錢,自然會給你們料理後事,遇到我也算你們的運氣了。”

“這裏雖然談不上是什麽風水寶地,但風景還是挺不錯的,如果你們在天有靈的話……”

“算了,當我沒說,你們這群瘋子,就算在天有靈那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總之,你們記得要感謝我,不能恩將仇報。”

張雲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說這麽多,他就是單純的想要說說話,想跟人聊兩句。

但是這邊又沒有活人怎麽辦,那就隻能跟死人聊天了。

把三具屍體湊到一塊,又搜了一遍另外兩人的身,確定沒有遺漏,這才從小溪邊撿起一塊扁平的石頭,在地上刨起了坑。

天太冷了,凍僵的土地有點硬,不過終究還是沒有石頭來得硬。

張雲把凍土裏的水靈氣吸收了之後,凍結實的土地變得鬆軟下來,挖起來也不算太費勁。

“本來我還打算給你們做個棺材來著,可仔細想想,我不會木工活,就算做出來了你們也未必能看得上眼,說不定還得被你們埋怨幾句,想想還是算了。”

“尤其是那個大塊頭,那家夥的嘴是真的臭,我現在回想起他罵我的話,腦門還直突突,所以你們就將就著住吧。”

“別說我不講究啊,我對你們已經是仁至義盡了,換做是別人,大冬天的誰還給你們刨墳啊,仔細想想,我真的是有病。”

“但話又說回來,我這人的脾氣明明這麽好,為什麽你們就不能……”

話說到這裏,張雲哽咽一聲,拳頭用力錘擊在凍土上,幾塊碎石濺射出去。

深吸了一口氣,張雲調整好呼吸,自顧自地說道:“事已至此,現在說這些也沒意思了,不過有句話該說還是得說一句,我真的是恨死你們了。”

將三人的屍體並排放好,張雲捧起泥土掩埋土地。

塵歸塵,土歸土。

願生時恩怨,隨這一抔塵土隨風散去。

願來生,不再相見。

……

了卻了恩怨,張雲坐在小溪邊上的楓樹下抱起膝蓋發呆。

不是他不想修煉,而是他現在靜不下心來,進入不了入定的狀態。

他心裏有太多的疑惑需要開解了,盡管已經說了非常多的話,但張雲還是覺得不夠,遠遠不夠。

他還想繼續聊下去,隨便什麽人也好,哪怕是陌生人、死人也好,他還想再多聊幾句。

但身邊已經沒人了,沒有陌生人,也沒有死人,也沒有擁有體溫的動物。

有的隻是背後的一棵楓樹,一棵光禿禿的,禿了腦門的中年楓樹。

對著它,張雲實在是提不起什麽說話的欲望。

“說起來,我還欠著師兄錢呢吧?”

看了眼遠處高聳入雲的山峰,已是從山頭冒尖的太陽,張雲扶著膝蓋站了起來。

“回去一趟吧,既然有了錢,也是時候把錢還回去了,順便要是能得到師兄的指點,或許就不用像現在這樣,什麽也幹不了。”

轉頭望向樹下,昨日提過來的籃子靜靜地立在那裏。

張雲走過去,打開竹籃的蓋子,在鼓鼓的油紙包上摸了一摸,溫度還在,裏麵的食物到現在還是熱的。

“唉!不順心的時候,真的是不管是什麽東西都能成為一個麻煩。”

裏麵的食物張雲舍不得扔,但他又沒有什麽胃口,這下該怎麽辦呢?

回去看看吧,看阮師姐願不願意吃了,要是她也不願,那就隻能原樣奉還了。

這還真的是……難捱的寒冬啊。

……

回到育新堂的時候,張雲恰巧看到阮師姐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給排隊等飯的小蘿卜頭們發放食物。

看她在忙碌,張雲也沒有上前打招呼,而是在院子前的台階上坐了下來,就那麽靜靜地看著執事屋前普通的早晨。

“都別搶啊!誰要是敢插隊,一會兒我教訓你的時候你可別哭,誰要是敢哭,師姐我上前就是邦邦兩拳,都給我記住嘍!”

和想象中不一樣,執事屋前並沒有那麽多的爾虞我詐。

阮玉玲假裝凶狠,嚇唬這些孩子,他們也不害怕,還在那邊嘻嘻哈哈地跟阮師姐開玩笑。

不過期間倒是沒有人敢插隊,破壞這裏的秩序。

看樣子,阮玉玲並非是沒有威望,而是她的威望是以更溫柔的形式展現在大家麵前。

隨著時間的流逝,貪嘴的小蘿卜頭們各自離去,另外一批年紀大一點的少年、少女們相繼從各個院落走了出來。

當他們排隊等待之時,看到張雲坐在天字一號房的院落門前之時,臉上紛紛流露出了詫異的神情。

而當他們彼此交流過後,再次看向張雲的時候,這些人看他的眼神變成了深深的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