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癩子頭輸錢紅眼,見過所宋默心懸

建安十三年,八月十一。

亥正。

玄樂門外,張驢看著已經關上了的城門狠狠敲了敲自己的扁腦殼癩子頭,口中罵罵咧咧道:“不就喝了點酒嘛,城門他娘的怎麽今天關的這麽早。”

張驢是暗月城漕幫幫主於陌凡的手下,建安京外九河十二流,最是依賴船運,船夫纖夫數不勝數。

張驢真名並非叫作張驢,漕幫於陌凡在建安京外三縣都有著不少的生意,每逢月中則需要找腳程快的人去收例錢。

泗水縣,天水縣,長寧縣皆是離建安京五十裏,往返百裏,尋常人一天必然無法在酉時回來。

張驢這人雖然吃喝嫖賭樣樣精通,但偏偏有一個長處,那就是腳程極快。

尋常收例錢,張驢便派上了用場,往返百裏不消一天的功夫準在酉時關城門之前回來。

久而久之,於陌凡便專門讓張驢去其他三縣收例錢。

那些漕幫的弟兄起哄般給他起了外號,見他腳程極快如馬一般,但扁腦殼癩子頭更像是掉了毛的驢子。

於是,張驢這個名號便傳開了。

圓月無聲,高掛城頭。

暈暈乎乎還帶著醉意的張驢怎麽會知道此時的城門早就關了兩個時辰,隻見他揉了揉醉眼也不講究隨便找了些樹葉攏成一堆便舒舒服服躺在了上麵。

初秋的落葉十分柔軟,張驢是個混不吝,一個翻身便將自己整個埋了進去。

遠處看去,絕不會發現落葉堆裏竟還躺著一個癩子頭醉漢。

一炷香之後,張驢正睡的昏昏沉沉,半夢半醒之間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張驢不耐煩的罵了一句,翻身繼續睡去。

可沒過一會兒那馬蹄聲徑直朝著自己這邊就緩緩走了過來,顯然是來人見關了城門也打算來這裏湊活一夜。

張驢心想這樹葉堆是自己給弄的,怎麽說也必須得收這人一個過夜費,整兩個銅板明天也能當個過早錢。

打定主意,張驢咪著眼往外麵看了一眼。

月入灑水看的分明,這牽馬走來的人竟是個熟麵孔。

長寧縣不良帥,張威。

張驢月中幫漕幫幫主於陌凡收例錢,周遭三縣沒少去,因此對這個長寧縣的不良帥頗有印象。

自古以來,賊怕見官妾怕床,兒見老子心惶惶。

張驢哪裏還敢生出半點收過夜費的意思,正待起身與張威打招呼,暗地裏突然竄出四個黑影。

還沒待張驢提醒,十年北漠軍,八年不良帥的張威早就反應過來。

隻見張威一個鷂子翻身便要上馬逃命,奈何四個殺手有備而來。

一個黑影彎刀一掃頓時封住了張威的去路,另外三人速戰速決,兩人挾製住張威,另一人反手便將匕首送進了張威的胸膛。

張驢平日裏倒也見過不少的幫派火並,但哪遇到過這種場麵,一番驚嚇過後頓時清醒了過來。

張驢躲在樹葉堆裏不敢作聲,那邊的四個黑影開始在張威的屍體上摸索什麽,突然遠處傳來一陣陣擊打銅節的聲音。

巡夜的鎮北軍到了。

黑影立即將張威的屍體拖到護城河邊上丟了下去,然後四散離去,神不知鬼不覺。

張驢躲在樹葉堆裏一動不敢動,直到巡夜的北漠軍離去,他才慌忙鑽出來。

剛剛躲在暗處張驢看的分明,殺人的黑影還沒來得及在張威身上搜尋到什麽便被鎮北軍驚走。

張驢本待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但突然他的腦海中靈光一閃,一個念頭萌生了出來。

原來在大周朝殺人已是重罪,而殺朝廷命官更是夷九族的罪名。

張驢心想這四個黑影冒險在玄樂門外埋伏暗殺長寧縣不良帥張威,又在其死後搜尋屍體,莫不是這張威身上帶著了不得的寶物?

此番正是黑影謀財害命?

邪念凡生便如野草滋長一發不可收拾,張驢如鬼迷心竅一般越發覺得張威身上帶著什麽了不得的物件,而且他看的清清楚楚,黑影根本就沒來得及摸走他身上的寶貝。

換句話說,寶貝還在張威的屍體上。

此時的張驢完全忘記了害怕,也忘卻了隨時可能返回取屍的黑影,他隻想拿走張威身上的寶貝去暗月城的賭場裏放縱一番。

最好還能去勾欄裏找小桃紅樂嗬樂嗬,想到這裏張驢笑的更加猥瑣。

說幹就幹,趁著四下沒人,張驢直接就將剛剛被黑影丟下護城河的張威屍體給撈了上來。

月紅如血,張驢將張威屍體上上下下給摸了一遍,除了一本沒用的書薄之外,竟連一個銅子都沒有。

滿心歡喜卻最終什麽都沒撈著,張驢氣急敗壞罵了一聲本著賊不走空的原則將書薄揣進懷裏,然後一腳將張威屍體又給踹回了護城河中。

饒是張驢膽大包天也不敢再去樹葉堆裏貓著,此時恢複些理智恐怕黑影去而複返傷了性命,他仗著快腳程又遠遠跑到了十幾裏外一處山洞藏了起來。

一夜無話,等第二日卯時城門一開便早早進了城,自回暗月城於陌凡處交了例錢。

……

宋默在暗月城眼見的張驢懷揣過所薄進了賭場,稍做猶豫便跟著走了進去。

賭場裏煙氣彌漫,賭徒口中汙言穢語,穿了白袍皂衣的妙齡女子擲骰搖盅。

很快,宋默便在一張牌九桌上發現了張驢。

一襲青衣薄紗的妙齡女子唱了聲開腔:“壓的多贏的多,壓了銅板賠銀鵝,壓的大贏的大,壓了毛筆賠字畫,風吹草帽扣鵪鶉,大風刮離麥秸垛,拾的麥子蒸饃饃。開船不等人昂,走你!”

張驢手握兩張牌九,口中念叨著:“九點,九點…”

宋默一看才知,原來是在比點數,九點為大,點大者通吃。

一炷香後,張驢再次失望的將兩張牌九丟在賭桌上。

這已是他輸的第八局,收例錢得來的賞錢賠了個精光不說,倒欠賭場二角銀錢。

牌九叮當響,又是一輪開局。

張驢輸紅了眼還待下注,一旁的賭徒嘲笑他道:“老驢你還有錢嗎?沒錢別耽誤我們找樂子啊。”

張驢氣急口不擇言道:“我沒錢,但我有寶貝啊。”

賭徒們一聽來了興趣起哄道:“就你?祖墳刨了都不知道是棺材板還是草席卷子的人,還能有寶貝?糊弄鬼去吧。”

張驢被賭徒們一激從懷裏掏出那本過所薄往賭桌上一拍說道:“這上麵有官家的大印。”

有識字的賭徒看了兩眼哄堂大笑道:“我當是哪朝哪代的名家孤本,原來隻是一本過所薄啊。”

原來這張驢不識字見過所薄上有官家大印還以為能值上幾個銅板,這才寶貝似的揣在懷裏,此時見隻是一本分文不值的過所薄頓時覺得臉上沒麵兒。

氣急敗壞的張驢猛的拿起賭桌上的過所薄,直接就丟了出去。

好巧不巧的是,張驢丟掉的過所薄正落在宋默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