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鎮魔司黃字三品,申正時蘇木哈克

坊市中各個戲坊搭的台子已經紮上了一圈的花燈,尚未到上燈放夜的時辰,建安京的百姓已經迫不及待的湧上街頭。

載著歌妓搭著彩鍛的馬車和裝滿了蓮花燈的牛車擠在一起,好不熱鬧。

建安十三年八月十五,申初。

西市,胭脂坊。

一個中年男人沉溺的看著走在前麵的白衣少女,少女在貨攤前看花了眼,左右覺得有趣。

中年男人穿著靛藍色的長袍,領口袖口都鑲繡著銀絲邊流雲紋的滾邊,腰間束著一條青色祥雲寬邊錦帶,皮膚略黑眼神堅毅,五官平常,隻是左邊臉上有道一寸長的刀疤。

“爹,京城比大漠好玩多了。”那女子笑顏如花衝身後的中年人說道。

“阿錦你慢著些,女孩子家家的成何體統。”後麵中年男人嘴上責怪,但嘴角的笑容已然出賣了他。

前麵那名叫阿錦的少女如一隻初出巢的小燕,眼眸青碧,鼻梁高挺,著了一身深蘭色織錦的長裙,裙裾上繡著潔白的點點梅花,用一條白色織錦腰帶將那不堪一握的纖纖楚腰束住,烏黑的秀發綰成如意髻,隻挽了一支碧玉玲瓏簪,綴下細細的銀絲串珠流蘇,煞是好看。

兩個人影隔著半條街跟在中年人身後,這是最佳的距離。

近了,惹人反感。

遠了,恐顧不及。

這倆人一個正是花半夏,而另一個則是齊京墨,從戶部文案府回來便被派來保護漠北節度使馬嗣虎。

“你是說她不是大周人?”煙客花半夏小聲問道。

追星手齊京墨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壓低了聲音回道:“漠北節度使馬嗣虎妻子早亡,並未續弦,軍中傳聞他十七年前收養了一個胡女名曰蘇錦,想必就是此女。”

煙客點點頭沒再說話。

……

六扇門的府衙,一個上了年紀的老捕快緩緩睜開眼睛。

日薄西山的人,最是喜歡申時的日頭。

柔陽若水,物喜貪婪。

偏偏一個人影擋在了身前。

“勞駕…”老捕快正說著,忽地眼睛睜大。

來人是個豔麗的女子,一襲黑衣腰懸木牌,牌上刻著個鎮字。

鎮魔司,黃字三品鎮魔使,薑婉怡。

申初,六扇門深院官堂。

神侯諸葛長青望著台下的女子良久,最終輕輕歎了口氣什麽都沒說。

薑婉怡穿著一襲黑衣,頭發幹淨利落的用一隻黑玉簪子綰了,五官標致,尤是一雙桃花眼含俏含妖,小巧的嘴角微微翹起,帶著幾分輕薄。

“大人,這是看不起我的品階嗎?”薑婉怡柳眉稍挑平淡的說道。

“突厥入城所謀非小,花燈佳節麻煩甚多,若出了差錯恐怕我等皆為大周罪人。”諸葛長青沒有正麵回答,但這番話裏的責怪之意已經很明顯。

他倒不是針對薑婉怡,隻是惱怨鎮魔司做事太過孟浪,如此大事竟隻派得一人前來。

薑婉怡美目輕瞄像是看穿了諸葛長青一般,嘴角浮出一抹冷笑道:“我一人足矣。”

諸葛長青沒有再開口,眼神從薑婉怡身上收了回來,重新看著桌上放著的那本過所薄。

朱紅筆勾勒出一個圈,寒衣兩個字格外顯眼。

“寒衣?”薑婉怡低聲說道。

“你知道這種藥材?”諸葛長青見狀猛的開口問道。

薑婉怡皺眉道:“誰告訴你寒衣是藥材?”

……

一棟棟三丈有餘的黑漆高亭,在每一個市坊的空曠處矗立,在其上可以觀望市坊的動靜,謂之望樓。

樓上設有玄衣武侯,皆是目力極好之人,可於望樓之上俯瞰整個市坊。

凡風吹草動,走水捉賊,武侯皆可一目了然。

一隻信鴿急飛驟轉最終落於市坊中央最高的望樓之上,玄衣武侯自信鴿上取下書文隻大致看了一眼便臉色突變,緊接著直起身子取下一麵赤紅信旗,朝四方揮了三下,又重複三次。

三個彈指之間,四方最近的望樓皆是揮起赤紅信旗,很快一條由六扇門發出的急令在市坊之間傳遞。

東市,南灣坊外,申正。

一個穿著黑衣的人影快步走進了南灣坊,身後的一個尾巴不情不願的跟著走了進去。

三座拱門橫在眼前,唐意略一猶豫便走進了錦衣巷。

“我們來這裏幹嘛?”宋默看著兩邊彩樓上的鶯鶯燕燕疑惑的問道。

從目前的接觸來看,唐意不像是這樣的人才是。

“查案,”唐意目不斜視的低頭快步走著,然後停了一下腳步沉聲說道:“還有,把你的目光收回來。”

宋默見兩邊的彩樓之上,姑娘們一個個穿著輕紗罩衣,半隱半現之間嫵媚至極,一個個掩嘴輕笑,衝著下麵拋著媚眼,不知道是哪個好色的少年郎正眯著眼往上瞧,一副吃豆腐的模樣。

哦?是我在往上瞅?

那沒事了。

唐意徑直朝著錦衣巷中央的一處院落走了進去,看門的是兩個彪形大漢。

“這裏不是爾等遛馬沐香的地方,速速離去。”一個紮著白布方巾的大漢將雙手握的劈啪作響,挑釁的望著唐意和宋默。

宋默看著大漢牛腿一般胳膊上暴起虯龍似的青筋,不解的望著身邊的唐意。

唐意冷哼一聲丟出一個腰牌,然後帶著宋默就往院子裏麵走去。

“你這廝活膩了嗎?”那紮著白布方巾的大漢舉起兩個銅錘般的鐵拳輪圓了就要往唐意頭上砸去。

“夯貨,住手。”這時院子裏一個戴著瓜皮氈帽的人撿起腰牌看了一眼頓時臉色大變,喝住了就要逞凶的大漢。

“不知六扇門的官爺到此,有失遠迎,有什麽是我們錦衣巷可以效勞的,官爺盡管吩咐。”瓜皮帽恭恭敬敬的將腰牌遞回到唐意手中,賠著笑臉說道。

“帶我去見你們家白爺。”唐意接過腰牌沉聲說道。

瓜皮帽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

一處塌了半邊的別院裏麵,雜草長了一尺多高。

後院的石桌被人剛剛清掃,放了初秋的菊茶,羋子歌端著茶杯失神。

幾棵棗樹,半地梨花。

西市,琴台坊,申正。

一列車隊緩緩駛入偏僻的大院之內,足有七八輛大車,地上剛剛飄落的梨花頓時被碾成泥濘,留下了兩行不淺的車轍印。

大車四邊掛著青幔,裏麵是一個個的鐵箱子,從車前掛著的黑雀號旗不難看出這是王氏車馬行的車隊。

腳總跳下馬車,隨手拈起肩上的梨花塞到嘴中嚼了兩口。

長年的腳運讓他總喜歡嚼些東西打發時間。

這趟從揚州府到建安京的活不錯,老主顧出價很是爽利,一路上也沒碰到剪徑(攔路搶劫)的賊人。

就是運的東西實在古怪,腳總想到鐵箱子裏的東西不由地打了個冷顫,好在是按時送到了,隻管交差拿錢完事。

腳總一眼便看到了院中的趙奴,上前陪著笑道:“這位爺,幸不辱命,東西我們一件不落的送了過來。”

建安京多有胡商,腳總自然沒有對趙奴的身份起疑。

“進城可遇阻攔?”趙奴問那腳總道。

腳總自誇道:“王氏自與城門監相熟,上下打點,一個時辰便已放關。”

趙奴又問道:“你們直接來的這裏?”

腳總賣了個聰明道:“那是當然,我們可不敢耽誤客人的時間,等收了尾款才能回牙行報差。”

這是腳總在提點趙奴,但他沒有發現大院的門已經被兩個突厥夥計不動聲色的插上了門栓。

趙奴滿意的點點頭道:“不錯,你做的很好。”

腳總嘿嘿的笑著,還在盤算著等會兒上哪喝花酒,錦衣巷的姑娘沐香價錢可不低,還是去勾欄看看吧。

但緊接著笑容在他臉上凝固。

一柄彎刀劃破了他的喉嚨,他生前最後看到的是車行的人一個個被殺戮在大車之下。

風吹過,落下滿地的梨花,淡淡的香味蓋過了血腥味。

趙奴擰斷鎖頭打開了最前麵大車的鐵箱,裏麵赫然是三個渾身汙穢的少女,正驚恐的瞪大雙眼看著他。

趙奴用指甲劃破了一個少女的脖子,貪婪的吮吸了一口嫣紅陶醉的說道:“太美了,蘇木哈克終於要在這罪惡的建安京睜開憤怒的眼。”

少女眼神中的驚恐慢慢成了一汪死水,頭慢慢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