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約定
“自己的活著？活著呀……”
窗下月影被拉長了好幾分，夜寒微霜纏繞著這抹鋒芒孤影，鏽跡汙漬龜裂都是歲月的沉澱，劍雖沉，末了，他卻輕柔似水。
粗麻織的絲線，蜿蜒千百萬年，記憶奔流不息，忽聞聲止，回首之時，福遛雙目皆空。
“前輩。”
床邊，抖索的黑發，那體溫侵入幾分，柔軟的觸感摸索其鋒，雖鈍尤利。翻騰消失的雲煙，一切在不知不覺間已經釋然。
“千雪醬，很小，很可愛，路還很長。千雪與本座可不一樣呦，千雪醬有想做的事，自會去努力。
不負神帝，在這千百萬年後，與你相知，本座已無可求。何況能為千雪你出力，更是倍感榮幸。
至於本座嘛，千萬年一廢鐵，幸得一老頭熔鑄，允了這後千百萬年。
世事皆有定數，自廢鐵而來，理當回破銅爛鐵。
每天呀，能在這小空間裏打打遊戲，有好玩的就知足嘍。何況還有千雪你允的這數載年月呀，真的是大滿足！大滿足嘍！”
“才沒有呢！騙人……騙人！”
嚶嚶之語，絲絲悲涼的意味，小毛團蜷縮在劍上，反複捶打風雨而至，始料未及的他，不覺一震。
“怎麽了，千雪？”
滴答，淚花**開晶瑩的波瀾，千雪緊緊摟著重劍。
恍惚中，故人似乎也在這麽一個夜，歎息而過吧。
“千雪，才不要前輩就這樣消失呢……嗚……沒有前輩在……”
“對不起，千雪，本座說錯話了，隻是說千雪離開之後的日子。我呀，自會隨著時間像你們那樣乘風而去，自然規律早晚罷了。
現在的日子雖然會很短暫，但我這串老麻繩已經串了夠多彈珠了，反正本座就是個破銅爛鐵嘛，嘻嘻！”
“不好笑，嗚……前輩！才不是破銅爛鐵呢……前輩……”
原本想著逗千雪開心的福遛，突然發現自己的話越多，她沁出的淚珠也越來越多。
他，福遛，還真的不會安慰人呢。
心緒一錘，他，還真沒長進啊。
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說不出話來，就是同樣悶悶的感覺。
不知其名，不解其意，理解嗎？
“千雪……”
噙滿淚珠的雙眸，鬆開的雙手放下了重劍，少女微微低下了腦袋，攥緊的小拳頭，使勁地搓揉著衣裳的一角。
往昔的時間，是故人教會了他以人自居。
“嗚……前輩當然不是什麽破銅爛大鐵蛋……
唔……前輩是千雪最好的前輩，會指點千雪練劍……
唔……前輩給千雪做好吃的，會關心千雪……
唔……前輩給千雪治療……
嗚……前輩……”
少女哽咽的聲音，一大長串的前輩，福遛無所遁形。
外殼被撕裂，視線在躲閃。
“千雪。我，對不起……”
他，無法理解，卻很會被認為理解。
抹過淚痕，少女倔強地抬起了頭，明亮的月色，照亮的臉，仰頭望去是那樣神往。
“前輩，你不是曾經告訴千雪。
你是一位超級厲害又有很多名字的神劍!
你不是說想要幫千雪我完成理想嘛！
那麽千雪我，也要完成前輩想要做到的事情，一定！”
加重的字詞，小臉依舊不為所動。
夜色漫過那啟天之柱，轉著的粒粒晶塵突然被掀起，連著如紗薄霧，慢慢從窗外侵入。
“刮南風了呀……”
崩碎的外殼，如光點被卷起，福遛竟然看到了開天辟地之時。
南風之時清揚開，在那綠意盎然的山頭，有一名男子屹立於地之脊角，徒手挑天之勢其長笑不止。
還記得那時候有一名修士是這樣問的，“神帝何以挑天？”
神帝灑然一笑，“縱有這世間一劍，天何懼。”
那修士又問，“此劍為何劍？”
……
漸漸遠去的身影，福遛隻記得那最後一句。
“南城樹已綠，青山不饒人，三裏外草廬前，南城煉製子。九劍一命，第九即乘風而去嘍。”
“小娃娃呀？”
“您是……”
本座吾乃是南城煉製子，煉造術的撰寫者，九城煉君之首。以廢劍為基，今日老夫就破了這天定之數。
那老爺子彈指敲劍，扶手間的光輝被刻下其名。
晃動的身影，這回是顏君在斬妖除魔，戰鬥中無意間崩碎的那一塊，沒有遮掩，福遛摸起了手臂上的舊傷疤……
南城煉製子，他老爺子曾經說過，一柄劍有太多的主人，而一個主人卻隻有一柄劍。
“小福遛呀，你一定會遇到很多很多，像我這樣的人……”
“千雪。”
“嗯？”
“會很辛苦的。”
“不怕。”
“那我的願望是，我想要恢複當年的神采，拜托了。”
轉回的身影，這回是千雪的影子，他雙手作揖微微鞠躬……
“啊哈，前輩終於說出來了，不愧是我千雪喜歡的前輩，還真有前輩的風範。不過這就行了嗎？不修複嗎？”
“嗯，夠了。我是劍，更是千雪的前輩。”
“千雪我，是揮舞前輩的人。”
“第一個目標，站在嵐風大陸之巔。”
“第一個目標，成為持劍人。”
“一言為定！”
“嗯，一言為定！”
此時此刻小屋中，清冷月夜下，南風輕襲而來，原本四處遊**的晶塵盤旋飛舞，回旋在了少女和福遛的四周。
少女重重點了點頭，重新拾起了重劍，微低的腦袋輕倚劍身，相似的眼眉，她給予回禮，而微震的劍身，給與了最強的回饋。
千雪撫摸著刻著福遛兩字的劍柄，敲著劍身，眼神之中閃過了一絲絲調皮。
“福遛是嗎？在遇見你的那天，真想真真切切地好好看看福遛，可惜天太黑了些……”
“嘿嘿！其實那一天，隻是是我主格的一種形象。”
福遛坦誠的回答，躺倒的身形，夏千雪她將腦袋枕在了劍上，一言不發呆呆地看著窗外。
那抹深藍色的眼眸，就如同窗外深邃無垠的星空一般，充滿無限的可能。
同樣無垠的星空，星星點點，鬥轉星移間，這上萬年的蹉跎歲月，一番感歎，福遛他陷入了沉寂……
“福遛，在嗎？”
“前輩，怎麽不說話了？”
“千雪，怎麽了？”
咚咚咚的敲擊聲，湊上的耳朵，回過神來的福遛急忙回應著。
“我想聽聽看福遛在不在？前輩在不在……”
“千雪真傻，我不是在這和你說話嗎？”
“那福遛可要好好老實交代一下，要修好前輩你得需要多少世界之塵？
“啊……”
“難道多的得有一座小山那麽大？還是要幾座大大小小的一堆山？”
“這……”
不是福遛不想回答，還真的難以去回答或者說不能回答。
“怎麽了，前輩？”
“確實是要非常非常多的世界之塵，但像老爺子那樣之人更難尋吧。福遛我，可不要千雪醬不斷地擊殺凶獸！”
“沒關係，前輩。不管什麽等級，殺到地老天荒，隻要有力氣。就是千雪我……還是常人，還不太擅長……”
“太可怕了千雪，那存世凶獸的冤魂不都要來找福遛報冤尋仇。
那可真成了眾人口中的邪惡之物？
不是本座不想告訴千雪得需要多少，而是這世上確實有一條路可以更快地修好吾……”
叮~
“而且修好後更強，更猛，更不朽，更名聲萬年。”
“但前輩絕對不會讓我去做的，對吧？”
“千雪，難道你也已經想到了？
“嘛，不要小瞧我斷罪人的身份，雖然完成的不太好……“”
千雪笑起來的聲音，有些後悔的福遛一陣頭皮發麻。
“什麽？千雪真的知道了？”
“好歹我也是一個超稀有的素材，不是嗎？你說如果用我自己來修複前輩的話，可以修好幾成呢？”
“千雪，傻千雪，這玩笑可真的真的開不得。”
有些急促的聲音，福遛還真怕千雪做傻事，然而千雪的臉上綻開了笑容。
“前輩呀，就是太認真了!”
她撐起手，俯身看著被壓住的劍，一抹純淨的藍，緩緩低下的腦袋，小聲耳語。
“隻要前輩一句話,千雪隨時都可以。”
千雪!
這是福遛心中默念的話話，他並沒有脫口而出。
四周再次歸於沉寂，千雪的小手玩弄著纏繞在指尖的晶塵。
因為他知道啊，這樣的話怎麽能說出口，這是萬萬不能的。
有些卡殼的話語，至於這成千上萬的歲月星河，這其中悲歡離合，實在是經曆了太多太多。
可惡的神帝，可惡的煉之子，讓福遛歸於塵土之中不是更好？
顏君式電車難題……
“如果……真有那一刻的時候，福遛我一定會完成那持劍人千雪的意願。”
有些哽住的話語，他想了很久很久，不知為何眼眶裏總有一種濕濕的感覺。
“前輩，謝謝！比起那些肮髒的人族修士，我還是覺得真有那麽個時候，給前輩多幾百年的光陰，千雪很開心，沒準前輩會遇到比我更聰明的人呢？”
“千雪。”
一把按住，又一次被噎住。
“千雪知道，自己很笨，也不懂得掩飾情緒，而且悟性不高。那練劍這事，已經練得很慢很慢，比不上神帝、顏君他們那些……”
“傻千雪，不要說了……說了……”
福遛震動的的樣子，有時候非常恨自己，為什麽就不能再多恢複一點，這樣子才能好好保護她呀。
“傻千雪，明明有著一堆的亮點，刻苦努力，很勤奮，而且不調皮，很乖巧、很聽話呀……”
“前輩，千雪自己還不知道，失約了太多次，理解不了太多太多……
“傻千雪一點也不笨，我也不是那個自以為理解了一切的笨蛋！”
“……”
千雪還想繼續自顧自地說下去，突然福遛興奮地大聲高呼了起來。
既然這個世界隻有她能聽見自己，那就將全部心意傳達過去吧！
“千雪很可愛！真的很可愛！是世界上我最願意說話的人！千雪——最棒了！”
拖長的尾音，為何說出的每一句每一字卻依舊如扣門擊打般痛苦，但千雪她笑了，甜甜地笑了。
“前輩——
“謝謝。”
南風依舊在吹，晶塵四溢的空間中，漸漸響起了輕昵的鼾聲。
千雪累了，她真的很累了，她慢慢合上了眼，感受著福遛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