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喪事
這人狗兒認識,這幾個月來經常見到他,人稱鐵老七,花名“鐵嗩呐”。因他時常鼓著嘴吹嗩呐,兩邊的嘴皮都有些鬆弛,吸足氣時,特像一隻鼓氣的蛤蟆!所以又被人笑稱“鐵蛤蟆”。
鐵老七打小跟他父親學吹嗩呐,十七歲時就能領隊接活,他們這幫人專門接“娶親”“埋葬”中“響樂”這塊的活計。無論是“喜樂”裏麵的頭道曲、二道曲、三道曲、迎親曲、送親曲,拜堂曲等還是“哀樂”裏麵的迎客曲、答謝曲、裝殯曲、送行曲和埋葬曲,鐵老七都能信手拈來。那一口嗩呐功夫曾被州裏的通判老爺招去聽用過一段時間。年輕時的鐵老七走南闖北的在鄉間泥腿子們中也算是見過世麵的人物。不過如今歲數大了腿腳不利索,不再出遠門,就在縣裏附近接接活。
能使用到他的必是東城那些有錢的員外們,也沒聽說今日有哪位員外死了呀!怪不得今晨放粥時不見旁的那些乞丐。扭頭看看狗剩估計他也不曉得,不然也不會去領粥的。
瞅瞅屋裏,打掃得也差不多了,倆人便扔了掃帚跑到院裏。抬頭看看天正是一日當中最熱的午時,寒秋天裏難得的好天氣,把角落裏的稻草垛攤開,曬曬潮氣,晚上還得用!
看旁邊的大傻已經醒了過來,正坐在那裏揉著他的左腿。“大傻,俺們要去東城坊,你在家呆著可好?”
“大郎哥,你們可是要去東城張員外家?”
“噫?大傻,你怎知道?”倆人一聽大傻這麽說忙湊到跟前問道。
“俺是今早聽王小乙跟張家二郎說的,昨宵禁後王小乙本想在南城門口附近找個地睡上一覺。剛睡下沒一個時辰,那東城張員外家的張大郎,打著火把領了十幾下人,拿著文書叫開了城門往城外去了。到了後半夜,他們這群人護著一輛馬車又匆匆的進了城。張小乙還看到張大郎給了守城門的張隊正好幾貫銅錢。那時候,他還遠遠地聽到幾句,說什麽張老員外卒了!今早他們都結伴去了東城。”
說完,劉大傻便用一副可憐巴巴的眼神望著倆人道:“俺剛剛也聽到了嗩呐聲,你們想來也是去東城湊熱鬧。大郎哥,俺也想去。你們抬俺去吧!”
嗬,這大傻不犯病的時候還真精明。不過瞅瞅大傻的左腿歎了口氣說:“大傻,你腿上的傷還沒好,不可折騰。俺們就去看看能不能討些吃的,不多玩。等午後回來時,路邊尋個郎中給你拿貼藥。等養好了腿,想去哪你都可以去。你放心,俺們會給你帶些吃的裏!”
那大傻聽了這話,瞅瞅那條傷腿也感覺沒甚可說,就苦著臉道:“你們倆一定要給俺尋回些肉吃,俺好久都沒聞過肉味兒了,嘴裏都淡出個鳥來!”
吃肉,不僅在古代是個問題,哪怕是後世普通老百姓家也不是能頓頓吃得起的。沉重的房貸車貸壓的喘不過氣,尤其那些剛畢業的學生,每個月就那麽點薪水,還要留著交了房租,剩下的錢一番精打細算,也隻夠打打牙祭。
倆人安撫了大傻,便結伴往東城坊走去。身為一個乞丐,平時東討一口西找一口隻為填飽肚子,時不時的還會餓上一頓。所以每當這城裏有哪戶人家娶妻或者辦喪事,便是屬於這幫乞丐“過節”的日子。娶親自不必說,這乃是大喜事,遇到出手闊綽的人家隻要走過去喝聲彩,不但會打賞一頓飯吃,有的還能賺些紅包回來!
乞丐上門就和那烏鴉一般,哪怕這家裏正在辦喪事,人人忙的腳不停地。對這幫乞丐也得派人打發好了。不然給你找點事搗搗亂,豈不讓人笑話。打發他們,其實也不難,無非是一些吃剩的冷菜冷湯,端出來分給這些乞丐,等他們吃飽了也就自然走了。
看一戶人家在此地混得如何?處事如何?就在他們家辦喪事或者喜事的時候看,辦的場麵如何宏大,來的客人數量多寡,主家禮節是否周到,這時都能彰顯的出來。
中國人都愛麵子,唯恐別人恥笑自己辦事小氣,所以大都會把場麵辦得紅紅火火,以求事後,在周圍人裏博得一聲好評。
辦喪事自古以來都是一個特別講究禮節的時刻,尤其是在古時。既想辦的周到,不失禮數又想把那場麵辦的符合自己的身份地位。當官的有當官人的辦法,老百姓自有老百姓的道道。而住在東城的那幫不缺錢的員外老爺們又沒有官場律令的限製更是自由發揮。
古人講究“入土為安”,故親人逝後,多施行土葬,不過在宋朝,情況卻有些不同。受佛教僧人火化的影響。自唐以來民間也開始出現了火葬,到了宋代,已然流行起來。南宋理學家朱熹曾說:“自佛法入中國,上自朝廷,下自百姓,達閭巷,治喪禮者,一用其法。”
僧人宣稱,圓寂後通過火葬,逝者可升入西天極樂世界,仕伸階層也起了效仿的心理。而民間的老百姓,尤其那些窮困的人家,無力置辦棺材墓穴,便將逝者火化後,把骨灰盒存在寺廟內或者埋入地下省時省力甚是方便,所以在當時的佛教發達地區大量流行火葬法。
甚至朝廷開的“漏澤園”還免費為貧窮人家安排火葬,宋代的開明與進步由此可見一斑。不過《周禮》言“眾生必死,死必歸土”按照禮法,土葬才是正統。因此在儒學大盛的明清時期。朝廷對火葬的禁止極為嚴厲,從宋代刮起來的火葬之風也就逐漸消失了。
宋代也提倡厚養薄葬,明確製定了喪葬令,禁止將金銀財寶過多的財物放入棺內,也不準用大塊石板來搭建墓室。宋代的薄葬之風,盛行於士大夫階層。墳墓前燒紙人紙馬紙錢這個習俗也在此時流行起來。不過宋代民風淳樸,行事相對自由,尤其那些仕伸階層也並非完全按照此法行事,大多都會按照當地習俗操辦喪事。當然也有不少大操大辦的人家。
對於吃飯,我們通常會認為,古人都是一天吃兩頓的,其實不然,尤其是我國古代經濟高度發達的“我大宋”時期。民間百姓也普遍吃三餐,甚至有些人家是不會開火做飯的。每次到吃晚飯的時候便扶老攜幼全家出去“下館子”。所以說與後世生活環境高度契合的朝代便是宋朝。
瞅瞅天正是午時,到吃午飯的時候了。自己正是長身體的年紀,朝食吃的那倆素饅頭和米粥早消化沒了。聽著肚子咕嚕咕嚕的吵鬧聲,倆人一陣悶頭急走,半個時辰就到了東城坊前。
踏著東城坊的石板路,輕而易舉就找到了張員外家的府邸。
東市劉紙匠糊的紙人紙馬和細竹條紮的紙轎子,已經堆了張府正門一地。再加上到處飄的白幡,路邊的哭喪棒使得這裏早早變成了一片雪白的世界。
也是見多了這樣的場麵。倆人也不怕,隨手拽了根麻繩係在腰間,嚎了一嗓子便往後門而去。正門不是一般人能進的,側門也不會讓自己這些乞丐進去,唯一能去的便是後門。
不過,事情的發展往往充滿了一份變數。
倆人剛剛跑到側門附近,一路的奔跑有些乏力就蹲在路邊一塊青石板上想歇息片刻。突然從側門裏走出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廝。那小廝,腰間係著麻繩,頭上綁著白麻布條 子,穿著青衣,說話時圓臉朝天,正看到正蹲在門口的狗兒倆,就張口嗬問道:“你們倆小廝為何蹲在門口,不去幹活?”
狗兒眼珠一轉計上心頭,一把拉住想起身離開的狗剩,不慌不忙的站了起來,走到那小廝身前,抱著拳行了一禮道:“回這位小哥的話,我兄弟倆剛把那些掘墓挖土的師傅們送出南門。一路跑的累了,想借此地歇息片刻就走!”
那小廝眼睛朝天啞著嗓子道:“我說怎麽瞅著你倆渾身髒兮兮的滿身塵土,原來是跟著二少爺去看墳址的幫傭。告訴你,我可是跟著大少爺的張小三!如今大少爺已被商定為主喪人,二少爺卻是個跑腿的護喪。二房是鬥不過我們大房的!這當下二娘說話都不管用。”說著話那張小三伸出手指點點狗兒他倆,道聲“跟我來”便扭過頭,往門裏走去。
走了幾步沒聽到腳步聲,便回過頭來訓斥道:“你倆廝還站在哪裏做甚?還不快跟上!”
狗兒慌忙道:“不知三哥,領我們兄弟去那?”
那張小三一拍腦袋道:“忘和你們說了,大少爺讓把後院那個雜物房收拾出來。你們倆人跟我來去收拾收拾!”
苦也。狗兒原本看這小廝一派眼高於頂的樣子,就想捉弄捉弄他,便假冒了身份糊弄一番,再去後門找尋些吃的走人!可不想跟著他進去賣體力!眼珠子一轉便回道:“可是,二少…”
二少爺仨字還沒說完,那小廝一手叉腰一手指得狗兒嗬道:“你們這些幫傭的,主家怎麽吩咐,你們就怎麽幹,怎能挑三揀四的不聽指派。”說完這些,又想了想,口氣放緩了道:“二少爺那邊不用管他,已經去了那麽多小廝和幫傭了也不缺你們,你倆安心跟我走,工錢我會安排再多給你們兩文!”
工錢!一聽還有錢拿,狗兒慌點頭道:“好的三哥,小的隻是怕二少爺那邊人少忙不過來。聽您這句話,小的就放心了,這就跟您走。”說完話,就拽著狗剩踏進了側門。
這張小三看狗兒也算識趣也就不再做聲,重新恢複了眼高於頂的模樣,在前麵領著路走。邊走還邊嘟囔著道“不就是外院的二管事嗎?居然看不起俺張小三兒,跟你要個人還敷衍俺說沒人可用!一股腦的總往二房那裏派人。等大少爺掌了權就把你趕走,讓俺頂了你的差事,嘿嘿嘿…”
一旁的狗兒聽了,心裏默默的對那二管事說道,對不起了您,是這張小三看你不順眼才害你丟了差事的,不管小子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