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老實不老實

噗!

厚厚的皮襖如敗絮般破開,鋒利的斧刃鑿入,嵌進肩頭,巨大衝力隨之發酵,矮胖的身軀竟不能擋,撲撲撲橫移數步,還是一屁股跌地上。

遠處,矯健地身影如虎豹,飛快撲至,不等人爬起,手中刀已抵在其咽喉上。

電光火石,瞬間發生。

“範哥,手下留情!”趙震也已趕至,緊張地看著及時趕回地範和。

“範範範範兄,兄弟一時糊塗,就就、就饒兄弟一次……嘶……”冰冷的刀鋒就在頸間,死亡隨時可至,王大貴嚇地結巴,又疼地厲害,卻動也不敢動,憋屈地緊。

“放開俺男人!”廖金花為救夫,提根棒子衝來。

“想死?”範和刀口稍移。

王大貴臉色瞬間轉白,破口大罵,“敗家娘們!給俺老實點!”

噗通!

廖金花也給嚇到,丟了棒子,一下跪倒,“他範兄弟,是俺們不對,但求你看在往日還一起吃酒的份上,饒俺們這次吧!”

小妮也在一邊跪倒,帶著哭腔喊,“範伯伯。”

“範老弟,得饒人處且饒人。”趙山過來說合。

“後生,凡事不可太過,跋扈過甚,易遭橫事。”趙滿堂也借此發表意見。

範和像是統統沒聽見,拿刀身拍拍王大貴的臉,輕言細語,“都不想你死,卻都能看著一個孩子死,你說有趣不有趣?”

“範兄,我……”趙震想解釋一下,卻又覺得語言乏白無力。

趙山倒能坦然說出,“事出突然,我們趕之不及,不是存心見死不救。”

“凡事皆有因,你怎麽不問問先前都發生什麽?父母愛子心切又何錯之有。”趙滿堂的立場仍舊不會改變。

“我做我事,與你們無關。”範和並未理會那些言語,彎腰伸手,把屬於他的斧頭從王大貴身上提出來,血滴滴答答,看也不看,扭頭掃視一圈,淡淡說,“誰再動那個孩子,我殺他全家。”

沒人以為他在玩笑,一時安靜無聲。

範和甩手,兩隻兔子落在一個婦人腳下,“收拾一下,擱鍋裏燉了。”

“好咧。”那婦人美滋滋地去弄了,這麽多人,她可能根本分不到一塊肉,但在現在這樣的窘境下,能有碗肉湯,做夢都能笑醒。而且她能肯定,肉湯肯定有她一份。

山裏人,誰還沒吃過兔肉,平日裏也沒人稀罕,但現在都眼巴巴瞅著,有許多都在吞咽口水,但要說上去搶,暫時還沒人會。也許那天會來,但總要大家真的沒什麽可吃的時候。

“大貴兄弟,我給你看看。”趙山有老爹傳下的手藝,一般的外傷還是沒問題的。

王大貴咬牙點點頭,才問,“俺家二壯?”

“隻是嚇暈了。”趙山看他一眼,“斧頭離老遠呢。”

相信王大貴肯定看到了,但仍要對一個孩子下死手,其中有什麽緣由,還真猜不出。

王大貴當然也不會蠢到自己說出來,偷瞄範和一眼,滿是凶氣戾恨,仿佛要食人血肉一樣,隻是不敢給範和察覺,很快收斂起來。

趙山看的清楚,想了想,什麽也沒說。

另一邊,廖金花把兒子抱出好遠,覺得安全了,才失聲痛哭,嚎啕不止,就像兒子不在了一樣。

哭沒幾聲,二壯就醒了,“別打俺!俺錯了!”然後“嗷”地一聲哭出來,瞬間蓋過了他娘的動靜。

觀眾看的直搖頭,鄙視不已。

狗娃早已爬起坐到一邊,身邊隻剩趙瓜一個,趙翠讓她娘給拽走了,其實留不留下,對狗娃來說區別不大,或許現在更清靜。

看範和過來,趙瓜一改憊賴模樣,恭恭敬敬喊了聲,“範叔。”

範和拿眼一搭,“為什麽幫狗娃?”

趙瓜家幾代人都是生在趙家窪,埋在趙家窪,和他們這些遷進來才幾年的外人不同,人家的根在那兒,先天應該和王家親近些。畢竟兩家都單薄,沒那麽多親族。

逃難這一百多號人,若是細數,基本多少都有關係牽扯,或稀薄血脈,或外戚勾連,總之,八竿子打不著,第九竿肯定能戳著。

隻有趙瓜所在的趙福家,與王大貴家不在此列,當然,後來的他們就更不在其中,按說他們應該團結才對,結果就數他們鬥的最凶。照此來說,別家冷眼旁觀,似乎也說的過去。

聽範和竟問這個,趙瓜有些詫異,但還是老實說,“俺跟狗娃很投緣的,平日裏就是一夥,沒少跟他們幹仗,也沒少坑他們。”

這答案也讓範和詫異,盯他看了許久,確認應該是真話後,他才驚訝地問狗娃,“你還坑過人?”

“是瓜蛋坑人。”狗娃不認為自己曾與人同流合汙,“我就是誠實,有問必答。”

範和有點明白了,轉回來問趙瓜,“你都問他什麽了?”

“二壯他們的毛病弱點還有喜好什麽的。”趙瓜撓撓頭,“有時俺看不準,但狗娃總能看的出。”

“那平日咋沒見你們多親近?”範和笑問。

“狗娃不讓,說俺們走太近,有些事就不好打聽了。”趙瓜似乎一不小心泄露什麽。

範和看來,狗娃翻白眼,“我沒說過。”

“你就那個意思。”趙瓜努力坐實。

狗娃不認不否,也不再說話。

範和笑笑,望望趙瓜,“我跟他聊聊。”

趙瓜是個聰明孩子,知趣地走開走開。

範和坐狗娃身邊,“你爹還教你坑人?”

“不要以為你幫了我,就可以胡說八道。”狗娃是不允許這種想法存在,爹是頂天立地的漢子,沒可能教他這些。

看狗娃認真,範和也不再提這事,就像本來就沒有似的,“剛剛那一斧頭為什麽不砍實了?”

狗娃把頭埋進膝間,悶悶地聲音傳出,“不值得。”

“的確,為那樣的人搭上自己小命,確實虧。”範和偏頭看他,一字一句,“但你還是差點死了。”

這次是你運氣好,我剛好趕回來,下次呢?不會每次都這麽正好,不是每次都有人救你,你有沒有從中得到教訓?

好好活下來,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是呢,差點吃不到兔子。”狗娃像是沒領悟精神,竟然還惦記著吃。

“那是我嘴裏淡出鳥來,想打牙祭,跟你沒關係。”範和先撇清這點,才笑笑道,“知道你可能明白了,但我還是要多說一句……在不清楚別人心中藏了多少惡意,殺意又有多堅決時,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動就堅決到底,不留後患。若純為嚇唬人,倒不如不動。”

“二壯嚇嚇就夠了。”狗娃難得沒有反對,更沒一味沉默,而是第一次發表了自己的見解。

“看來那腳沒白挨。”範和會心地笑出來,被狗娃惡狠狠一瞪,笑的更加厲害,“看來以後教你,不用那麽麻煩,會省心省力許多。”

打幾下,踹幾腳,自然而然就頓悟了,還有比這更省時省力的教育方式麽?

狗娃扭頭不理他。

可範和早學會了主動開口,“你怎麽願意幫趙瓜?”

“他比較不討厭。”可見在狗娃心裏,趙瓜的地位也是比較出來的。

“的確,那小子也就嘴壞了點,你以後千萬別學他,會沒女人喜歡的。”範和比較認同狗娃的判斷。

“總比學你好。”狗娃潛台詞是:你都有人喜歡,別人還需要擔心麽?不可能更差了。

“看來是一點都不疼。”範和在他腰肋上摁了一下,狗娃頓時疼的呲牙咧嘴,隻是不等他發飆,範和已經走開,“我去看看兔子熟了沒有。”

狗娃揉著被他摁痛的地方,眼裏卻無多少恨意,畢竟再痛也跟範和無關,那是王大貴踢的。在被踢之前,他怎麽都沒想到,那矮胖的身體裏、猥瑣的表情後,也會有那麽狠辣的心腸。

果然,人不可貌相。

再看範和,順眼許多,但他絕不會讓他知道。

範和也不會在意他的態度,惱也好,恨也好,都得管,都是今後的負擔,不然也不會冒險犯難去抓兔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又挨了巴掌,不補補怎麽行?

勺子伸鍋裏攪了攪,時間不夠,肉明顯還沒熟,就站旁邊等,反正也不用他添柴。

等肉熟了,範和隻撈兩條兔後腿,“大家分著吃吧。”

大雪漫山,兔子也不好過,都清瘦的很,兩隻加起來也沒多少肉,至於誰能分到,又能分多少,他就不管了。

兩條兔後腿也不多,狗娃一個人將將夠,也不是不能拿更多,畢竟兔子都是他獵的。可剛傷了人,又犯眾怒的話,以後更不好相處,還是不要了……唉,以前可不會想這些。

別人的想法,需要在意麽?

別人的恨怒,需要在乎麽?

可惜了,現在要帶娃。

範和想到這些,不覺無奈,反倒有種滿足感,那是從所未有的,所以當看到趙翠、小妮又到狗娃身邊的時候,到狗娃碗裏的兔腿變成了一條,還故意問,“夠麽?”

三條都不夠!

狗娃抬眼瞪他,“還有麽?”

範和轉身就走,“我還有人要哄。”

就知道……

範和走遠了回頭,就見狗娃左瞅瞅,右瞧瞧,兩邊的女孩都沒說話,但眼睛可都盯在他碗裏……看你小子怎麽分!

然而事實證明他多慮了,狗娃一頭紮碗裏,撕了一嘴肉。

如今肉那麽難得,為什麽不自己吃?

那邊,範和咧大嘴,遲遲沒有合上,要教的東西似乎變多了,肩頭一下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