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仍在路上

無聊的問題不需要答案,狗娃也就沒作答,但範和那份湯是一定要喝的,好大一碗。

喝完通身暖透,相當舒服,然後在沒人來煩之前,裹著氈子鑽雪窩裏睡了,迷迷糊糊間,隻記得一件事——範和可是什麽都沒出。

看他真的睡著,眉頭卻依舊皺著,範和歎口氣,抱刀守在旁邊,不時轉頭看看……想抹平,大概要很久。

把一切看在眼裏,趙灃心頭妒火亂躥,湯沒他份,待遇更是差太多,就連厚臉過去,也給淩厲眼神製止,他怎能不惱?以前是他對其不恭,但那是人子本分,這人憑什麽記仇?憑什麽對不相幹的人,比對他還要好?憑什麽!

帶著嫉恨,他倒雪窩裏很久,才漸漸睡著。到夢裏都想著,該怎麽跟娘告狀,把那野崽子從那個人身邊趕開……那麽厲害的守護者,本就該屬於他。

趙翠沒他那麽多想法,抱著氈毯就過去了。範和看看她,沒說話。她也就老實不客氣地在狗娃身邊睡了,反正人已經睡著,也不能趕她走。

平時在一起玩,其實並沒有多親近,但當要離開熟悉的地方,才察覺到,原來有些人真的不同,你會擔心再也見不著,你會害怕他忘了你,你會想賴去他身邊……哪怕他其實很煩你。

要說為什麽,她也不清楚。隻知道他跟其它小夥伴不一樣,讀書認字,做事不魯莽,說話講道理,有最溫柔的娘親,待人最和善的爹爹……姑娘嫁到這樣的人家,應該很幸福吧?

和其他人不一樣,她睡著的時候,臉蛋透著笑。

平靜的一夜過去,大家清早起來,雪又開始下,匆匆吃些東西,就趕緊上路了。

他們比前隊晚出發一天,如果不提速趕路,肯定追不上。經過山匪一鬧,他們對此並無怨言。畢竟隻有追上大隊,心裏才能踏實。

於是,午間都沒有休息,一直在趕路。

前隊也有老弱婦孺,東西帶的更是他們幾倍,按理說走不快,但經過一天追趕,天再次黑透的時候,還是見不著前隊蹤影。要不是地上痕跡依舊清晰,真怕追錯了方向。

再往前,路途崎嶇,鋪了雪,這天色過去,肯定要出事,隻能埋鍋起灶,再休息一晚。唯一令人開心的是,雪暫時停了。

安排好一切,趙震過來找範和,“範哥,總覺著離我哥他們已經不遠,我帶趙尕喇前頭探探,這兒就全交給您了。”

範和點點頭,“小心點。”

“曉得。”趙震搓搓手,帶著一個青年走了。

等他們走的不見影,趙良過來請,“範哥,俺爹想請你過去趟,有話跟你說。”

“這裏你家老五說了算,有什麽事,等他回來直接找他就行。”範和婉拒了。

趙良回頭望一眼,大概收到什麽眼色,再轉回來時,看上去有點左右為難,“範哥,您就跟俺過去趟,不然俺沒法交代。”

範和不解,“為啥?”

趙良想了想,“二多的死,俺爹還是覺得下手太狠了。”

範和打個嗬欠,“那更該找你家老五了。”

人又不是他殺的。

“俺清楚,可俺爹他……年紀大了。”趙良不能說親爹糊塗,但年紀大了,誰家晚輩都該給個麵子不是?

“是啊,年紀大了,吃點東西趕緊休息,明天還要趕路,別再撐不住。”範和好意勸道。

話都說到這份上,趙良仍磨蹭不走,似乎還想說點什麽,但範和已經不想聽了,就又補一句,“你都說了,那是你爹。”

旁人沒義務孝順。

趙良終於沒了話說,苦著張臉走了,將麵對的,最少一頓罵。至於大嫂的事,提都不敢提,誰曉得人家惱羞成怒,會不會拔刀砍他。爹想擺威風,還是追上大嫂他們再說,不然人家不會給麵子的。

等他走遠,範和轉頭跟仿佛睡著了的小娃說,“聽到了吧,做人不能不識趣,別讓人把難聽話說出來,兩邊都不好。”

“別什麽都想教我。”狗娃靠樹上,眼也不睜,“爹說過,給人麵子,人家才能給你麵子,大家要相互尊重。”

“倘若遇到不值得尊重的呢?”範和問。

“躲著走。”狗娃答。

“躲不開呢?”範和又問。

“你真煩。”狗娃扭身,背給了他。

範和哈哈一笑,“你不理我,我還是要理你的。”

就兩人眼下關係來說,他也算是狗娃躲不開的人。本來是現場說教,不想說到自己身上來,他也是忍不住好笑。

也不是他無聊,就本性而言,一向少言寡語,動手多過動嘴。但有太多東西梗在狗娃心頭,大多還不是他這個年紀能承受的,如果不是爹娘平時教育的好,就這兩天發生的事,給孩子的打擊,足以毀掉這個人了。或許不會死,也能活很久,但很難說會活成什麽樣子。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想努力讓孩子的情況變得好一些。於是逮著機會,就填鴨式地灌入一些,與況平夫妻截然不同的觀念,誤人子弟也好,揠苗助長也罷,總之,得讓孩子的腦袋閑不下來,免得總沉浸於悲傷的事情中,那會毀掉一個孩子的心性。

當然,他教那些,也不能讓孩子變的多好,他也沒想把孩子教成一個好人。這年月,好人多半都活不長久,孩子娘可是想孩子能好好活下來……

所以,孩子不理他,有情緒,在現在是好事,他蠻有成就感的,轉回頭去,能看到趙良在挨訓。聽不到說什麽,但心裏就是高興,誰讓那貨以前堵他門罵來著。

他哥都死那麽多年,嫂子一個人撐著家不容易,到了冬天,被窩都涼的,再找個男人怎麽了?誰都不許,人神共憤的,簡直可笑,貞節牌坊可修不到趙家窪來。

想到這些,他很想再跟狗娃說一句:誰都有私心,有惡念,千萬不要看高任何人,你覺得他好,隻是沒有觸到那個點。

想了想,忍住了沒說。過猶不及,慢慢來。

天色越來越深,趙震始終沒有回來。有人擔心,過來詢問,他自然不知道人在何處,甚至連安不安全都不能保證。但要說去找,無論他去,還是指派別人,都遭受一致的反對與拒絕。

那就隻有等天明了。

時間推移,除了風聲呼嘯,再也不會有別的聲音入耳,拍打瓷實的雪窩裏,大家漸漸睡了。除了值夜的,沒誰是孤單一人,這樣的環境裏,旁邊有人,才能安心一些,暖和一些。

漸漸的,萬籟俱寂。

但安靜的隻有天地,不包括人心。黑暗中,有人遁隱身形,悄無聲息地摸至,刀鋒自肩後繞到了頸前。偷襲得手,正想說點什麽,卻有夢囈般的聲音先發問,“趙豹?”

來人一怔,隨即惡狠狠地把刀刃壓下,“猜到又怎樣?還不是要死!”

但刀刃隻壓了一寸,便不能再進半分,根本割不到頸皮。不是不想割,有兩指叼住刀背,刀便再也不由主人使喚。

接著問題又來,“是不是有點涼?”

那人的確感受到了,低頭一看,打腋下鑽出的尖刀,已經割破了他的袍子,抵在心口上。頓時灰心喪氣,抽刀而走,“你厲害,趙豹自愧不如。”

“四哥,早說了你那套匿行的把戲不行,你非要自取其辱,也就範哥洞悉一切,換個別人,兄弟就要給你刨坑了。”趙震笑著從不遠處走來。

他語態輕鬆,趙豹也有閑心做無聊試探,看來大隊那邊無事,範和打個嗬欠,“還有多遠?”

知道他問什麽,趙豹搶著說,“我們就在前邊紮營,大概六七裏路,大哥說了,明早先不走,等咱們趕上再說。反正就幾裏路,明早緊趕幾步,大家就能聚一塊了。”

趙震接過話頭,“也不急,今晚踏實睡,明早晚點出發也行,趕兩天路,大家都累了。”

彼此已經聯係上,前麵又肯等,時間上真不必過分逼迫,不然不等到縣上,估計就得開始減員,都是鄉親,既然一起出來,還是想一起回來的。

這些對範和來說大都無所謂,隻要能把狗娃安全帶到縣上,其它跟他關係不大,當即點點頭,“那就早點睡吧。”

“範哥,別急著睡,兄弟有事請教。”趙豹很誠懇的樣子,“你是怎麽發現我過來的?腳步聲已經很輕了,還這麽大的風。”

“也說不上來,但肯定不是耳朵聽到的。”範和看看他,“但凡有活物想靠近我,我總能知道,不然這些年在林子裏,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說到無聲無息地發起攻擊,很多動物是比人強太多,兄弟倆都是獵手,自然感受更深,並不會覺得他的回答有什麽敷衍。

趙豹點點頭,“那你怎麽知道是我的?”

趙震也看過來,顯然對這問題同樣好奇。

掃他們一眼,範和淡淡開口,“老大老二穩重,老五沒這麽無聊,老三……我相信他會直接一刀砍下。”

就剩老四了。

趙豹聽了直咧嘴。

趙震卻問,“當初可是趙尕喇同我一起走的,就算他不回來,你怎麽知道回來的一定是我家兄弟?”

前麵能提刀的漢子可有二十多個。

範和不看他們,隻陳述了一個想法,“走這樣的夜路,除了自家兄弟,還有誰是一定信的過的?”

如果開始時候有選擇,多半不是拉趙尕喇同行。選他,多半還是圖一個憨厚聽話。

趙震沉默好一會兒,“範哥,兩個山匪在附近拉線,被大哥他們抓了,和去村裏那些不是一路的,你覺得,要緊不?”

“哪個寨子的?”範和問。

“說是大風寨的,一點存糧都沒了,才出來踅摸。”趙豹知道的要清楚點,畢竟抓人有他一份。

“原來他們也沒得吃了。”範和語氣有點怪。

趙震捕捉到了,“範哥聽說過他們?”

“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