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順路

得要多大勇氣,才能讓一個驕傲的男人說出“不配”這兩個再簡單不過的字,狗娃現在是難以體會的,但有一個感覺很清晰,對這個人的討厭之情少了一丟,但仍然很多,“你知道就好,娘是爹的,永遠都是。”

範和轉頭看來,但無意與一個孩子爭執一個、沒誰比他更清楚答案的問題,況且,現在有許多更重要的事擺在眼前,“那邊有人打起來了。”

“小胖子他們?”狗娃現在隻關心隔壁那家人的去向。

範和搖頭,“應該不是,看著像是趙五跟幾個外鄉人。”

他口中的趙五,是趙老爹的五兒子趙震。趙家五兄弟,趙山、趙虎、趙河、趙豹、趙震。名字簡單,沒有故弄玄虛舞文弄墨,和這山野也配,唯一讓人不解的是,名字是散的,並未按著順序來。不止一個人問過趙老爹,老人家從來都是一句,“順嘴取了,沒那許多講究。”

究竟多少人信了,不得而知。

狗娃自然不會糾結別人的名字,要有想法,也是先緊著自己來,所以他更關注的是,“是那些惡人?”

情緒沒有變得激動,也沒即時衝出去,範和在心裏暗暗點頭,那些話,終是沒有白說。雖然小家夥還是不自覺攥緊拳頭,身體仍會微微顫動,但對一個小孩子來說,已經難能可貴了。

“不是,這幾個,我打的過。”

這話聽著別扭,不知該誇他厲害,還是笑他慫,但知道不是那些人,狗娃繃直的身體自然而然舒緩下來,“那你為什麽不去幫忙?”

“我為什麽要去幫忙?”範和反問。

狗娃也尋不著過硬理由,隻是說,“都是鄉親,我爹說了,就該互幫互助。”

“我不是你爹,沒他那麽多好心,願意伸手幫一下的,從來都沒有幾個。”範和說完,伸手摸摸他頭,“這世道想活著,你得學的像我一樣自私才行。別什麽事都管,什麽忙都幫,不然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狗娃把他手拍開,抬眼,“所以你娶不著我娘。”

這一刀紮的夠狠。

範和咧咧嘴,“小兔崽子……我是為了你好。”

恩將仇報,不過如此。

狗娃撇嘴,四下掃一眼,打院裏撿根棒子,揮舞兩下,夠長,也趁手,便往院外跑,“他們在哪兒?我去幫忙。”

“站著不動,他們很快就過來。”範和微笑著緩步跟上去。

外麵山道上。

“混賬東西!快去幫老五!我都黃土埋脖子的人了,死了也不打緊!”趙滿堂給兒子兒媳架著,一個勁兒嚷嚷,想墜地上不起來,始終不能得逞。

後麵還跟著三四個小孩子,連推帶頂,其中一個喊,“爺爺你就快走吧,別給五叔添麻煩,慢了大家都要死了。”

就這兩句來說,似乎大人還沒小孩明白事。

在他們更後麵一些,趙震和另兩個漢子奮力抵擋著六七個人的圍攻,刀來刀往,都是拚命的架式,凶險異常。

因為大家手底下功夫差不多,人數便成了勝負關鍵,要不是趙震幾個拿命在拚,對方又仗著勝券在握,不想過多損耗,一點一點磨著他們,大概生死已決,現在也是多撐片刻少撐片刻的區別罷了。

“老五,你糊塗!糊塗!還不帶小的走,磨蹭什麽!”趙滿堂猶在掙紮,“誰更該活,是你不知道,還是你爹沒教你!”

當!

趙震奮力砍出一刀,卻給兩把刀逼回來,這時想脫出戰圈,馬上就能身首異處,隻能咬了牙繼續拚命,命拚掉,就無愧,能不能把人救下來,現在而言,已經不敢去想了……想了,怕無力出刀。

“爺爺快走!”十來歲的小女孩回頭望一眼,立刻轉回來推人,心急沒站穩,滑趴在地,但很快起來繼續推。

“誰也走不掉!”前麵又跳出三個人,提刀就砍,不分老幼,都在刀鋒之下。

眼見有人繞到前麵,趙良知道再也走不了,怒號一聲,提刀迎上去。

氣勢夠足,卻給當先那人避開刀鋒,一腳踢倒,接著,刀鋒順勢劈下。

完了……

趙良腦中一片黑,僅餘這個念頭,手中刀本能上提,能不能救自己一命,根本不用去想。

“爹!”是女兒在喊!

噗!

利器刺穿肉體的聲音!

疼……嗯?怎麽不疼?難道人死了,真的就再也無知無覺了?

噗通!

有人砸在身上,趙良才稍稍回魂,然後發現死的那個,其實不是自己。要砍他那人,此刻趴倒在雙腿之間,姿勢不雅,後心羽箭猶在震顫……救星到了?

同伴驟然倒地,剩下兩人拿刀護住身體,齊齊轉頭,果見遠處有人提箭搭弓,第二箭即刻便至。

不及多想,兩人齊齊滾倒,翻到老人孩子身後,半跪而起,橫刀便砍。

“呀!”女孩首當其衝,驚叫出聲。

攔腰一刀,砍實了命肯定就不在了,由不得她不驚,但說要躲,她是沒那個能力的。可出乎意料的是,有人動作比刀還快,棒子從旁邊柵欄縫裏捅出,正中她膝窩,地本就很滑,加上這下,她不受控製地撲倒,身體本來是扭著的,結果一下滾出去,躲過了這奪命一刀。

一刀不中,那人身子一擰,刀鋒上揚,斜提而上。

當!

羽箭嗡鳴,竟將同伴的刀鋒**開,攔在他刀路上,當啷一聲響,兩人掌心都是一麻,差點握不住刀。

好大力道!

兩人驚訝抬頭,數十步外,射箭之人已經棄弓飛奔而來,蹭蹭蹭蹭,轉瞬即至。

兩人不敢耽擱,提刀而起,雙刀齊出,一刀砍向十二三歲的少年,另一刀則奔向剛剛就該死掉的趙良。

來人太強,他們必須把有可能的助力先行砍去,不然形勢於他們而言隻能更惡劣。

在他們鎖定目標的時候,後邊同伴也一改纏鬥之姿,刀鋒瞬間狠厲起來,速戰速決的意味很明顯,可見他們對戰局的走向相當清楚,節外生枝絕不允許!

然而趙震的反擊也更凶悍,甚至是以命換命的打法,來人是誰,他已看的清楚,能不能活,就看他能不能撐住這一時半刻,所以,命拚了也罷!

另一邊的戰場,木棒又從柵欄裏伸出來,故技重施,又把那少年絆倒在地。隻是這次給自己招禍,刀鋒追砍過來,劈開了柵欄,刀鋒所向,是一個更小的孩子。

狗娃看刀斬來,想也不想,一屁股坐地上,往後倒翻,跟個球一樣滾開了。

砍死一個小孩不難,隻需跨過柵欄,追個三五步就行,但眼下這情況,值麽?

“小崽子,早晚殺你!”兩刀無功,那人恨恨罵過,轉身去幫同伴。

狗娃爬起來,撿回棒子,眼珠子四下亂躥,尋找用武之地,至於那邊的範和,他根本不擔心……死了才好。

趙良畢竟不是小孩子,那一刀砍來,拚著臂膀受傷,硬是擋了下來,等第二刀砍來,已經與他關係不大了。

以前總聽大哥他們說範和厲害,輕易不要招惹。但怎麽個厲害法,一直不曾得見。往日裏進山狩獵,人家要麽獨自一人,要麽和況平一起,理都不理他們,想見識也難,但就在剛剛,怎樣厲害才算有了直觀的感受,畢竟刀鋒就擦著他臉過去。

鼻子差點被削掉,耳朵也被刀鋒碰撞地聲音震的嗡鳴一片,但他還來不及害怕,那把麵皮刮地生疼的刀風已經**開,擦著眼皮橫轉,把人逼退。

當當當,連遞三刀,那凶悍地匪人連退三步,等第四刀斬下,竟是連刀和脖子一起斷了,匪徒同伴拚命趕來,竟也是救之不及。甚至轉眼間,落到同樣境地,接不住三刀,一樣被砍翻在地。

趙良看的呆住,那不是多精妙的刀法,甚至一刀一刀,都簡單地過分,三歲孩童都會,可那刀勢之猛,淩厲太甚!

呼!

範和吐口氣,刀鋒一轉,血滴在地,騰騰騰奔躍起來,臨近戰圈一聲吼,刀鋒狂卷而下!

當當當當當當!

金鐵交鳴,再無一刻停歇!

那一人一刀,如同瘋魔,於眾刀中礪鋒,於眾人中揚勢,凶霸狠烈,壓地敵人透不過氣來。

嗤嗤嗤嗤嗤嗤!

割裂聲不斷,血一蓬蓬濺起,自己的,敵人的,混在一起,麵如修羅,染出奪命的麵孔。

嗵、嗵、嗵……

人一個接一個的倒下,帶著不甘,帶著不解,永遠地閉上眼睛,終結在這小小山村。

噗通,最後一個匪人棄刀跪地,放聲大喊,“五哥,饒命!”

嗡!

刀鋒懸停於頭頂,震顫不已。

他忙五體投地,不敢抬頭。

範和握刀,轉頭看向倒在一邊的趙震。

剛剛大家都在拚命,誰身上都挨了刀,趙震也不能幸免,但他並不虧,砍死一個,半死不活一個,這時倒壓在那個身上,見範和望過來,調轉刀鋒,噗地從那人脖頸處切下,不管剛才死沒死,現在肯定活不成了。

刀紮進雪泥裏,他暫時沒力氣拔起來,鬆開刀柄,指指那伏地不起地人,“趙二多,後街趙癟咧家老二。三年前入了大龍山高黎寨,據說混地不錯。”

“混賬東西,連自家鄉親都要害,就不怕祖宗不得安寧!”趙滿堂在小兒子和孫子的攙扶下過來罵人。

範和收刀,退在一旁。

“滿堂叔,二多也不想的,但當家的拿刀架脖子上,二多也是沒有辦法……不來,命就沒了啊。”趙二多放聲哭起來,“滿堂叔,您就看在俺那沒出息的老爹麵上,饒侄兒一命吧!”

“你做了這等喪良心的事情,害那麽多鄉親,如何饒你!”趙滿堂大罵。

“滿堂叔明見,侄兒的刀從沒砍過一個鄉親,剛剛和五哥……也是出工不出力,侄兒再不肖,天打雷劈的事兒也不敢做呐!”趙二多能聽出那一線生機,拚命把自己往好人堆裏拽,隻要老人鬆口,他就死不了。

“少說巧話,把山匪帶村裏,你就該死!”趙滿堂看似不糊塗。

“侄兒該死,侄兒不對,但侄兒也是真沒辦法,叔,您就饒了侄兒這回吧!”趙二多把頭磕地上,砰砰地響。

趙滿堂看了不忍,轉頭看向親侄子,“小五,你覺著呢?這孩子畢竟我看著長大,能不能……能不能饒他這次?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對不?”

這話對,但也得您能活著,才說的出來。

“叔,您最大,您說咋樣就咋樣。”趙震拄刀站起來,踉蹌一步站穩,對著範和抱拳,“範兄,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都是鄉親。”範和說完這句便轉身。

趙震在後麵問,“範兄這是要去哪裏?大家都要走,可順路?”

範和朝後揮揮手,“道不同。”

趙震“哦”了一聲,走到趙二多身邊,伸手拉他,“二多兄弟,滿堂叔不怪你了,快起來,地上特麽涼。”

“謝謝五哥,二多以後一定好好做人,再也不……呃……喝喝喝……”趙二多千恩萬謝地從地上爬起來,賭咒發誓表心跡,可不等他話說完,冰冷的刀鋒突然過來,輕鬆地抹斷了他的脖子。冷氣卷進,喉腔轉聲。

“小五,你……”看到眼前這幕,趙滿堂手哆嗦著說不出話。

聽著聲音不對,範和轉身回頭。

趙震站那裏咧嘴對他笑,“範兄,這次可以順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