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幾日下來,憑借公蠣的社交才能,很快便將周圍幾家摸了個爛熟:流雲飛渡除了蘇媚,還有兩個小丫頭;對麵是一家酒館,起了個附庸風雅的名字,叫做“聽風酒館”,掌櫃姓柳,叫做柳大,是個鰥夫,同他身有殘疾的弟弟一起打理,他為人隨和,性情真摯,公蠣偶爾會去賒點酒喝,兩人對著過往的女子品頭論足,有幾分投緣,當然柳大也對蘇媚垂涎三尺,同公蠣一樣有事沒事去獻殷勤;他家隔壁是開裁縫鋪子的楊鼓夫婦,兩人本本分分,卻養了一個乖張叛逆的女兒,裝扮怪異誇張,整日裏不沾家,到處廝混;流雲飛渡那邊是開茶館的李婆婆,牙尖嘴利,最愛議論東家長西家短,關於蘇媚**、楊鼓女兒叛逆的信息都來自她的口中。街口兩家,一家是開雜貨店多年的王二狗夫婦,養了一個調皮得像個猴子的男孩子;另一家是新搬來的董氏夫婦,開了個漿洗鋪子,兩人老實木訥,一錐子紮不出個屁來,倒是他家老娘趙婆婆,一個個子矮小的老婦人,笑眯眯的十分和氣,也從不多事,甚得鄉鄰們敬重。
但是當鋪重新開張,生意甚是不景氣。一連幾天一個人影兒也沒有。畢岸和阿隼兩人外出未歸,公蠣整日無所事事,十分無聊,不過衣食無憂,平時不是四處閑逛,便是站在門口看那些花枝招展的逛街女子,偶爾去流雲飛渡逛逛,同蘇媚搭訕幾句,生活倒也愜意。胖頭更是得了興頭,同汪三財對上了眼兒,每日裏除了買菜做飯,便跟著財叔學習典當業務,認認真真聽他講這一行業的規矩和對當物的鑒定,甚至還附庸風雅學起了讀書識字,整日裏抱著禿毛筆塗塗畫畫,字寫得如同狗爬的一般難看,引得公蠣嗤之以鼻。
轉眼七八天過去,一單生意也未開張。這日傍晚,畢岸突然回來了,一看到公蠣,便直通通問道:“今晚你們倆哪裏也不要去,聽我差遣。”
公蠣本想帶著胖頭去洛水摸蝦,聽了這話,反駁道:“憑什麽?”
畢岸看都不看他一眼,轉向財叔:“這幾日生意如何?”
財叔扒拉了一陣算盤珠子,道:“兌付血珍珠,賺三兩,這幾日花銷八兩,淨虧空五兩。尚未算丟當的和人工……要再這麽下去,就得關門了。”
畢岸隨隨便便從懷裏拿出一大錠銀子,冷冷道:“當鋪還想不想開下去?”
公蠣一把搶了過來,眉開眼笑道:“當然當然。”丟給胖頭一個眼色,將釣竿等物收了起來,靜候畢岸吩咐。
阿隼突然急匆匆地進來,一看畢岸在,臉上緊張的表情稍微鬆弛了些,簡短道:“找到了。今晚便可動手。”
公蠣叫道:“動手?違法亂紀的事情,我可是不做的……”阿隼冷冷的眼神掃過來,公蠣的抗議戛然而止。
不知為何,他對阿隼有一種莫名的驚懼,每次一看到他藍灰的眼睛和瘦長有力的雙手,都不由自主想躲在一旁。
胖頭這些天光吃不動,又肥了一圈,正巴不得有些好玩的事情做,道:“好啊好啊,今晚做什麽?”
畢岸慢條斯理道:“我一直在找丟失的當物,這幾日才算有些線索。”
阿隼接著道:“血珍珠,找到了。”
公蠣興奮道:“哈哈,那我的那顆血珍珠是不是可以還給我了?”
畢岸盯著他:“你的?”
公蠣想起那晚十一個女孩的骸骨,心裏咯噔一下,瞬間不自在起來,嘴硬道:“不是我的,還是你的不成?”
阿隼繼續道:“來贖當的婦人,姓劉,家住城北金穀園附近,她原是前朝宮裏的教習嬤嬤,如今在私人教坊裏教授宮廷禮儀。”
公蠣道:“那最初來當血珍珠的,是誰?”
阿隼道:“我曾問過財叔,據財叔講,他當時在庫房整理,是當時的掌櫃錢洪收的當,並不記得。按照當鋪規矩,見票即兌,並不同原當者綁定。所以這張當票如何落實劉氏之手,就不得而知了。”
原來那日血珍珠銷當之後,阿隼便跟上了那個婦人,找到了她的住處。後多次跟蹤,發現她從一個男子手裏收購血珍珠。
公蠣滿不在乎道:“大唐並未下令不讓收購血珍珠呀。”阿隼不理他,道:“那個男子姓魏,擅長音律,”
畢岸將手中的茶一飲而盡,細長白皙的手指讓公蠣嫉妒萬分。沉默了片刻,畢岸方才說道:“這些血珍珠背後,可能與女孩失蹤案有關。”
公蠣跳了起來:“什……什麽女孩兒失蹤案?”
公蠣隻顧著貪吃貪玩,從不關心美女美食之外的任何事情。便是那晚撿到血珍珠,又看到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孩兒莫名死亡,也沒將兩者聯係起來。原來這半年,洛陽城中已經發生了幾起少女失蹤事件。最開始是去年冬天,一個外地人報官,說其侄女在洛陽失蹤,但因無憑無據,此事不了了之。今年春天,又有一個家住城郊的老漢前來報案,說他女兒任性出走,自行來洛陽找活計,據說曾有人在城東一帶見過,後來跟著一個男子走了,之後再無消息。
胖頭插嘴道:“這好像與血珍珠沒什麽關係呀。”
阿隼道:“在這些案子裏,唯一的共同之處,就是出現過血珍珠。”他尖利的眼光盯得公蠣心裏發毛。
畢岸道:“第一起失蹤案,最後看到那個女孩的是客棧的一個小馬夫,說有個高大的中年婦人同女孩兒說笑,長相記不得了,隻知道耳朵上帶著兩顆血珍珠,十分少見。另外一個,跟著男子走的那個,據說那個男子給了她一顆血珍珠。”
阿隼從懷裏拿出一個小紙包,抖開給畢岸看:“前日有一個商販報官,稱看到北市碼頭薛家商船底倉裏,藏著幾個身份不明的少女,疑有人非法販賣人口。昨日官府派人去查,卻什麽也沒查到。我留意了下,在艙底幾個破碗中,有一些紅色粉末,我懷疑是珍珠粉。”
珍珠粉可敷麵、可入藥,有些有錢人家將珍珠研磨碎了口服也是有的。汪三財撚了一些,先放在鼻子嗅,又嚐了嚐道:“細滑,有些淡淡的腥味,確定是珍珠粉無疑。”
胖頭學著汪三財的樣子,砸吧著嘴巴道:“有些血腥味。”公蠣卻忌諱阿隼,不敢上前。
阿隼似乎知道他的恐懼,嘴角露出一絲輕蔑的笑。公蠣大怒,突然變臉,探出分叉的舌頭,朝空氣中一探,然後瞬間恢複原樣,故作淡定道:“血腥味,有怨氣。還有一些脂粉氣,哦,不對,是女人唇妝的香味,好幾個……有好幾個女人喝了這個東西!”
阿隼驚異地看了他一眼,敵意小了許多。畢岸伸出手指蘸了一點放入口中品鑒片刻,緩緩道:“其中添加了枯骨花粉、莨菪、鳥羽玉。莨菪四成,枯骨花粉一成,鳥羽玉五成,血珍珠做引。”他的眼底露出一絲笑意,“阿隼辛苦了。”他總是一副淡然的樣子,偶爾一笑眼神柔和,更覺俊美。
公蠣正在得意,一聽畢岸張口便說出配料和比重,個個都是自己從未聽說過的東西,心下佩服不已,再一看畢岸的樣子,不由呆了,脖子往前探出,一臉癡相。畢岸微微皺眉,扭頭道:“阿隼你準備下,晚上帶路,我們去探一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