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陶墩一分為二,一具蜷縮著的男子骨架完整地呈現在眾人麵前,他看起來身材高大,骨骼受到嚴重擠壓,脖頸折斷,頭顱幾乎是擱在膝蓋上,而他的手裏緊緊握著一縷黃白色馬尾。

公蠣抱著腳趾,嘴巴微張,忘了埋怨畢岸。阿隼一下將腰刀架在巫琇脖子上。

畢岸用劍尖挑起一跟斷骨,道:“骨頭中部發紅,關節處發黑,係中毒身亡。從骨齡判斷,此人應該四十上下。”然後又挑起馬尾,“上等白色馬尾浸過鬆香,是做琴弦的材料。此人對音律比較精通,他是——”

“是魏樂師!”公蠣率先叫了出來。他很是得意,偷眼看了看畢岸。

畢岸微微頷首,道:“沒錯,從屍體判斷,正好符合魏樂師的特征。”他踢了踢旁邊一個陶墩,“這些陶墩,隻怕個個都有貓膩,可能劉婆子也在裏麵。阿隼明日安排人手,打開全部陶墩。”他看向巫琇,冷冷道:“你發現血珍珠一事敗露,便殺了魏樂師滅口,是不是?”

巫琇臉色極為難看,一言不發。

畢岸掃視著房間,深吸了一口氣,道:“外麵確實是口普通的水井。這裏,才是真正的井卦之門。”他將長劍指向正中的石幾。

巫琇愀然變色,嘴唇緊閉,怨毒地瞪著畢岸。

原來巫琇將這個小院按照易經後天第四十八卦“井”卦布置,取其卦象“枯井破費已多年,一朝流泉出來鮮,資生濟渴人稱羨,時來運轉喜自然”之寓,本卦原是上上卦,為的是重振家族雄風。一方麵他故意將“井”卦之門建在屋中,裝飾成了一個普通的石幾,避免招人耳目,另一方麵,他手段陰毒,殺人無數,如此的“井”卦布置,可以為他殺人滅口、施展法術做最好的掩護。

公蠣一看,可不是,這個石幾,分明就是一口被封的井。這井裏不知道有多少屈死的冤魂和未知的東西,公蠣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忙走到畢岸身後站著。

巫琇突然叫道:“你就是畢岸?”

畢岸坦然地正視著他。

巫琇咬牙切齒道:“我同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同我過不去?”

公蠣一想起那些花季少女變成了白骨架,心中又是可惜又是害怕,躲在畢岸身後搶先罵道:“那麽多無辜的女孩子,同你有冤有仇?還有我,你害我的時候,何曾想到我同你無冤無仇?”

巫琇理虧,氣焰低了下去:“我本來也沒想要取你的性命。”

公蠣想到自己的膽差一點被他活生生挖走,不由一陣後怕,怒道:“虧我不計前嫌,還替你說話呢!你好好地複興你巫家便是,搞這些歪門邪道做什麽?”

巫琇嘿嘿冷笑了兩聲,陰森森道:“難道你不知道,我巫家本來便是做這些歪門邪道的嗎?”

畢岸淡淡道:“怨不得巫家敗落。”

這一句,比公蠣扯著嗓子嚷嚷半天有用得多。巫琇瞬間神態頹廢,失魂落魄。

公蠣有時很討厭畢岸這種喜怒不形於色的樣子,讓公蠣的自卑感油然而生。但偏偏他又不由自主想要模仿,盡管經常模仿成“虛張聲勢”或“裝模作樣”。

公蠣不愛多事,本盼著拿到木魁果就算了,誰知道這巫琇竟然是血珍珠的元凶。他幹咳了一聲,嚴肅道:“我來問你話,你要老實回答。那些女孩子,你從哪裏得來的?養這麽多血珍珠,幹什麽?”

巫琇翻了個白眼,道:“女孩子是從人牙子處買來的。血珍珠——”他突然陰惻惻一笑,笑得公蠣心裏發毛,“你若知道血珍珠的用途,隻怕你也想要了。”

公蠣忙問道:“什麽用途?”

巫琇冷笑道:“這個乃是我巫家祖傳秘學,我豈能說與你知道?”

公蠣氣得半死,大叫道:“阿隼,快點將這個喪心病狂的家夥交官府查辦!”

阿隼喝道:“血珍珠一案,絕不是三個人便能幹成的,說,你的同夥是誰?”

巫琇輕蔑了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就憑你們幾個毛頭小子,就想置我於死地?”他一雙陰鷙的小眼睛惡狠狠盯著畢岸,一字一頓道:“畢岸,我記住你了。”

畢岸神態自若道:“畢岸隨時恭候。”轉身去查看擱架上的陶罐。

公蠣急道:“同他廢什麽話,趕緊扭送官府要緊。”阿隼對著大門發出一聲呼嘯,很快便聽到隱約的腳步聲。

巫琇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喃喃道:“中元節,鬼門開。”他手腕雖然被綁,卻掐著一個古怪的手勢:兩手拇指、食指和無名指相對,中指、小指蜷曲;但左手五指之外,分明還有另一個細長的手指,若隱若現。

公蠣大驚失色,睜大眼睛盯著他的雙手。巫琇突然咯咯地笑了起來,六指兒瞬間消失,尖利的笑聲遠遠傳出,在寂靜的月夜顯得尤為刺耳。

腳步聲越來越近,已經聽到大門響的聲音。公蠣正伸著脖子往外看,蠟燭忽然閃了幾閃,連同門前的燈籠一起熄滅了。

此時正當子時,皓月當空,屋外明朗,更覺屋內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畢岸叫道:“阿隼小心!”阿隼回應道:“放心!”話音未落忽聽咯吱吱一聲響,接著便聽到石頭摩擦和水花翻騰的聲音。

啪的一聲,畢岸打亮了火折子。阿隼推搡著巫琇:“老實點!”

扒著門框作勢逃跑的公蠣臉色蒼白,指著巫琇尖叫道:“壞了!……不是他!”

畢岸一個箭步衝了過來,一劍將阿隼手中的人劈成了兩半。

阿隼鬆開了手。倒在地上的不是巫琇,而是一個咧嘴大笑的稻草人,身上穿著巫琇那件花花綠綠的袍服;它的腦袋被劈開,滾出一團蠕動的蛆蟲來。

同時不見的,還有石幾上的枯骨花。而石幾嚴絲合縫,沒一點打開過的痕跡。

畢岸沉聲道:“是我大意了。”

阿隼懊悔至極,飛起一腳將身旁一個陶墩踹翻。陶墩咕嚕嚕滾了一段,裂成幾瓣,裏麵是一具已經烏黑的女人骨架。

公蠣倒吸了一口氣,跳至門檻外,抖著聲音道:“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幾個黑衣人呼啦啦衝了進來,恭恭敬敬地朝阿隼行了禮。阿隼吩咐道:“兩個孩子,一個已經死了,另一個昏睡,先抱回去,死的放停屍房,活著那個明早通知家長來領。將此院封了,連夜搜查,不得放過任何蛛絲馬跡。另外注意保密,不要走漏任何風聲。”黑衣人唯唯諾諾,阿隼講一句,他們便道一句“是”。

公蠣沒想到一個不起眼的阿隼,講起話來條理清晰,氣度威嚴,而且有這麽多人聽命於他,不禁心生羨慕。

幾個黑衣人領命而去。

阿隼表情沮喪,道:“我在這裏守著,公子您先回去吧。”

畢岸道:“不急,你跟他們去看一下。我找下血蚨。”阿隼轉身要走,公蠣忙跟在他身後,小聲道:“那個……那個木魁果,是我用枯骨花換的,你要是搜到了,一定要記得還給我。”

阿隼理也不理,快步去了。公蠣悻悻地轉過身,嘟囔道:“本來就是我的……”一抬頭見畢岸還在檢查那些陶罐,頓時打起了血蚨的主意。

他親眼見巫琇將血蚨用白絹裹著放入了下麵的鬼臉青陶罐中,卻不點破,任由畢岸一個個地詳細查看。裝模作樣地幫著看了幾個,磨蹭到鬼臉青陶罐處,手伸進去,故意道:“啊呀,還是沒有。這個巫琇,真是狡猾……”

說完自己卻愣了。原來陶罐真是空的。公蠣不甘心,又認真地摸了一遍,抱著罐子又是倒又是對著燈光看,恨不得將腦袋紮進去,陶罐空空如也,空無一物。

剛才巫琇逃走就在一瞬間,幾乎不可能抓了血蚨再逃,血蚨去哪裏了?

畢岸似在意料之中,道:“這個巫琇,還是有些真本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