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

太後猜的沒錯,果然沒人吱聲了。

強弩流失,可不僅僅是軍中之事,從製造、庫存、發放、定期查驗,回流修理或最終銷毀,會牽扯到眾多部門。

這當中每一個環節都可能出問題,鬼知道毅王會在哪個環節做文章?

群臣都覺得該穩妥些,看看勢頭再說。

太後失望地擺擺手,說:“宣使節覲見,其他事情容後再議。”

各國使節是分開覲見,依次上殿。

這個過程繁雜冗長,除了太後和實習小皇帝始終保持著濃厚興致,連沒見過番邦人的少數朝臣看了一陣都覺得無聊,遮遮掩掩打起了哈欠。

唐瀚更直接,坐回錦墩學老僧入定。

最後覲見的將是東倭使節,百官來了精神,唐瀚也終於抬起了眼皮。

太後不放心,小聲叮囑唐瀚:“待會東倭使節進來,你勿言語,交由本宮處置。”

唐瀚能感覺出太後的複雜情緒,微笑點頭。

東倭正使叫山本近川,盛朝話說得很溜,態度也很好,給人第一印象還不錯。

他很沉得住氣,走完覲見流程,才話鋒一轉,說:“皇帝陛下,太後殿下,我希望貴國能解釋,為什麽毅王閣下會無端扣押我國商隊,殺害我國副使?”

此話出口,山本近川之前的恭敬態度消失不見,一副咄咄逼人的神色。

“本宮未問此事,你還敢惡人先告狀?”

太後冷哼一聲,讓秉筆太監把之前整理的內容講了一遍。

“我承認有壞人混入隨行商隊,貴國可以隨意處置,我方無任何意見。”

“但商隊隻是民間自發組織,並不代表我國官方行為。就像我天皇陛下在國書裏所寫,我國絕無破壞兩國邦交之意。”

山本近川幾句話就把責任撇得一幹二淨,還很硬氣地質問:“而毅王閣下沒有充分證據就殺害我渡邊副使,這又作何解釋?”

“你方副使率領商隊數十人混入京城,妄圖加害本朝毅王,導致毅王妃重傷昏迷,難道本朝還不能處置凶手?”太後不覺來氣。

“這隻是貴國一方之言,並不是確鑿證據。”

“除非貴國能拿出讓我方信服的證據,不然我會向我國天皇陛下如實稟告此事。”山本近川一副倨傲神色。

太後埋怨地瞥了唐瀚一眼,揉了揉眉心,說:“你且回去等消息,本朝自會給你一個交代。”

盛朝曆代皇帝都愛名聲,凡事都講求師出有名,太後也是這種思維方式。

如果唐瀚不那麽衝動,隻要把渡邊五郎擒下,拿到證供,現在完全可以一個大耳刮子抽回去。

可渡邊五郎已死,又拿不出有說服力的證據,太後還真不好跟倭國使節翻臉,隻能先含混過去。

“希望貴國能盡快給出讓我滿意的解釋,否則,我無法保證兩國是否還能和睦相處!”山本近川放狠話了。

“你在威脅本王?”一直沒說話的唐瀚突然出聲。

他霍地站了起來,幾個大步走到山本近川身前,俯視著他,冷冷說道:“想打仗,本王隨時奉陪!”

“或者,本王現在陪你練練?”

唐瀚的身形本就高大魁梧,且他說話間還匪氣十足地活動幾下脖子,一股讓人膽寒的壓迫感撲麵而來,山本近川嚇得連退幾步。

“毅王閣下誤會了,我們兩國是否能繼續和平相處,完全取決於貴國。”

他一個九十度鞠躬,恭聲解釋。

嗬嗬,東倭人跟某島國人還真像,都是一個尿性。

唐瀚想再說點什麽,被太後阻止:“毅王,回去坐下。”

太後冷著臉看向山本近川,重複一遍:“本宮說過,會給你一個交待!”

“那就拜托太後殿下了,我回去等消息。”

山本近川怕這魯莽暴躁的盛朝親王又像在迎賓館那樣,一言不合就動手,不敢再逗留,又鞠一躬,迅速離開。

“毅王,本宮不是讓你別言語嗎?”

太後頗感無奈地道:“你這魯莽的性子真得改改啊,不然怎能勝任監國之責?”

群臣聽出來了,太後又借機挑起話頭,想讓他們繼續抨擊毅王。

但群臣還記得毅王手上有狼狗……呃,查強弩那事,沒人吱聲。

孫元山略略沉吟,咳嗽一聲,向回京參加沙場點兵,適逢其會的陰山衛將軍陸衝使了個眼色。

陸衝會意頷首,邁前一步,站出班列。

太後見狀一喜,忙道:“陸將軍有事要奏?”

陰山衛是北疆重鎮,陸衝跟虎賁騎主官趙猛一樣,同為正二品驃騎將軍,而其餘衛所主官最高級別也隻是從二品金吾將軍。

太後滿眼鼓勵,希望這名武將重臣能說出她想聽的話。

“咳咳”,又有人咳嗽。

陸衝扭頭,見首輔蘇守正朝他使眼色,示意他站回去。

他又扭頭看向己方大佬孫元山。

孫元山和蘇守正對視一眼,疑惑地皺了皺眉,也示意他站回去。

“啟稟太後,臣無事,隻是腿麻了,沒站穩。”陸衝訕笑著縮了回去。

“蘇學士,你咳什麽呢?”太後冷聲質問。

“老臣近日偶染風寒,適才喉嚨癢得厲害,一時沒忍住咳了出來,有失體統,請太後責罰。”蘇守正一副誠惶誠恐的神色。

“蘇學士是首輔重臣,可病不得,要注意啊!”太後意有所指地說了一句,揭過這篇。

蘇守正聲音洪亮,哪有半分染了風寒的樣子?

本來還猶豫要不要遵從太後暗示,站出來向毅王發起攻擊的大臣們立時氣沉丹田,力灌雙腿,免得也腿麻站不穩。

太後耐心等了一陣,見還是毫無動靜,煩躁地擺手道:“都午時了,先散了,有事用完午膳再說!”

盛朝規矩很人性化,朝會午時不結束,會給百官半個時辰休息時間,宮中還提供午餐。

孫元山顧不上避諱,趁此機會,直接跑到內閣值房去了。

一進去他開門見山就問:“蘇閣老為何阻陸衝彈劾毅王?”

首輔有單獨值房,談話一般不會被人偷聽,但蘇守正還是起身關好門,才小聲道:“國公稍安勿躁,先與老夫說說,陸將軍打算如何彈劾毅王?”

聽孫元山講完,蘇守正微微沉吟,說:“有強弩那事擋著,今日百官都有顧忌,不敢盡全力,氣勢起不來。”

“因此,公國這拳,不該今天出。”

孫元山有些疑惑地問:“閣老的意思是,等三日後的沙場點兵,再用這手段?”

“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

“你我隱忍這段時間,不就是為了一舉掀翻毅王麽?”蘇守正微露得色。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倒是你我昨夜商量之事,須在今日朝堂上就讓毅王入甕,三日後手段齊出,才能畢其功於一役。”

“閣老放心,此事絕不會有意外。”孫元山保證一句,腳步輕快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