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懺悔的女屍

漆黑的雨夜,身穿雨衣的桑落站在樹林中,手中緊握著一柄匕首。在他麵前三米開外,兩個早已被雨澆透的男人正拿著鐵鍬挖坑。其中一人低聲自言自語著什麽,明顯帶著哭腔,而另外一人則是沉默不語,他們都知道,自己所挖的坑最終是用來埋葬自己的。

沉默的男人瞟了一眼遠處的桑落,用胳膊肘輕輕碰了下另外一名男子,示意幹脆拚了,而哭泣的男人則完全沒有領會其意圖。

就在此時,沉默男子突然間意識到桑落已經來到了自己身後,在他轉身的瞬間,桑落一腳將其踹翻,然後撿起地上的鐵鍬高高舉起。

天空中炸雷響起的瞬間,桑落睜開了雙眼,然後意識到先前那一切都是關於回憶的夢。就在他準備繼續閉眼睡覺的時候,有什麽東西從天花板上掉落下來,砸在床邊的地板上。

桑落爬向床沿的同時,終於看清躺在地板上那個穿著碎花連衣裙的女人。雖然他早就知道掉下來的會是這個……

女人四肢扭曲的躺在那,全身皮膚還布滿了龜裂的痕跡,就如同是被摔碎後再被粘起來的瓷器。

桑落看著女人的同時,女人的腦袋也慢慢轉過來看著他,雙眼中充滿了怨恨。

桑落下意識叫出女人的名字:“沐瞳。”

被稱為沐瞳的女人以扭曲的姿態站了起來,歪著頭站在床邊,然後朝著桑落猛撲過去,但在撲到桑落麵前的瞬間碎成了渣,落得滿床都是,落在**的那些碎渣又變成了沐瞳連衣裙上的碎花,碎花又變成了片片血花。

桑落再次睜眼,手腕上的智能手表不斷震動以提示他心率已高達150。該死的夢中夢,如果不是手表因為心率超標預警,他恐怕依舊被困在雙重噩夢中。

雖然清楚先前經曆的隻是一場噩夢,但桑落還是下意識看向床邊的地板,確定那裏什麽都沒有後,這才長籲一口氣。

“又是那個夢?”臥室門口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桑落並未抬眼看他,因為他知道那是朱律,是他的搭檔,也是他唯一的朋友。

光看麵容就知道朱律比桑落大好幾歲,雖然不及桑落帥氣,但整個人充滿了陽光,完全可以壓製住桑落散發出的陰鬱。

桑落坐在床邊穿好拖鞋,並未馬上起身,而是注視著鏡中朱律的鏡像:“是夢中夢。”

朱律道:“都是過去的回憶吧?”

桑落雙眼發直:“對,夢到自己又回到了甸北的那個雨夜,還有張沐瞳。”說罷,桑落頓了頓道,“他們都是我殺死的。”

朱律問:“你還記得第一次殺人的感覺嗎?”

桑落看向朱律,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不記得了。”

朱律沒有再繼續那個話題,而是道:“要不,你再睡一會兒?不過別吃藥了,不然會睡到晚上,到時候又黑白顛倒了。”

桑落起身:“不睡了,你呢?昨晚又熬夜碼字了?”

朱律否認:“淩晨兩點睡下,不算熬夜。”

桑落走向客廳:“那還不算熬夜?熬夜會猝死的。”

在朱律的注視下,桑落洗漱鍛煉,然後洗澡,接著做了一頓簡單的早飯。

桑落站在廚房內吃早飯的時候,朱律走到他跟前:“我現在寫的這本小說快完結了,你覺得下本書應該寫什麽?”

桑落的目光始終落在手機屏幕上:“隨便,隻要你不寫違規的,我和李娟都能幫你賣出去。”

朱律笑道:“我也寫不了違規的。”說完,朱律頓了頓,又道,“我隻是在想,現在是互聯網時代,我不需要始終維持神秘感吧?”

桑落問:“什麽意思?”

朱律道:“要不,我沒事還是在網上和粉絲互動下?”

桑落終於抬眼看著朱律:“粉絲?你真的以為自己很紅嗎?”

朱律有些不快:“我多少也有點知名度吧?”

“想太多了,”桑落喝完剩下的咖啡,“你要對自己有點數,就算你現在走出去,告訴別人,你就是作家朱律,也沒人認識你。”

朱律不屑:“我不信,我昨晚才搜索過網頁,挺多人看我的小說。”

桑落轉身清洗餐具:“人家看的是你的小說,不是你的人,你是什麽人,讀者並不感興趣。還有,我昨晚把基金全賣了。”

朱律顯然不解:“你買的又不是高風險的,不至於這麽謹慎吧?”

桑落道:“任何東西都是有周期性的,要學會見好就收。”

朱律點頭:“行,反正我們各司其職,我碼字,你理財。還有,我已經很宅了,你應該出去沾點煙火氣。”

桑落沒接話茬,看向遠處,許久才將眼神收回來:“我準備動手了。”

朱律收起嬉皮笑臉:“那個女人?”

桑落點了點頭。

朱律顯得很緊張:“你得控製好自己。”

桑落道:“放心,我都計劃好了。”

桑落走進更衣室內找衣服,朱律站在門廊看著他:“你還沒吃藥,出去的時候也把藥帶上。”

桑落看著手裏的衣服,輕描淡寫道:“我不會做傻事的。”說完,他看向鏡子中自己身後的朱律,“如果我殺人,你會幫我隱瞞,還是會去舉報我?”

朱律盯著鏡子中的桑落,忽然笑了:“你不是那種人。”

桑落麵無表情地問:“如果我是呢?”

都從鏡子裏看著對方的兩人陷入了沉默,桑落掛好衣服,打開抽屜,看著裏麵擺得整整齊齊的七塊手表遲疑著。

朱律道:“你又不喜歡戴表,戴智能手表都隻是為了監控身體狀況,你還買這麽多塊貴得離譜的手表,真搞不懂你。”

“一周七天,每天換著戴,”桑落隨便選了一塊戴上,淡淡道,“戴給人看的,有些人隻能看到這些表麵上的東西,沒辦法。”

手表上顯示日期為11月8日,上午八點半,窗外大霧彌漫。

桑落收拾好之後,轉向朱律:“怎麽樣?”

朱律露出誇張的表情:“迷死人也是犯法的。”

桑落走向玄關,朱律又叫住他:“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

換鞋的桑落問:“什麽日子?”

朱律笑道:“我生日,也是我們來九原市兩周年紀念日。”

桑落看著手機上的日曆:“竟然已經兩年了。”

朱律緩緩點頭:“對,你也做了兩年的準備。”

桑落沒有接這個話茬,而是問:“你想要什麽生日禮物?”

朱律道:“我想要你忘記過去的事情,能做到嗎?”

桑落聞言沒說什麽,隻是開門離開。

兩個小時後,九原市新北區,某拆遷樓內傳來了女人的尖叫聲。樓下濃霧中推著三輪車路過的拾荒者被叫聲嚇了一跳,立即抬頭看向那棟隻有六層的老樓。

拾荒者幾乎每天都會從這裏經過,所以很清楚在半個月前這棟樓所有的住戶就都搬走了,裏麵不應該有人。就在他還在觀望的時候,一個女孩兒跌跌撞撞從樓道內跑出來,慌亂中還摔了一跤,拾荒者趕緊上前攙扶:“姑娘,怎麽了?”

女孩兒滿臉驚恐,臉色慘白:“死人了,有人死了,快報警。”

女孩兒明顯徹底慌了神,渾身顫抖,以至於都忘了自己手中就拿著手機。拾荒者趕緊用自己的手機報警,然後攙扶著女孩兒坐在一旁,不斷安慰著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的女孩兒。

十分鍾後,一輛警車穿過濃霧快速駛來,停下後從車上下來一男一女兩名執法人員。為首的女警叫韓青黛,是轄區派出所的民警,她與同事在接到指揮中心的安排後立即趕來。

執法人員雖然趕到,但女孩兒卻顯得更加害怕了。

韓青黛上前問:“誰報的警?”

拾荒者趕忙回道:“我。”然後又看著女孩兒,“她說裏麵有人死了。”

韓青黛立即問:“什麽人死了?具體位置?幾樓幾號?”

女孩兒低著頭回答:“六樓,右邊那個房間。”

韓青黛囑咐同事道:“你留下來,我上樓看看。”

韓青黛進入樓內,一口氣跑上六樓。這種老樓一層兩戶,剛上六樓的韓青黛就看到右側房子的門敞開著。因為樓道黑暗的關係,韓青黛一直拿著手電,但屋內卻因為陽台光線充足而非常明亮,所以,她剛走到門口就看到了掛在客廳中間的那個女人。

穿著紅色連衣裙的女人被吊在客廳中,脖子上套著繩索,雙腳腳踝也被綁上了繩索。三根繩索將女人吊在原本用來裝老式吊扇的掛鉤上,呈現出女人跪在半空中的詭異姿態。

韓青黛拿出對講機,將情況匯報給指揮中心:“指揮中心,我是新北區派出所民警韓青黛,我已到現場確認,是凶殺案。”

匯報完畢後,韓青黛立即拿出手機切換到警務係統後,拍攝了現場的全貌照片,然後站在原地觀察著這個雜亂的凶殺現場。女屍右後方的地上擺著一塊塑料布,塑料布上放著疊得整整齊齊的衣物,右後方角落有一個吃完的方便麵桶,旁邊還有三個煙蒂,而最讓她覺得不解的是,在女屍身下的地麵上畫著一個奇怪的圖案,那應該是用粉筆畫成的。

那是一隻抓著短棍的鬼手,不,似乎不是短棍,像是一顆巨大的釘子。

為了不破壞案發現場,韓青黛並未靠近,始終站在門口,等待著偵查總隊的到來。偵查總隊趕到後,詢問情況的同時,也立即展開了勘查工作,並抽調了轄區派出所的人手幫忙封鎖周邊地區。發現死者的女孩兒因為驚嚇過度,連說話都不利索的原因,被偵查總隊的人立即送往醫院。

韓青黛始終站在案發現場的門口,注視著那具姿態詭異的女屍。屋內,偵查總隊的人正在勘查,現場安靜得出奇,誰也沒有說話,隻能聽到輕微的腳步聲還有相機快門的聲音。這雖然不是韓青黛從警以來第一次見到屍體,但被凶手刻意綁成這幅模樣的還是頭一次見,加上下方的鬼手圖案,讓案發現場顯得更加詭異,就好像這件案子壓根兒就不是人做的一樣。

韓青黛站在那看著,開始試圖將自己代入被害人的身份,可是她做不到,隻要思維稍微向那個方向靠攏,她就會感覺到眩暈,耳邊還傳來陣陣孩子的嘲笑聲:“你是個野種,韓青黛是個野種。”

韓青黛調整著自己呼吸的同時,一個五十來歲的中年執法人員出現在了她的背後。中年男子看到懸掛在其中的屍體後,眉頭一緊,立即道:“麻煩讓讓。”

韓青黛回過神,趕緊讓開。側身那一刻,與那男子對視時,兩人都很詫異。

韓青黛先道:“明叔。”

來者叫曾懷明,是九原市偵查總隊的隊長,是韓青黛過世母親的同事,也是這個世界上如今除了韓青黛父親韓墨之外,對韓青黛最好的人。

曾懷明身材魁梧,說是五大三粗也不過分,因為長期風吹日曬的關係,皮膚非常粗糙,如果不是那身製服的襯托,看起來遠比實際年齡要大。韓青黛卻是五官精致,身材高挑,雖然已近三十歲,看起來卻像是剛畢業的大學生。

曾懷明發現是韓青黛很驚訝:“你怎麽在這?”

韓青黛立即回答:“明叔,這是我負責的轄區,我和同事最先到的現場。”

曾懷明又看了一眼屋內的女屍,觀察了下大致情況,便問韓青黛:“說說你知道的情況。”

韓青黛回答:“報案人是個拾荒者,但第一個發現凶案現場的是個女孩兒,我就知道這些,剛才聽你的人說,女孩兒已經被送去醫院了。”

曾懷明皺眉:“發現凶案現場的女孩兒為什麽會來這?”

韓青黛搖頭:“不知道。”

曾懷明又看著凶案現場,注意力自然被地上那個鬼手圖案吸引:“那是什麽?”

韓青黛依舊回答:“不知道。”

曾懷明又問:“青黛,這現場你怎麽看?”

韓青黛不假思索地回答:“除了確定是個詭異的凶案現場外,其他的什麽都不知道。”

曾懷明滿意的點了點頭,韓青黛這才意識到了什麽。

韓青黛嚴肅道:“明叔,不要每次見麵都測試我,我好歹也工作幾年了,不會那麽輕易下結論。”

曾懷明道:“記住,任何時候都不要憑借主觀或者直覺輕易下結論,特別是辦案的時候,一定要先觀察,再勘查,搜證總結,得出結論,再驗證結論,人命關天,我們不能犯錯。”

“明白,還有人證物證口供,”韓青黛立即回答,“明叔,我又不是你們偵查總隊的,我隻是一個片警。”

曾懷明看著韓青黛道:“片警也是執法人員!別給我吊兒郎當的!”

韓青黛立正站好:“是!我記住了!”

曾懷明轉身就要下樓:“跟我去醫院見見那個女孩兒。”

韓青黛雖然跟著往下走,嘴上卻說:“我不去了,你們都來了,我辦完手續就得回派出所了,警務係統裏的信息我也提交了。”

曾懷明停住腳步,轉身看著韓青黛:“你真的不去?”

韓青黛遲疑著,顯得很猶豫。

曾懷明又道:“你是第一個到達現場的執法人員,雖然不是偵查總隊的,但你有責任協助偵查總隊辦案。”

韓青黛知道這是曾懷明在為她找借口,隻得道:“那你可別告訴我爸。”

曾懷明表情一沉:“你覺得我會和你爸說話嗎?”

韓青黛聞言不再說什麽,乖乖地跟著曾懷明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