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看海

掙脫了傭兵團的條條框框,南鳶的行動變得輕快而自我。

自從她開團長的車不小心撞過一次,便失去了那輛車的永久使用權,自那之後,就再也沒摸過方向盤。

如今,嶄新的轎車就擺在眼前,雖然轎車比不上越野的狂放,但也是她為數不多的,能體驗除了摩托以外的新鮮感。

閆陽上車時還怡然自得的心情,在五分鍾後**然無存。

南鳶的視力比常人好上百倍,遠距離中的一點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她的追蹤,除了視覺,她的聽覺係統也異常發達,反應速度更是常人難以企及。

在快速適應駕駛模式後,她一腳將油門踩到底,以一種轎車本不應該有的速度,向前飛馳。幾乎是在一瞬間,車輪像在半懸空的狀態下,與空氣摩擦起來。

由於突然加速,閆陽沒來得及握住車把手,整個人向後翻仰。

那種感覺,就像被幾百斤重的鐵球砸中,身體被擠壓變形,後背嚴絲合縫地陷進座椅靠墊裏,完全無法動彈。

狂風呼嘯而過,沒關上的車窗滋啦作響,竄進耳朵裏的冷空氣帶來一陣刺痛。

而南鳶卻像是脫了韁繩的野馬,腎上腺素一路飆升,感官上的刺激大過身體,鉚足了勁兒往前衝。

如果不是長年累月的封閉式訓練鍛造了閆陽如同鋼筋水泥般的身體,換一個身體素質差點兒的普通人,此刻不是被震暈過去,也已經被嚇暈過去了。

他的大腦飛速旋轉,試圖開口阻止南鳶近乎瘋狂的舉動,但南鳶沒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一路開到了目的地,在快要靠近大海的時候,車身甩出一個巨大的月牙弧形,又在緊貼海岸線的地方穩穩地刹住了車。

停車時,閆陽能感受到心髒在猛烈地撞擊自己的胸膛,他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隨後才轉頭問她:“你之前報廢過幾輛車?”

“一輛。”說起這件事,南鳶現在都覺得有點委屈,“團長的。”

“那這估計會是第二輛。”閆陽見過開車猛的,可沒見過開車不要命的。

“以後還能開?”南鳶的腦回路總是出乎他的意料。

麵對這雙充滿期待的眼神,拒絕的話在他嘴裏繞了一圈又咽回肚子裏,於是破罐子破摔起來:“你想開就開吧。”

南鳶點點頭,露出整齊的牙齒笑起來,似乎是因為今天的天氣特別晴朗,她覺得整個人都很舒暢。

下車後,南鳶追著太陽的方向,跑到這片小小的海域麵前。

與其說是海,不如說是湖,因為放眼望去隻剩下直徑百米左右的不規則圓形水麵。

她轉過身朝閆陽招手,示意他快點過來。

微風掃過烏黑的短發,那張暈著柔光的笑臉,多年後依舊印在閆陽心底。

“這就是你說的海?”閆陽被她的笑容感染,也不自覺地抿嘴笑起來。

“它變小了。”說著,她用手比劃起來,從左前方很遠的地方畫了一個大圓,一直拉到右邊,“以前這麽大。”

大概是現在這片海的三倍。

“沙漠化太嚴重,這裏能看到海已經是個奇跡了。”

波光粼粼的海麵泛起漣漪,金色的水花像流星,閆陽被這片光亮照得眯起了眼。

南鳶認真聽他說著話,她似乎很喜歡聽閆陽說話。

她抬頭看著他的側臉,在南鳶的世界裏,沒有美醜之分,卻她也斷定閆陽是長得好看的,甚至是溫柔的。

可她不明白的是,這種莫名想要靠近他的感覺,似乎不光是來自他的外表,而是來自一種難以形容的情緒。

“你知道大海是怎麽來的嗎?”

兩人安靜地站了許久,閆陽突然開口打破沉默。

南鳶搖搖頭,眼裏滿是疑惑。

“因為月亮晚上會偷偷流淚,積攢下的眼淚,就匯成了大海。”

閆陽的聲音像風鈴一樣悅耳,撓得南鳶心裏癢癢的。

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南鳶猛地抬起頭,像個得知了考試答案的學生,冷不防冒出一句:“想太陽了。”

“嗯?”閆陽沒明白她的話。

“月亮想太陽。”她看向遠方,又繼續說,“所以會哭。”

閆陽的瞳孔驟然收縮,緊閉的雙唇微微張開。這是他小時候給南鳶講過的故事,當時南鳶也是這麽回答的。

“你聽過這個故事?”他很想知道,南鳶對他的記憶,還剩多少。

“嗯。”南鳶點著頭,鞋頭在柔軟的沙粒上來回摩挲。

“你還記得是誰給你講的嗎?”難掩的開心卻在南鳶接下來的回答中漸漸熄滅。

“爸爸講的。”她很確定,至少在她的記憶裏是這樣。

撒謊。

閆陽冒出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她在說謊。除了說謊,他想不出別的理由。難道他的存在就這麽不堪,連對她來說隻是人生過客的現在的自己,也不配得到一句實話。

說不在意是假的,可連他自己的身份都不能公之於眾,又有什麽理由要求南鳶對他知無不言。

“那你爸爸對你好嗎?”閆陽岔開了話題。

“嗯,很好。”全然感受不到身邊人情緒的變化,南鳶捧起一抔被海水浸濕的沙子,捏成了團狀。

既然那麽愛你,為什麽要讓你從小接受實驗體訓練,如果南耀明對你寄予厚望,那當初接近我,是不是也是受南耀明的指使?

這些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疑問,在快要脫口而出時又被理智拉扯回來。他很想撕掉彼此的偽裝,問個明白,卻又因為害怕知道真相,不斷妥協,退縮。

“你們應該很難見上麵吧,聽實驗室的人說你爸爸常年在外工作。”閆陽的目光依舊追隨著麵前忙活的身影。

“嗯,他很忙。”南鳶回答的心不在焉,專心玩兒著手裏的沙子,逐漸堆起兩個歪歪扭扭的小人兒。

見她沒什麽心思回答問題,閆陽看了眼地上的泥娃娃,也順勢蹲下:“在堆什麽呢?”

“你和我。”

南鳶跪在地上,用兩隻沾滿碎沙的手,將泥人的耳朵粘在兩側。

閆陽有些吃驚,他並不覺得自己跟南鳶的距離拉近了多少:“為什麽要堆這個?”

“因為好看。”

南鳶將兩個小人兒從地上拔起,又將小人兒肩並肩挨在一起放下,最後滿意地拍掉手上多餘的沙子。

“好……看嗎?”

東倒西歪的小人兒仿佛下一秒就會從中間斷開,閆陽隨意抓了把多餘的沙子,穩固住小人兒的底盤。

陽光中的兩個背影貼在一起,這一刻,心中的芥蒂似乎被無形的手掌撫平下來。

過了不久,南鳶似乎是玩兒累了,側倒在沙灘上,沉沉睡去。

睡著的南鳶出奇地安靜,就像是沒了呼吸。

閆陽猶豫片刻,還是緩緩將手移過去,抓住了南鳶冰涼的手掌。

要讀取她的記憶,此刻便是最好的機會。

如果是平時,南鳶一定會驚醒,但此時她卻放下防備,睡得異常香甜。

她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走路時不小心跌倒,有人一把將她抱起,拍掉她裙子上的灰塵,又牽著她走。

但在夢裏,她始終看不清那人的長相。

而悄悄潛入她記憶深處的閆陽,也一無所獲。

正當他以為是太久沒用自己的能力才導致了失誤,想再驗證一次時,南鳶卻突然醒了。

他猛地放開手,倉皇躲開。

南鳶坐起身,眼神迷蒙,好像感覺到手掌的溫度比平時高出不少。

閆陽趁機站起來說:“走吧,回去了,不然你們團長該擔心了。”

“嗯。”

南鳶伸出一隻手要他拉。

閆陽俯視著半坐著的人,手背在身後,遲疑片刻後開口道:“我去車上等你。”

說完轉身就走,留南鳶一個人在原地,手在半空中抓了個空,呆呆地看著走遠的人。

回去的路上,氣氛沒有來時的輕鬆,閆陽心事重重,腦海裏一直在回想剛才發生的事。南鳶也單手撐在窗框上,望著窗外,誰也沒有主動開啟話題。

回到基地時,已經是下午六點,兩人一起走進了顧黎的辦公室。

南鳶將磁卡還給了顧黎。

顧黎收起磁卡後問:“手好了?”

“嗯。”莫名低落的心情讓她的語調往下降了幾度。

“那就好。”顧黎剛收到戰報,此刻正愁雲滿麵,“邊境北部最近不太平,有個來曆不明的地下組織在邊境燒殺掠搶,不僅搶物資,還強搶民女,我剛收到消息,上麵要求傭兵團帶兵鎮壓。”

“對方有多少人?”閆陽迅速收回思緒,將注意力集中在戰事上。雖然他並不讚同帝國的治國之道,但他更無法容忍任何組織對貧苦百姓出手。

“暫時不清楚,但對方準備充足,除了槍,他們還有大量飛行彈,對我們很不利。”

飛行彈可以實時追蹤敵人的位置,破壞力極強。

“一般的小組織不可能持有如此多的武器,他們背後必定有人。”閆陽冷靜分析著局勢,又繼續問:“什麽時候出發?”

“明天一早。”顧黎揉著發脹的太陽穴。

“我帶隊去,給我一支隊伍,一車彈藥。”閆陽一掃平日事不關己的慵懶模樣,眼神篤定,氣勢洶洶。

經過多年累積的經驗,閆陽輕易就能察覺到顧黎的言外之意。他既然如此發愁,應該是公務纏身無法前去支援,但沒了他的指揮,這次的仗不一定會順利。

於是他隻好毛遂自薦,解了他的後顧之憂。

顧黎露出詫異的神色,閆陽果然比看上去心思老沉,但是在他心裏,閆陽不過是個隻會紙上談兵的文人,並沒有對他的戰鬥力有過多期待。

“這次任務太危險了。”他還是有所顧忌的,即便是再看閆陽不順眼,也不能讓他折在戰場上,無法跟帝都交差。

“那讓南鳶跟我一起去。”像是早就準備好了對策,閆陽勾起嘴角,露出輕鬆自然的笑。

“……”顧黎猶豫片刻,“那行吧,你們路上小心,有什麽情況隨時跟我聯係。”

南鳶站在角落,沒心思聽這些戰略部署,指哪兒打哪兒便是她的行事風格。

隻是她未曾想到,這趟路途的凶險,遠遠超過了她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