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清醒的道別

閆陽這次醒來基本適應了讀心術這個“外來”能力,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接納它,與它融為一體。不過致幻粉的藥性他也很清楚。目前唯一可以救南鳶的辦法不是解藥,是再度操控她的意識。

他原本不想這麽做,因為這種行為與南耀明無異。況且,他要做的事,也許比南耀明更殘忍。

注視著南鳶甜美的睡容,閆陽突然有些不忍心。他輕撫過南鳶的臉,感受指尖留下的餘溫,然後在她的額頭落下一個輕柔的吻,溫潤的,帶著愛意和愧疚。

他將南鳶緊緊抱在懷裏,生怕她會像天邊的雲一般稍縱即逝。他要留住南鳶,用餘生好好守護她,給她夢裏想要的一切,但是要她回來,在現實中感受幸福和快樂。

閆陽穩住心神,緩緩閉上眼,沿著黑色長廊,進入了南鳶的夢裏。

他試圖重置南鳶的夢境,剛開始並不順利。南鳶的大腦不具備人類的形態,有的隻是冷靜理智的數據,況且她的個人意誌一向強烈,很難受人影響。

閆陽跟隨著南鳶的思緒打探到她三歲前的記憶,那裏充斥著愛。被南鳶母悉心照料的南鳶就像陽光下的花蕊,吸收雨露後變得張揚而飽滿。

除開實驗室的兩年,她的記憶從五歲到十九歲出現斷層式的空缺。他猜想南鳶故意將這段回憶封存了起來。

直到他看見夢裏成年後的南鳶和自己在南鳶鑄造的溫暖巢穴中,猶如兩隻自由的飛鳥,過著他從不敢想象的生活。

這就是南鳶不願醒來的原因嗎,閆陽忽然感到心酸不已。但是他不能猶豫不決,假象永遠無法代替真實。

閆陽一狠心,將蓄滿的能量注入南鳶的腦海,將她重新拉回被遺棄的那段往事中,隻有銅牆鐵壁的實驗室裏。

他必須讓南鳶再一次經曆她最不想麵對的事,而這一次,是在她以為自己是完全清醒的狀態下。隻有將她的絕望撐至極限,她才不會沉溺在自己製造的美夢之中,才能徹底回到他身邊。

控製南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再度麵對自己即將死亡的過程更是無比漫長,光是想象,閆陽就已經滿頭大汗。

場景切換至實驗室的玻璃房,南鳶跳到閆陽身上,伸手掐住了閆陽的脖子。當她的手不聽使喚地刺進閆陽的皮膚時,她在痛哭,在尖叫,在不停地求助。

閆陽感覺到懷裏的人在掙紮,他似乎還聽到了南鳶的哭聲,於是一狠心加大了控製的力度,不讓南鳶逃脫。

南鳶撕心裂肺地叫喊著,手卻不由自主地越收越緊。直到身下的閆陽瞳孔失焦,呼吸驟停,她終於崩潰地大哭起來。她瘋了一般不停敲打著地板,玻璃碴嵌進肉裏,就像要把自己的手拍斷才肯罷休。

南鳶掙紮得越來越厲害,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陣猛烈咳嗽後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

閆陽的眼角也濕潤了,心也在滴血。從前做過的所有蠢事加起來也不會比這一件令他悔恨。但是他不能放棄,如果他放棄了夢裏的南鳶,南鳶也會舍棄現實中的他。

他把自己裹成鐵籠,將南鳶牢牢困在臂膀裏。

這時,站在門口的連峰和張徊聽見了裏麵的動靜。

連峰今天來得比前兩日都早,他實在放心不下,隻能早早地來候著,結果剛到門口就被張徊攔了下來。

“閆陽到底行不行啊?他搞什麽名堂還不讓人看?不行,我要進去。”連峰一把推開擋在麵前的張徊。

“老大說了,要是傭兵團的人到了就在這兒等著,耽誤了他救人,後果自負。”張徊這回算是吃了定心丸,閆陽一醒,他說話都底氣十足。

連峰停住腳步,回過頭來抱怨道:“我說這語氣聽著怎麽這麽耳熟呢,閆陽還真是一點沒變。”他哼了一聲,隨便找了個凳子坐下,蹺起二郎腿問:“有沒有茶?給我來一杯醒醒神。”

一大早就趕了過來,昨晚又一夜未眠,他現在腦子就像一團糨糊。

“有,這就給您拿來。”張徊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還是老老實實地去泡茶了。

10分鍾後,他端著冒熱氣兒的茶水回來。

連峰一臉好奇地問:“你們這破地方還有熱水?”

“你是沒有生活常識還是……”腦子有問題,他不敢這麽說,又改口道:“沒熱水就燒唄,反正有……”

聲音戛然而止,連峰聞著茶香繼續問:“反正有什麽?”

張徊想扇自己兩巴掌,他的嘴就沒個把門兒的,老是心直口更直。這麽多年都沒將組織的事抖落出去真是個奇跡。

況且,有天然氣這種話怎麽能在傭兵團的人麵前說。這些物資連傭兵團都沒有,是老大從桅靈亞偷運回來的。

想到這兒,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之前南鳶在樓上洗過澡,那她肯定早就發現有熱水的事兒了,她怎麽什麽都沒問,害他之前還裝模作樣用炭火熬藥。

想到這兒,張徊不禁有些心虛。

見他不回話,連峰又問了一遍:“問你話呢?”

“沒,沒什麽,茶,茶好喝嗎?”現在實在不適合繼續聊這個話題。

連峰點點頭:“這熱茶味道確實不錯。”

“那,那就行。”張徊假意咳嗽道。

而屋內,閆陽抱著哭聲不止的南鳶,一遍遍地哄著。

“小南鳶乖,小南鳶不哭。”

“夢裏都是假的,快醒過來,哥哥一直陪著你。”

“你不是一直想看海豚嗎,等你醒了,哥哥帶你去看好不好?”

他知道南鳶聽不見自己說話,她還在夢魘中徘徊。致幻粉的功效實在太強,他也不能確定這種置之死地的辦法是否會奏效。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不能再失去南鳶了。

時間不斷流逝,南鳶還沒有醒,閆陽的心懸在半空中愈發難以呼吸。就在他以為這個辦法行不通時,他聽見南鳶驚呼了一聲“陽陽”。

南鳶猛地睜開眼,眼前的人在朦朧的淚珠中凝成一團模糊的影子。

“陽陽,陽陽……”她不敢確定似的哽咽著重複閆陽的名字。

閆陽的灰眸終於恢複了生氣,他激動地收緊手臂,聲音發顫地回道:“是我,小南鳶,是我,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

聽到閆陽的聲音,南鳶泣不成聲。她將臉貼在閆陽的胸口,似乎怎麽確定都不夠。

鮮活的心跳不會說謊,閆陽確實還活著。

眼淚順著臉頰滲進閆陽的領口,南鳶在半夢半醒中恢複了些意識。

閆陽輕柔著她的發絲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小南鳶不哭了。”

隨後抬起她的下巴笑:“你怎麽還跟小時候一樣愛哭。”

南鳶瞪著哭腫的眼睛看他,陽陽瘦了,臉色也不太好。

閆陽的目光卻熾熱滾燙,像團團烈火將她包圍。

就在南鳶想開口詢問時,兩片幹澀又溫熱的嘴唇貼了上來,將她的疑問吞入腹中。

這種感覺很陌生,南鳶的腦子裏一片空白,隻覺得暈暈乎乎的。

閆陽的氣息裹挾著絲絲草藥味,跟她之前嚐過的藥完全不同,一點都不苦。還有,閆陽的睫毛好密,短短的。他的胡子有點紮臉,很癢。

南鳶睜著碩大的眼珠子,根本沒意識到閆陽在做什麽。她忘了這是她的初吻,也是閆陽的初吻。

直到被親得喘不過氣,她用手推阻閆陽,兩人才徹底分開。

閆陽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是高興過了頭,卻忘了南鳶大病初愈,經不起刺激。

“小南鳶,我好想你。”

閆陽按捺不住內心的躁動,這麽多年,藏在心裏的話終於說出了口。

南鳶也等了這句話好多年,但是她卻沒有立即回應。因為她突然意識到,閆陽醒了,她就該走了。

見她臉色有些難看,閆陽不禁擔心道:“小南鳶?你是不是還有哪裏不舒服?我找醫生來看看。”說著閆陽坐起身,準備下床。

“不用。”南鳶也坐起來,一改哭哭啼啼的模樣問道,“你現在能自由操控讀心術了?”

南鳶突然轉變的態度令人費解,閆陽以為她在責怪自己隨意進入她的夢境,有些愧疚道:“小南鳶,我知道這件事對你來說難以承受,但是這是唯一能救你的辦法。”

“那ZERO呢?你是ZERO頭目的這件事要怎麽解釋?”南鳶單刀直入地問道,藍眸瞬間冷了下來。

“ZERO的確是我建立的,但我的初衷不是跟傭兵團作對,我隻是,不希望更多人淪為戰爭的犧牲品。”閆陽把住南鳶的肩膀,眼裏依舊滿含柔情,“南鳶,你相信我好不好?”

“ZERO搶了我們多少物資,你應該很清楚。當初跟你們交手,傭兵團的人死傷大半,我跟你注定勢不兩立。今天你救了我,不過我也救過你一次,咱倆就算扯平了,以後就別再見麵了。”

閆陽難以置信地看著南鳶,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南鳶穿好衣服和鞋就要往外走,被閆陽拉住。

“小南鳶,你聽我說,我知道我之前做過很多讓你傷心的事,你能不能給我一次彌補的機會?”閆陽陷入愧疚和自責,他用力捏住南鳶的手腕,用幾近哀求的態度挽留。

南鳶轉過身,態度堅決:“我不怪你,你有你的目的,但是我也有我的選擇。閆陽,如果以後再在戰場上相見,我不會手下留情,你好自為之吧。”

她收回手,就像剛才發生一切才是場夢,如今她該清醒地麵對沒有閆陽的人生。

“離開這兒你還能去哪兒?難道你還要回實驗室?”閆陽的心像被挖了個洞,空空****盛滿悲傷。

“我本就屬於傭兵團,回去是應該的。至於實驗室,那是我跟我父親之間的事,我自己會解決。”她鐵了心要跟閆陽撇清關係。

“你去哪兒我不阻攔,但是你也別管我跟不跟著。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視線,這一次,我不會再放手了。”

閆陽的臉因痛苦扭作一團,他想過南鳶知道他真實身份後可能會反目成仇,可是當這一刻真的來臨時,他依然不能接受。

南鳶心裏一緊,眼淚又開始在眼眶打轉,再不走,她一定會後悔。

“隨便你。”留下這句話,南鳶打開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