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勢不兩立
南鳶啞在原地,被閆陽冰冷的態度嚇得往後撤了一步。看著他怒目而視的雙眼,她隻覺得心懸在半空沒了依托,似乎隨時都會墜入黑暗中。
“如果你是為了這東西來的,不用拐彎抹角地試探。”
閆陽扶著牆站定,身體卻不受控製地微微發抖。他氣南鳶在背地裏調查他,為了讀心術竟然能做到這種程度。
清醒過來後他才意識到,一定是酒裏被人下了藥,而幕後之人要麽是南耀明,要麽是南鳶。但如果是南鳶做的,她沒有必要幫他,多此一舉。可是今晚親眼所見的一切又該怎麽解釋。
“我……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南鳶的確不明白他的用意,也不知道黑色芯片的緣由,她隻是單純地想讓閆陽的身體好起來。然而閆陽的防備和懷疑,還有這些刺耳的嗬斥,卻像刀子割在她身上。
“你聽不懂?”閆陽冷笑道,“別裝了,都到了這種地步,何必再演什麽情深。”
他輕咳起來,每咳嗽一下,五髒六腑都傳來刺痛。他緩緩坐到床邊,被藥物麻痹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複,他的精神也還沒從緊繃的情緒中緩解,此刻卻顧不上這麽多,畢竟地上還躺著一個知道真相的研究員。
他現在唯一清楚的是,今晚的事無論如何也不能走漏風聲。
“你胸口的芯片是怎麽回事?”即便閆陽冷眼相向,南鳶最關心的依舊是他的身體狀況。
“你不是應該最清楚嗎?”閆陽弓著腰,極力穩住自己的呼吸。
“我為什麽會清楚?當年你離開實驗室,之後我什麽都不記得了,那東西,是實驗室弄的嗎?”南鳶問得有些心虛。
“什麽都不記得了?”閆陽抬頭,眼神直逼向南鳶,“那你為什麽會記得我手上的痣,為什麽會記得我脖子上的疤,為什麽會記得我的名字?你說的話有一句是真的嗎?”
蒼白無力的質問像是劃開黑暗世界的一道曙光,卻照不亮閆陽心裏冰冷的角落。如果他跟南鳶的感情歸根究底隻是一場騙局,是建立在利用和欺瞞之上的陰謀,他該如何麵對過去和未來。
“我……”南鳶走進幾步,蹲在他身邊,仰頭解釋道,“不是的,陽陽,你相信我,我沒有騙你,我……”她的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她隻是單純地希望閆陽留在她身邊。
“陽陽,如果我說我不知道為什麽隻記得這些,你會相信我嗎?”南鳶看向他,用懇切和期待壓製內心的絕望和無措,試圖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
閆陽在她麵前,卻又像隔著玻璃,她伸手也夠不到一絲溫度。
“相信你?相信你的代價我應該嚐過不止一次了。”閆陽迎麵接住她的目光,想透過那雙在燈光下變得幽深的眼睛,看進她心裏。曾經有多愛她,此刻就有多想把她的心剖開,看看那裏裝的到底是什麽。
哪怕就一次,他多希望自己能堅定不移地說:“我相信你。”
他分不清楚,在愛和恨之間是否真的存在灰色地帶,以至於他用肉身鑄造的以愛命名的城堡,卻是由真實的恨,一磚一瓦堆砌而成。
“陽陽……我……”南鳶無從解釋,連她自己都覺得牽強的理由,閆陽又怎麽會相信,何況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怎麽了。
“除非你殺了我,否則這輩子都休想得到芯片。”閆陽雙眼通紅,語氣冰冷,實驗室裏的一幕幕不受控製地襲進腦海。他當初是怎麽死裏逃生,又是怎麽被讀心術吞噬心智,最後又經過了多少折磨才苟延殘喘至今,他忘不了。
想讓他從頭到尾再經曆一次?不可能。
最壞的結果不過是同歸於盡,他了無牽掛,組織有張徊,軍隊早已訓練成熟,就算他不在,組織依舊能正常運轉,足以庇護所有人。他像交代後事般將這些安排在腦海裏過了一遍。
南鳶氣衝衝地反駁道:“殺了你?我怎麽可能會殺了你,芯片的事真的是意外,我沒有故意調查你。陽陽,你為什麽不相信我。”說著說著,南鳶的聲音也哽咽起來。她的嘴唇微顫,有溫潤的**在眼眶中匯聚。
越是到這種緊要關頭,她越覺得無助。自從恢複記憶,所有事情的發展都跟她的想法背道而馳。誤解就像永遠打不開的死結,任憑她怎麽努力都不見起色。
“就算我相信你,又能怎麽樣呢?”閆陽反問道。他眼神空洞,那裏藏著深不可測的漩渦,將靠近的空氣都攪作一團。
“南鳶,我跟你父親勢不兩立。他想除掉我,我也不會輕饒他。當初他為了製造讀心術害死那麽多人,我是命大才活了下來。我不會讓所有人枉死,你明白嗎?”頭暈目眩的感覺還在持續,幹癢的嗓子也隻能低沉出聲,但一字一句都敲打在南鳶身上。
“陽陽,你別這樣說,我知道你跟父親之間有些誤會……”南鳶極力解釋,卻被閆陽無情打斷。
“誤會?你想錯了。”閆陽皺緊的眉頭一刻都沒有放鬆。他跟南耀明之間不存在誤會,有的隻是仇恨。也許是他的態度還不夠清晰,於是又加了一句,“如果你不殺了我,我遲早會殺了他。”
南鳶發蒙地望著他,那個曾經最熟悉的人,用最殘忍的方式打破了他們之間的壁壘,卻將她推得更遠。
“為什麽?”她的聲音在抖,嘴唇也在發顫。她不明白閆陽怎麽可以說出這麽狠心的話。
閆陽收回視線,苦澀的表情隱在陰影裏:“為了報仇。”
這話不假,但也不完全對。
他和南耀明身處天平的兩端,本可以和平共處,互不打擾。可是南耀明不斷打破規則,一次次試探他的底線,將他逼上絕路。
現在南鳶參與其中,讀心術的秘密再也保不住。與其躲躲藏藏,不如主動出擊。就算拚個你死我活,他也一定會拉著南耀明一起墜入地獄。
他放棄了掙紮,極力維持的與南鳶的表麵平衡在說出這些話時就已經不複存在。因為他可以確定,在他和南耀明之間,自己永遠不會是被選擇的那個。
可即便到了最後一刻他也沒能把南鳶母的死因告訴她。對於從小失去雙親的閆陽來說,親情是虛幻而不可觸摸的美夢,他也早已習慣了孤獨,但是南鳶不一樣,她還可以繼續活在夢裏,隻要沒人打碎它。
他說不出口,他不希望南鳶的下半輩子都活在悲痛和憎惡之中。如果非要恨,寧願她恨的是自己。
南鳶聽完這席話,脫力地跪坐在地上,眼淚再也止不住地順著臉頰流到地板,一顆接著一顆,就像從汪洋大海裏舀出的珍珠,透亮又冰冷。她的腦子炸開般地疼,語言係統宕機,思考能力停滯,淚水不受控製,渾身不自覺地發抖。
她知道閆陽心裏有道無法逾越的坎,任誰也不可能輕易原諒傷害自己的人,隻是她沒有想到自己早就被劃分到了敵區。
閆陽不會不知道父親對她來說有多重要,卻還是當著她的麵撕掉了所有偽裝,寧願說出這些話來傷害她也不願意說謊。原來,他恨的從來不是那段過去,他恨整個實驗室,恨父親,也恨自己。
如果有任何她能做的,隻要能讓閆陽消氣,她都願意做。可是,閆陽想殺的是她的父親。
眼淚像斷線的風箏,浸濕了外套和地板。她失神地坐著,被巨大的黑暗籠罩,心髒一寸一寸地抽痛。她無聲地沉默著,像被抽去了靈魂。
這不是閆陽第一次把南鳶惹哭,但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讓他感到切實的絕望。捏緊的拳頭深深嵌進肉裏,他在隱忍,他也最擅長隱忍。隻是自從回到帝都,很多決斷都因牽扯過多的情感,讓他喪失判斷能力,一步一步踏入南耀明設下的圈套。
南耀明顯然是個比他精明的商人,至少在籠絡人心這方麵,無人能及。
久不開口的南鳶一把抹掉眼淚,好像剛才的所有負麵情緒都無法擾亂她的決定。她開口道:“陽陽,當初在實驗室傷你的是我,如果你原諒不了我父親,那就用我這條命來抵吧,我不怕疼。”如果閆陽隻是想報仇,她可以實現他的願望。
閆陽不可置信地盯著她,眸裏染上殺氣和怒火,他並不是沒想過南鳶會怎麽選擇,但當她把話撂在自己麵前時,他依舊怒不可遏。
“你就這麽著急送死?為了南耀明,你連命都可以不要,可是在他眼裏,你的命值幾個錢?”
“隻要你答應我,別傷害我父親,讓我做什麽都可以。”南鳶沒有被他的話激怒,在看清閆陽回帝都的真正目的後,也沒有心生厭惡。她理解閆陽,更心疼他的遭遇,實驗室帶給他的創傷無法用三言兩語的道歉或解釋就能疏解,尤其是親眼目睹了他身上縱橫交錯的疤痕。
閆陽表情複雜,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他隻是為南鳶感到不值。
一個殺害妻子的罪犯,一個將親生女兒當成維護權勢的工具的禽獸。南耀明該死,誰都不該為他犯下的錯買單,尤其是南鳶。
“我現在不想跟你討論這個問題。”閆陽看了眼暈倒在地的研究員,緩緩站起身,走到他麵前後將手放在了他的額頭上。
“這是在幹什麽?”南鳶睜著哭紅的雙眼問道。
閆陽沒有回答,以他現在的精神狀態,本不該再使用讀心術,但是他不能讓這個人想起任何跟芯片有關的信息。除了殺掉他,隻能抹去他的記憶。
南鳶湊近幾步蹲在閆陽身邊,表情複雜地看著昏迷過去的人。她不知道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確,但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由於思考得太投入,當閆陽趁她不備一掌拍在她的後頸上時,她猝不及防地倒在了他懷裏。
南鳶的身體不似從前般冰冷,恢複了正常人的體溫,隻是這副看似瘦弱的身軀卻蘊含著令人望而卻步的力量。
閆陽看著安靜睡去的南鳶,將她的額發撫到耳後,掌心輕輕貼在她的額頭上。
就當是做了一場噩夢,醒來後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