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置

這個想法植入大腦,閆陽突然變得暴躁起來,是慌張,是不願提起那段過去,是不敢相信再次聽見這個名字時,他內心竟然拂過一絲該死的雀躍。

他鬆開掐住她的右手,猛地拍開那隻貼在自己脖頸處的手掌,心髒卻像被長矛刺穿般地疼,是因為不甘,氣惱,還是難過,自己都分不清楚。

被人一掌拍開的南鳶也蒙了,明明被壓製著的是自己,為什麽他看著這麽痛苦?

她皺著眉,收回手指舔了舔,一股鐵鏽味兒。

“起開。”

見閆陽沒有要了結自己的意思,南鳶開始不耐煩起來,又恢複了一如既往的冷漠。

閆陽看她一眼,收回了思緒,果然,都是錯覺。

在這裏除掉南鳶固然是個不錯的選擇,但他要想調查實驗體,就繞不過這個人。

理智和衝動相互抵製,最後打平。

他站起身,半張臉隱在陰影裏,用力抹掉臉上殘存的觸感,頭也不回地走了。

果然應該聽醫生的話,創傷後應激障礙沒那麽容易克服。這場博弈,他看似贏了,卻又像是輸了。

閆陽快步走回車上,用力壓抑住自體內湧上的嘔吐感,調整好呼吸,對著聽筒說:“點燃炸彈,準備撤退。”

油門用力一踩,車輪摩擦地麵咯吱作響,閆陽調轉車頭,消失在戰火裏。

身後的部隊聽到指令,立刻撤回車上,跟上閆陽的腳步。而那輛本該被互相爭搶,滿載兵器的重卡,將地麵砸出大坑,在滾滾濃煙中化作天邊的火燒雲,沙礫飛舞。

閆陽從後視鏡裏看站在原地的南鳶,心裏那個氣球,突然破了。

轟鳴聲在南鳶的耳邊響起,身後的火堆像一根巨大的尾巴掃過她的頭發,發尾被空氣灼燒,一股蛋白質的焦味。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叫出那個名字,腦海裏甚至沒有任何信息顯示這個名字與自己有什麽關聯,它卻像是殘留在身體深處的一小塊兒碎片,紮得她渾身不適。

剛想往回走,耳鳴,電流,陌生的麵孔,風沙卷起的腥味,交織刺激,大腦像是被病毒纏繞,突然宕機。她眼前一黑,倒在了紅色血海裏。

爆炸來得猝不及防,來不及防禦的實驗體被金屬碎片撕爛,化成一攤血水,連渣子都不剩。

“鳶隊!”

“南鳶老大,快醒醒!”

手下不停呼喚她的名字,由於火勢迅猛,南鳶又離爆炸堆很近,很難想象像她這樣反應敏銳的人會在危險麵前毫無防備。這不同尋常的自毀模式,讓人膽戰心驚。

來不及多想,他們必須立即撤離。

其中一人背上昏迷不醒的南鳶衝出火圈,直奔遠處停放的空車。

“媽的,一車貨全毀了。”駕車的隊友憤懣不平地大吼。

“他們根本不是真想搶那批貨,早就安好了炸彈,就等我們上鉤。”空氣裏充斥著罵聲,誰也沒想到最後會是玉石俱焚的下場。

在這顆物資匱乏的星球上,武器就意味著自由和權利,比命都重要,而ZERO的行為,看似荒唐,卻也給他們敲響了警鍾。

南鳶被放平在後座,除了右手的彈孔和腹部的刀傷,倒沒有其餘外傷。副駕上的人轉頭看她一眼,大口喘著粗氣問道:“鳶隊怎麽會突然暈倒,這太不合常理了,要是團長知道我們沒看好她,又要被臭罵一頓了。”

眾人這才後知後覺地抹了把汗。

回到實驗室,南鳶被直接送進保育艙,一般皮肉傷,進入保育艙修複一晚就能自動愈合。

團長顧黎聽到南鳶受傷的消息,手機拍在金屬辦公桌上直接碎成兩半,嚇得部下瑟縮在角落,不敢吱聲。

南鳶是顧黎一手帶起來的心腹,更是他的心頭肉,從來不見她在戰場上受傷,這次的事故,除了讓他感到氣憤,更多的是疑慮。

實驗室距傭兵團總部不到半小時車程,顧黎駕車趕到時,還沒來得及去看南鳶一眼,就被負責人拉到旁邊盤問。

“南鳶最近有什麽奇怪的行為嗎?”

實驗室主任推搡著金絲眼鏡,溝壑縱橫的臉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顧黎眉心緊鎖,他是個五大三粗的男人,一身渾厚的肌肉,除了苦心鑽研軍事部署,哪兒會對這種小事觀察得那麽細致入微。

沉思片刻後重複了一遍問話:“奇怪的行為?”

他摸了摸下巴,沒了下文。

主任歎口氣,有種自己找錯人的直覺,正想轉身離開,顧黎右手握拳敲了下左手掌,頓悟般回道:“啊,我想起來了,她最近好像特別喜歡兜風,就她那寶貝摩托,每天都要騎出去溜達一圈。”

主任不經想起上次特級風暴預警時,南鳶不顧後果駕車衝出實驗室,回來時揣著一窩響尾蛇,嚇得年輕實習生跌坐在地上的事,臉上的褶子不由得擠在一起,微微**,“這對她來說算不上奇怪,我是指異於平常的行為,因為剛才我們檢測出她腦內數據異常紊亂。”

“不會是讓炸彈給炸傻了吧?主任,你可得好好給她看看,傭兵團不能缺了她。”

顧黎麵色焦急,抓住骨瘦如柴的肩膀,捏得主任的骨頭嘎吱作響。

“你給我鬆手。”主任拽開他,“我這把老骨頭經不起你這麽折騰。”

他拍拍自己的白色實驗服,又說:“我隻能將她近期的數據重置,幸好這次戰力芯片沒有受損,不然她之前累積的實戰經驗隻能作廢,回爐重造。”

製造了無數實驗體的帝國實驗室,對待實驗體就像對待一隻看門狗,即便是南鳶,也逃不過這樣的命運。

顧黎早就習慣了這些人的嘴臉,每次戰鬥,投入的實驗體死傷無數,他們就像隨用隨取的工具,沒有被人世間的感情雕琢,與其說沒有,不如說是被迫抽離,因為他們不需要任何會影響戰力值的東西。

第二天清早,南鳶從保育艙出來,像往常的每一次一樣,迎接煥然新生。

她熟悉實驗室的一切,這裏就是她第二個家。

傷口雖然已經愈合,但皺巴巴的皮衣磨損嚴重,貼在身上不太舒服。她走到沙發邊坐下,脫下外套,隨手扔在身側,打開桌上早已備好的果汁。

輕輕旋開瓶蓋,仔細檢查瓶底的字。

【謝謝惠顧】四個大字映入眼簾。

這個月第五次,一瓶都沒中獎,她是個中獎絕緣體,似乎所有幸運都用在了戰場上。

“南鳶,鳶隊。”

像小鳥嘰嘰喳喳的聲音傳進耳朵,她猛地灌了一口果汁,抬頭看向來人。

被那雙帶著冰碴子的冷冽眼神一掃,來人不由得後退兩步,拉開距離,微微頷首,繼續說:“帝君讓您去趟首都,報告昨天的戰況。”

手上的瓶蓋被擰成球形,她抬起右臂隨意往後一扔,正中十米外的垃圾桶。南鳶繼續喝果汁,這次是細細品嚐,甜絲絲的味道沁人心脾。

“不去。”

她站起身,撈起外套就往外走。她最討厭被束縛,除了團長,誰的話都不聽。

“可,可是…………”

匯報員神情局促,小臉憋得通紅,他就是個跑腿的,誰也惹不起。

南鳶回頭看站在原地躊躇的人,瘦瘦小小的,也就十四五歲的樣子,比自己矮一個頭。

弱小,可憐。

她站在原地思考了幾秒,往回走去,在距他大約一掌寬的位置停住,低下頭,鼻尖對準他的鼻尖,認真回答道: “我說,不去,懂?”

溫柔的氣息噴灑在他的臉上,匯報員呆呆地與她對視,隨即埋下頭,不敢看她。

他第一次跟一個女孩子離得這麽近,還是傭兵團的南鳶,除了害怕,更多的是悸動和僥幸。

南鳶的美貌揚名帝國,卻又有著讓人倍感疏離的壓迫感。而如今站在他麵前的人,臉上卻含著柔和,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匯報員的臉刷地紅到耳根,點頭如搗蒜。

“嗯,很乖。”

說完,南鳶轉身離開了實驗室。

看著南鳶遠去的背影,纖瘦,勻稱,完美的身材比例像被上天精細雕琢過。他有些發愣,那是所有人仰慕的對象,對他來說同樣具有無法忽視的吸引力。

回到傭兵團基地,南鳶沒有習慣性地先去找團長報告,而是返回自己的房間,準備先洗個澡,換身幹淨衣服。

她的房間完全不像一個女孩子該有的樣子,牆上掛滿報廢的狙擊槍,清一色的黑,屋子裏沒有電器,沒有餐桌,除了一張床,隻有一麵透明玻璃衣櫃和裝滿藍色塑料包裝補給藥的黑箱子,她把這種藥稱之為“blue candy”,畢竟在物資缺乏的帝國,很難買到真正的糖。

將兩顆“糖”塞進嘴裏慢慢嚼碎,不算苦,有點酸。實驗室主任讓她每天吃一顆就好,可是她一直都習慣吃雙數,似乎是從小養成的習慣。

傭兵團日常用的都是冷水,由於星球四季高溫酷暑,根本不需要加熱器,不過話雖如此,最大的因為還是資源太匱乏,電力和天然氣能源是皇室專用,他們隸屬帝國,卻沒有帝軍的待遇。

洗完澡,光腳踩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濕漉漉的頭發貼在臉頰兩側,南鳶走到衣櫃麵前,取出白色緊身上衣和黑色長褲,腰間別一把短刀匕首,收緊大腿根的皮扣,裝上槍套,褲腿收進短靴裏,一套動作行雲流水。

她沒有敲門的習慣,在團長辦公室門口站定後,一腳踹開。聽見熟悉動靜的顧黎盯著手上的戰報,沒抬頭看她。

在房間裏巡視了一圈,南鳶抬起右腿半坐在辦公桌上,玩兒著他的鋼筆。

“聽說你拒絕去帝都匯報?”坐在辦公椅上的人挑眉看她。

“無聊。”

手中的筆飛快轉動,她以前就愛這麽玩兒,看著筆像螺旋槳似的原地打轉。

“行吧,反正我是拿你沒辦法。”

顧黎上下打量她,見她恢複得不錯,心安下來,繼續說:“下午有新領導來,帝君指派過來的,估計是想監視傭兵團的動向,畢竟咱們不是帝國麾下的正式軍,這次又被ZERO擺了一道,帝君不放心也很正常。”

團長像是在自言自語,因為南鳶對他的話根本提不起興趣。

“嗯。”敷衍一聲後,兩人都沒再說話。

下午4點左右,一輛銀白色轎車停在基地門口,團長迎門站在中間,南鳶站在他左側,後麵跟著幾個得力的下屬,氣勢十足。

眾人率先看到的是一頭銀發,其次是包裹住整個身體的黑色防護服,接著是兩條筆直的大長腿。

團長伸出手,熟絡地打招呼,臉上是深不可測的笑容:“傭兵團團長,顧黎。”

“閆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