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影子的複仇
“證據就在你的日記裏啊,”冉斯年指了指桌子上的老舊日記本,“你寫了一整本的日記,裏麵記錄的內容,沒有一次是白霖和黃勇同時出現的,隻要白霖在你身邊,你就看不見黃勇,隻要黃勇在你身邊,你就找不到白霖。所以當黃勇跟小混混打架掛彩之後,白霖也有幾天沒有現身,說什麽是害怕小混混來尋仇,其實隻是個自我抹黑的謊言。他不能現身那是因為如果一個馬戲團裏同時有兩個人臉上都掛了彩,還是在同一位置,那絕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的。也就是說,白霖為了賺兩人份的工資拉扯兒子長大成人,他就必須不惜犧牲掉自己好父親的形象,哪怕你這個兒子會蔑視他。”
瞿子衝歎息著說:“原來如此,所以白霖想要享受到一個父親的尊嚴和兒子的愛的時候,他就隻能以另一個人的身份,也就是黃勇的身份。白霖這樣一人分飾兩角,被自己的兒子蔑視和欣賞,也算是忍辱負重了啊。”
白一烽此時已經陷入了深遠的回憶中,他不記得自己的日記裏記錄著隻要父親在,黃叔叔就不在,隻要黃叔叔在,父親就不知所蹤。但是經過冉斯年的提醒,他才重新回歸那些記憶的片段,發現的確如此!而且,父親之所以要執意買下破舊的筒子樓,搬離馬戲團也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釋,那是因為隻有搬出去,才能夠一人分飾兩角而不被人發現。
“怪不得,怪不得,馬戲團的大媽們會說我是黃勇的兒子,說我跟他神韻相似,那是因為,因為……”白一烽說著,眼淚已經奪眶而出。
“因為白霖的易容術還沒有達到可以徹底改換神韻的地步,那些平日裏比較閑的大媽們已經看出了一些端倪。但是,白霖的變裝又絕對是成功的,他們寧可懷疑你是黃勇的兒子,也絲毫沒有懷疑馴獸大漢黃勇和小醜柔弱白霖,其實就是一個人。”冉斯年提到白霖的時候,毫不遮掩佩服的口吻。
瞿子衝率先從白霖這個悲情偉大父親的故事中脫離出來,問冉斯年,“斯年,既然黃勇就是白霖,而白霖確實已經在半年前病逝,那麽他就絕對不可能是常青案的凶手啊!而且,白霖更加不可能是十年前連環案的凶手,因為當年的卷宗裏顯示,五次殺人案中,其中有三次,白霖都擁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馬戲團的一大堆人都可以為他作證。”
範驍急切地問:“既然凶手不是白霖,黃勇又是個不存在的人物,那麽到底誰才是凶手呢?冉先生,你剛剛所講述的夢裏,除了白霖黃勇,就隻有白一烽了,難道,凶手還是白一烽?”
“誰說我剛剛講述的夢裏除了白霖黃勇就隻剩下白一烽了?”冉斯年挑眉望著範驍,又環視著會議室裏的其他人,期盼有誰能最先洞察到夢中的玄機。
梁媛低頭思索嘀咕著:“對了,還有馬戲團裏盛飯的那個趙嬸,還有一個誣陷白一烽偷了校服的同學,還有最開始出現的衝白一烽打招呼的同學和兩個議論白一烽的馬戲團的大媽。隻有這些人了吧?”
冉斯年讚許地頷首,“沒錯,關鍵就在這些人之中,準確來說,關鍵就在那個趙嬸和被偷了校服的同學身上。”
瞿子衝對於冉斯年喜歡賣關子的習慣雖說已經習慣,但仍舊不滿,他催促冉斯年,“斯年,快揭曉答案吧,畢竟那是你的夢,你自己最清楚,它到底想要告訴你什麽。”
冉斯年輕咳了一下,應瞿子衝的要求,直接一針見血地給出了答案,“十年前,在身份上做手腳的不單單隻有白霖,還有,白一烽!”
“你說我在身份上做手腳?”白一烽剛剛接受了父親一人分飾兩角的事實,剛剛消化,冉斯年又拋出了一個炸彈,讓他沒法接受,“我就是白一烽,有什麽可做手腳的?”
冉斯年不緊不慢地說:“白霖是一人分飾兩角,為的是多賺一份工資,他為什麽要多賺一份工資呢?那是因為他不單單有一個兒子要養活。白霖的妻子當年丟給他的是兩個兒子,一對兒雙胞胎。可是白霖卻不得不把其中一個兒子給藏起來,送到別處找人照顧,對馬戲團的團長說,他隻有一個拖油瓶。因為白霖知道,團長是不會答應收留兩張小嘴巴的。”
白一烽似乎是反應過來了,張大嘴巴發不出聲音。他生命中最大的謎題呼之欲出,可他卻沒有勇氣去追問。
“白霖為了養活兩個兒子,不得不一人分飾兩角賺兩份工資,同時,他也讓那個被寄養在外麵的兒子扮演白一烽,在白一烽中午放學之前,去馬戲團的食堂裏吃午飯。這個雙胞胎兄弟當然知道有個白一烽的存在,知道自己不過是白一烽的影子,必須在白一烽出現之前離開食堂。我想,那個收留和隱藏雙胞胎兄弟的人也是個窮苦的人吧,否則白霖不會為了每天的一頓午飯如此煞費苦心,”冉斯年為白一烽父子三人的命運感懷,“總之,白一烽的故事裏一共有三個人,卻不是白霖、黃勇和他自己,而是父親、兄弟和他自己。”
範驍用力一拍腦袋,後知後覺地說:“怪不得,怪不得那個盛飯的趙嬸想要說什麽的時候,白霖及時打斷了她,說什麽孩子自尊心強,其實是不想讓白一烽產生懷疑。趙嬸當時想說的恐怕是感歎白一烽食量巨大,太費糧食吧。趙嬸還說白一烽總是逃課,其實她看到的根本就不是白一烽,而是那個雙胞胎兄弟!所以不管趙嬸找白霖告狀多少次,白霖都不會責罰白一烽,因為他知道白一烽根本就沒有逃課。”
“沒錯,偷走同學新校服的,也是那個一直隱藏在暗處的同胞兄弟。因為如果沒有新校服,他就沒法再去扮演白一烽,而白霖卻根本拿不出兩份新校服的錢,於是這個影子兄弟就隻能去偷。我想,那個同學之所以一口咬定校服是白一烽偷的,那是因為他看見了那個鬼鬼祟祟的白一烽的影子在覬覦他的校服吧。”冉斯年總結道。
白一烽已經是滿臉淚痕,他喃喃自語著:“我有個雙胞胎兄弟?我有個雙胞胎兄弟?怎麽會?”
鄧磊同情地望著白一烽,又問冉斯年:“我還是不明白,既然白霖為生活所迫,一人分飾兩角,賺兩份工資,又讓兩個兒子兩人共飾一角,那他為什麽不把真相告訴白一烽呢?我是說,既然他把這一切都告訴給了另一個兒子,為什麽不能告訴白一烽,讓兩個兒子一起配合他不是更完美嗎?”
冉斯年衝鄧磊投去一個讚許的微笑,“小鄧,問得好,你的問題正好就是凶手的殺人動機。”
“啊?”鄧磊滿腦子問號,完全不懂這個問題跟殺人動機有什麽關係。
瞿子衝不住哀歎,作為會議室裏最年長的男人,他最先體會到了白霖的苦心,“我想白霖是不忍心讓兩個兒子都扮演欺騙者的角色吧,站在一個父親的角度,讓其中一個孩子去扮演見不得光的影子也就夠了,讓一個孩子躲在陰暗處承擔生活壓在脊背上的重擔也就夠了,至少讓另一個孩子站在陽光下,像其他孩子一樣擁有正常的童年和青春吧。白霖不知道,當初他在兩個繈褓嬰兒中隨機做的這麽一個選擇,會在十幾年和二十幾年後,釀成血案。”
一語驚醒夢中人,會議室的幾個小年輕包括白一烽馬上頓悟,原來這就是所謂的殺人動機,一個在陰影裏蜷縮了二十多年的影子的複仇!
範驍攥緊拳頭,咬著牙說:“我可以理解,要是我是那個影子,我也會恨,為什麽偏偏是我要躲在陰暗處扮演一個影子,憑什麽他就是陽光下健康成長的少年?”
梁媛酸溜溜地說:“我覺得,這就是一場被貧窮逼迫釀成的慘劇,一切的根源就源於貧窮。如果當初的白霖是個有錢人,妻子也不會丟下孩子離去,也犯不著他一人分飾兩角,又讓兩個兒子兩人共飾一角了。更加不會有嘲笑和欺負這個貧窮小醜的人,不會有小混混為了拆遷威脅恐嚇,那麽也就不會有殺人案件了。”
瞿子衝瞪了梁媛一眼,“你這是什麽話?身為一個警察,你居然把罪惡的源頭歸咎於貧窮?貧窮就是犯罪的托詞嗎?”
梁媛吐了吐舌頭,低聲辯解,“我不是那個意思。”
瞿子衝轉向冉斯年,問:“斯年,你說的殺人動機我還是不太清楚,如果你認為十年前和現在的凶手都是白一烽的雙胞胎兄弟的話,你說他的複仇到底是向誰複仇?是十年前那些欺負白霖和白一烽的人?還是霸占搶奪了他那一米陽光的白一烽?”
“都有,”冉斯年解釋,“我可以理解那個影子兄弟的想法,身為一個被父親丟在陰影裏的影子,目睹了父親和兄弟遭受欺侮,他想要以一個影子的身份為親人複仇,同時也是向父親證明,他才是那個有勇氣,有擔當,值得回歸到父親身邊,值得擁有完整父愛的孩子。所以十年前,他才會以小醜的形象殘忍殺害了那些欺侮過父親的人。我想白霖對此是知情的。而十年後的今天,他之所以又殺死了常青,那是因為他想要對白一烽複仇。他足足恨了白一烽二十多年,之所以直到現在才選擇複仇,是因為此時出現了兩個契機,一是父親白霖去世,他可以毫無顧忌地去殘害他的親兄弟,不用擔心沒法麵對生父,沒法跟生父交代,二是常青這時候要拍以十年前案件為故事原型的電影,更重要的是,常青認定白一烽就是當年的凶手。這位影子兄弟的計劃就是,殺了常青,把罪名徹底嫁禍在白一烽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