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甕(九)

“出人命”,果然有。這次被十三仙說中了。是她真有神力,還是因為她知道一些尚未說出口的真相?

想到這裏,他回身急匆匆向外走去,惡狠狠地一把推開筆錄室的門,隻見十三仙徐徐睜開眼,往自己這邊看來。

“趙進發承認自己是凶手,”白朗幹巴巴地說,“我想麻煩仙姑測一測,這是真的嗎?”

十三仙沒回答,她的眼神似乎很悲傷,又像是鬆了一口氣。

“黃珍是你的朋友吧,她的死最後落得這麽個真相,你能接受嗎?”白朗竭力壓製著自己的情緒,“你還有什麽沒說出來的?別再打啞謎了!”

“現在我所知道的,並不比你多了。”十三仙平靜地說,“你要破案,就繼續查下去吧,心心居,鳳凰城,還有沈氏集團,很多謎題等著我們去解開……”

白朗怒不可遏,幾步走上前來,“你為什麽要查沈氏集團?現在還想把我繞進來?你到底有什麽私人目的?”

十三仙也不畏懼,她輕輕舉起自己的左手手腕,輕輕一晃,隻見一串明晃晃的手串從袖子裏露了出來,白朗眼前一亮,這不正是自己丟了的傳家寶?

他劈手來奪,十三仙卻將手串飛快籠回了自己的袖子裏,“這是你的?我可知道,這不是普通的東西。當年彭城風水協會喜福會,內有四大門,胡黃白柳,各會一套風水秘術,也各有一件證明身份的物件。現在見了這個,你又姓白,所以你就是白家的後人了?咱們也算半個同行,你何必對我這個態度呢?”

白朗剛想開口,聽見身後響起方舟的說話聲,隻好吞下嘴邊的話,壓低聲音,“這跟眼前的案子沒關係,你少胡亂攀扯!”

“怎麽沒關係?當年喜福會的白三爺可是彭城房地產業內的紅人啊。可惜遭人暗算。隨後其餘三大門的首領接連慘死。導致喜福會迅速敗落。難道你就不想找到當年的凶手?”十三仙一字一頓,“承認吧,你這麽關注眼前這個案子,你也有私人目的!”

“你……”白朗如鯁在喉。

方舟走了進來,“趙進發先不管了,我們現在準備再回一趟鳳凰城,一是張教授要繼續取證,二是鳳凰城裏的居民現在發起了抗議活動,要求賠償。我們得去維持一下秩序,狼哥你一起來吧。”

“我也能去嗎?我現在可以自由行動了嗎?”走廊裏,沈天青的聲音也傳了進來,“狼哥,你能聽見我說話嗎?我真的很想去幫忙!”

白朗轉過頭,死死盯著十三仙的臉。女孩的臉色分外平靜,仿佛根本不認識沈天青的聲音。

“7月7號淩晨,你去了紅樹林海灘公園嗎?”白朗聽見自己的聲音發緊,“按照計劃,那是你們的重頭戲,你都不參與嗎?”

“我沒去,”十三仙微微低下頭,“黃珍說過,她負責所有落到實處的東西,而我隻需要發揮我的影響力,不需要出麵。如果你問我後不後悔,我會告訴你,我很後悔。千算萬算,沒有算到她會死。如果我去了,或許一切會不一樣。”

“我提醒你,如果你撒了謊,那麽就等同於你害死了黃珍。”白朗說。

“剛剛你也用人家兒子的性命撒了謊吧,”十三仙幽幽地說,“所以我可以認為,你害死了趙進發?”

白朗心中一驚,隻聽十三仙又問,“那個保安趙進發死了,我算得對嗎?”

——

三天過後,張教授的團隊給出了檢測報告。證實鳳凰城區域的地下土壤層內含有較大範圍的氡汙染,還有一些罕見的放射性元素。由於種類少見,研究極少,尚無能對人體造成多大的損傷標準,但可以確定的是的確有危害。

這片土壤並不適宜進行住宅開發,已經成為事實。彭城市監察部門已經介入。

沈氏集團迅速出麵進行致歉。他們的聲明有三個要點——

一是鳳凰城隸屬於沈氏集團旗下的一個公司,早已與沈氏集團脫鉤,沈氏集團對鳳凰城的詳細情況並不了解;

二是關於保安趙進發,此人與沈氏集團並沒有簽訂正規勞動合同,屬於臨時工,至於每個月支付他的費用,包含幾個部分,既有他的工資,也有作為幾年前他妻子陳璐意外身亡的補償金,以及對他個人勤懇工作的獎金;

三是沈西來仍舊對此事表示歉意,表示會敦促下屬公司盡快對鳳凰城進行拆遷,配合環境檢測專家的工作,同時向住戶發放補貼。

在趙進發的雜物箱裏,找到了一個沾了血的手絹。上麵的血跡證實屬於黃珍。對比趙進發的虎口,與黃珍脖頸上的淤痕,完全吻合。於是坐實他的確是凶手。

劉咪被移送拘留所,等待進一步審理,沈天青毫無破綻,即刻恢複自由身。

十三仙的情況更是出人意料,那些曾經找她算過卦的人並不想告她詐騙,說她每次算卦隻收幾十塊,而且又說得很準,根本不信她是騙子。而她本人也承認,最貴的一次大概就是“護法”張白從沈天青那裏收來的五百八了。

關於她的真實身份,還顯得有些詭異。公安係統裏查出的身份證明顯示,她本名叫林枝,今年剛滿18歲,看起來人生履曆還很清白。

“恐怕她不是這麽簡單。”白朗私下對方舟說,“如果她的身份證也是虛假的,就說明她的背景更是複雜,說不定跟哪個大人物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方舟沒說話,隻是腦海裏回想起十三仙左手手腕上的那串珠子,怎麽看都很眼熟,仿佛白朗曾經戴過。自從出現在十三仙的手上之後,白朗就再也沒有戴過了,他們兩個會是什麽關係?

鳳凰城的住戶抗議維持了一天半即刻宣告結束。民眾的訴求簡單直接,隻想拿錢走人,沈氏集團顯然也對此非常理解。

大家都不想再受什麽不良影響,不出一個星期,都搬走得七七八八了。似乎隻有沈天青不怕,他對心心居的好奇心一刻也沒有減弱過,還是經常去那裏轉悠,拆遷當天也決定親眼見證全過程。

施工隊開工之前,沈天青來看望了一次劉咪。他告訴劉咪,心心居就要拆了。

“這房子確實該除掉了,畢竟是太多人的心病了。”劉咪歎了口氣,他瘦了點,不那麽容易流汗了。沈天青還是老樣子,他興高采烈地告訴劉咪,自己還要繼續在公司實習下去,沒有了鳳凰城,就選下一個點。

“咪哥你也算我的第一個工作上的導師了,有沒有什麽推薦啊?”沈天青問。

“我的推薦,你大概也不會真的聽吧。”劉咪笑了,“我看你自己早有計劃,一開始選鳳凰城,恐怕也是計劃好的。隻是我勸你一句,你還年輕,更應該往前看,隻有上了歲數的人,才會抱著過去不放。”

“我哪有抱著過去不放?”沈天青盯著劉咪的眼睛,“要不你猜猜,我下一個實習地點想去哪兒?”

劉咪壓低聲音,“我猜,西京八街。”

沈天青不再笑了,“為什麽猜這個?”

“北鬥指路,散骨祭天,鳳凰鎖心,八街藏頭。”劉咪說,“這是當年喜福會批的字,我腦子笨,隻記得前頭幾句,後麵的都忘記了。但大概意思是說,當年你爸爸要衝破阻礙,做到首富的位置,就需要在整個彭城布下七處風水陣,以人命相祭,在這七個地方埋下人體的不同部位。

“我猜,從鳳凰城開始,你是想要把這七個地方都走全吧?畢竟,有傳言說,當年被你爸爸用來祭天的,就是在心心居住了一個晚上就失蹤了的你姐姐。”

沈天青前後搖晃著椅子,一時間房間裏隻能聽見“吱呀吱呀”的聲音。

劉咪自己笑起來,“你看看,我這也是閑的,都開始說起鬼故事來了。不過你也可以做一門新生意,把這些有鬧鬼傳聞的房子都給解決掉,那你就成了最厲害的房產經紀了。名字我都給你想好了,鬼屋經紀人,太驚悚,不如叫神屋經紀人,怎麽樣?”

“我姐姐,她不會死的。”沈天青站起身,答非所問,“她一定是自己偷偷跑去別的地方了。”

“你可以不跟我說實話,因為你不信任我。”劉咪叫住了他,“但我提醒你,現在盯著這件事的,不隻你一個人。其餘的人,是什麽目的,什麽來頭,都不清楚。你要小心。”

沈天青回過頭,“還有別人跟你打聽過我姐姐?”

“死了的黃珍,”劉咪慢吞吞地說,“還有,那個仙姑。她們跟我打聽的時候,小心翼翼地約在香港,而在彭城,卻一直避而不談。你想想,是為什麽?”

五天後的拆遷現場,沈天青又見到了白朗和方舟。他照舊笑嘻嘻地迎上去,往每個人手裏塞自己剛印好的名片——“神屋經紀人,房產鬼見愁,沈天青”。

“這名兒不錯,”白朗笑了,“不過,你怎麽給我兩張啊?”

“我想讓狼哥你幫我給仙姑小姐姐送去一張!”沈天青露出害羞的笑容,“上回我在警局看見她一眼,真好看,能不能引薦我跟她認識認識?說不定還能幫她拉點生意,讓我給負責的那些房子都驅驅鬼!”

“沈公子真幽默!”方舟插嘴,“但你好像誤會了,我們不是來社交的,我們是接到了報警。”

因為拆遷隊探測到心心居地下埋藏著東西。挖出來看時,在場的人都屏息凝神,那是一個極為嬌小而精致的盒子,盒蓋上鑲嵌著四個珠子,看起來極為惹眼。他們擔心是凶手趙進發留存下來的證據,所以就報了警。

“這盒子,能打開嗎?”白朗正色問。

方舟點頭,“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安排了專人,連防爆裝置都用上了。”

物證人員打開盒子的瞬間,所有人屏息凝神,隨即有人驚叫,有人嚇得後退好幾步,有人幹脆彎著腰幹嘔起來。

濃濃的福爾馬林溶液氣味傳來,那裏麵泡著深紅色的一團。

“是什麽啊?”沈天青一邊問一邊往前擠。

白朗伸手擋了他一把,“你別看,你受不了。”

“到底是什麽啊?”沈天青甚至還笑了,他不明白自己怎麽還笑得出來。

那是一顆心髒。經曆了十年的浸泡,已經不再鮮活。

“可能要從十年前查起了。”方舟說,“心心居的案子原本就有些疑點,‘心’好像是這裏麵繞不開的一個象征,現在又出現了一顆深埋地下的心髒。我倒覺得你說的有點道理,搞不好真跟什麽風水秘術有解不開的關係。”

白朗剛想點頭,隻感到身後有人影閃過,回頭去看時,之間牆上黑影一晃,看不見了。

“對這場持久戰,做好準備了嗎?”方舟問。

白朗連忙回答,“保證完成任務!”說完又大笑三聲。他知道有人跟他一樣做好了準備。不知為何,他並不太惱火,反而還覺得有些安心。

“會是誰的心髒,恰好被埋在心心居的地下?”方舟看向白朗,白朗回頭看了一眼笑容凝固的沈天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