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麵聖

第二天,黃儼果然來宣黃淮去麵聖。

武英殿內,朱棣問道,“奉天殿的事情如今停滯下來,你身為內閣之首,認為接下來該怎麽辦,交給太子還是漢王?”

黃淮道,“回皇上,太子仁慈,漢王機敏,他們都不適合接手此案。”

這句話雖然重點隻有八個字,但朱棣很明白,黃淮想說的是,太子過於仁厚,這事要交給他,怕是會曠日持久,說漢王朱高煦為人機敏,那是在誇他,雖然朱棣偏愛於他,但也知道這個兒子天生就不是個省油的燈,讓他去就藩,他纏著皇後給自己說情,死皮賴臉就是不肯去,目的就不純,若是將案子交給他,他急於立功,怕是闖出來的禍不會比紀綱小。

“愛卿可有提議?”朱棣問道。

“回皇上,臣舉薦大理寺卿湯宗,湯宗為人忠厚,素有神斷之名,自他重新上任大理寺卿,我大明冤假錯案著實少了不少,皇上何不讓他徹查此案?”

朱棣聞言,眯眼看著黃淮,“你可知三法司聯名的口供裏,湯宗也是蓋了官印的?”

“皇上,臣知道,不過三法司共同會審固然嚴謹,但也隻是適合某些案件,奉天殿的案子牽扯過大,俗話說三個和尚沒水吃,三個人辦案不見得有一個人好,臣覺得,這個案子當初如果就是大理寺審理,應該不會是今天這個結果。”

說到這裏,朱棣忽然想起那天夜裏,他找鄭賜問過話,也找陳瑛問過話,卻唯獨在找湯宗的時候被北 京行在的奏報打斷了。

“湯宗,這些年來他的確用心做事。”朱棣說完停頓一下,“朕記得當初也是你向朕進言,讓他從北鎮撫司詔獄出來的吧?”

“回皇上,是臣保舉的,臣雖然與他是同鄉,但絕沒有情分的意思在裏麵。”黃淮道。

朱棣看他一眼,摸了摸自己唇上的濃密短須,“你下去吧,容朕想一想。”

“是,臣告退。”

黃淮走了,但朱棣卻很猶豫,倒不是因為湯宗的能力,而是因為他曾經把案子給鄭賜,沒有結果,而湯宗也是前朝臣舊,他會不會最後也因為身份的顧慮,給到自己同樣的結果?

他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黃儼,“黃儼,你怎麽看?這個湯宗值不值得信任?”

黃儼表情糾結,“主子,這麽大的事,奴婢哪裏敢擅言?”

“說吧,恕你無罪。”

黃儼猶豫一下,“主子,奴婢覺得黃大人說的也有道理,奴婢曾將三法司送來的口供都看了一遍,普密蓬的招供其實就是湯大人審出來的。”

“哦?”朱棣身子都坐正了,“將口供拿過來。”

“是!”

黃儼拿來口供,朱棣開始細細翻閱......

當日下午,黃儼便來到了湯府,宣湯宗進宮。

湯宗早已在等待,立刻就要去,黃儼卻是一把將他攔住,“湯大人,你可知皇上今日宣你進宮所為何事?”

湯宗笑道,“黃公公,我猜就是那天晚上的事情吧?”

“湯大人一猜就中。”黃儼讚道,隨即歎了一口氣,“湯大人,有些話咱家本不該說,可看到皇上為了奉天殿的案子日日憂愁,咱家也是心中焦急。”他說完嚴肅地看著湯宗,“湯大人,皇上若是將案子交給你去查,你願意接嗎?”

湯宗道,“為皇上分憂是為臣的本分,若是皇上真的將案子交給我去查,我自然願意。”

“那便好。”黃儼放下心來。

湯宗入宮來到了武英殿,跪下行禮。

“愛卿平身。”朱棣今天似乎心情不錯,沒有一見麵就說口供的事,“朕記得你是浙江人吧?”

湯宗一愣,沒想到他第一句話居然是拉家常,急忙道,“皇上,臣是浙江平陽人。”

“嗯。”朱棣點頭,感慨道,“江南多才子呀,都愛踏雪尋梅,吟詞作賦,但朕不一樣,朕不喜江南的鍾靈毓秀,杏花煙雨,獨喜北方的黃沙孤煙,策馬奔騰。”

他這話說得倒是真的,靖難功成十五年,這位靠篡位登基的皇帝就沒在京師應天府呆過幾年,更多的時間,還是在北 京行在的燕王府裏,琢磨著怎麽再搞一搞北元。

“可惜北 京行在發生鼠疫,朕隻能被駐足這裏,湯愛卿,這件事你應該也知道了吧?”朱棣問道。

“臣已經知道了。”湯宗回道,“皇上,臣聽聞太醫院六位禦醫已經去了五位,皇上愛民如子,大明一定能度過難關,新都城的建造臣聽說工部尚書師逵也已經親自去了,相信也能按期完工。”

“嗯。”朱棣點頭,“所以北 京行在的事情,朕是放心的。”他說完話頭一轉,開始奔入主題,“隻是奉天殿暹羅使臣刺駕一事,久久未能解決,實在不妥,湯愛卿,你也認為是貢品故障,意外所致?”

終於繞回了正題,湯宗長舒一口氣道,“回皇上,貢品故障、意外所致這個結論蓋印的時候的確是臣的意見,不過現在卻不是了。”

他說完從懷裏掏出那兩片牛胃殘片,恭敬呈上,“皇上請看。”

黃儼接過遞給朱棣,朱棣拿起來左看右看,不認識,奇怪問道,“湯宗,這是什麽東西?”

湯宗道,“皇上,這是臣刺駕案當天回去在衣服上發現的,但苦於到處查訪,卻一直沒有結果,直到十幾天前,臣的屬下車在行才查探出這其實是牛胃,皇上請想,暹羅國進宮的天鵝座大梵天四麵佛裏怎麽會有牛胃呢?”

朱棣拿著殘片翻來覆去看,也是奇怪,最後看向湯宗,“你細細說來。”

“是。”湯宗開始講述,“刺駕案當日,臣得到這塊牛胃殘片,卻不認得,於是派大理寺評事車在行調查,可因為京師全城戒嚴,不能外出,城內鋪麵也是閉門謝客,他查訪多日,著實費了一番功夫,直到三法司會審結束的當天夜裏,他才從一家官府特批的牛肉鋪裏問到,這原來是塊牛胃殘片,之所以呈現如此顏色,是因為被外物所侵,臣聞之消息,立刻就覺得三法司的結論錯了,本欲進宮請罪,正好趕上黃公公來宣臣進宮,臣本想一五一十將事情告知皇上,奈何發生了北 京行在鼠疫之事,沒有成行,隻能先將事情壓在心裏,之後又因一些事情耽擱了十幾日時間,直到現在,臣才有機會稟明原委。”

他說完跪下,“三法司的結論的確有些唐突,還請皇上降臣不查之罪。”

湯宗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實話,隻是著重強調了車在行的調查之功,而且將拖延耽擱的原因一筆帶過,隻說是因“一些事情”,當然朱棣心中清楚的很。

朱棣聞言沒有讓他起身,“湯宗,你既然有這塊牛胃殘片,縱然不知是何物,當也是疑點,為何還要在口供上簽字蓋印?”

湯宗道,“回皇上,疑證從無,這是臣斷案免於冤假錯案的依據,臣在口供上簽字的時候,的確沒有發現別的問題。”

朱棣翻看牛胃殘片,“這塊牛胃殘片,鄭賜和陳瑛知不知道?”

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可卻內藏危機,一方麵是他當時詢問鄭賜和陳瑛的時候,兩個人壓根就沒有提這麽個東西,口供上也沒有提到,他們是不是在有意隱瞞什麽,另一個方麵,如果是你湯宗知道卻不說,是不是有貪功欺瞞的意思。

“鄭大人和陳大人不知道,臣沒有告知他們,皇上,三法司十天的審理,臣基本可以認定,普密蓬雖有欺君之罪,王儀房昭等也脫不了疏忽過失的幹係,但他們卻都不是行凶之人,況且四麵佛的構成也不僅僅有黃金,還有虎筋鐵器之物,這物件已成殘件,隻留這一點,十不存一,即便將此物拿出來質問也不會有結果,當時此物材質不清,用途不明,不足以成為證物,它代表什麽,臣不敢妄下結論,奉天殿的案子太過重大,臣怕說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反而會誤導案子調查的走向,所以就自作主張,先行派遣車在行暗中調查,而且囑咐他可不聲張,心想等有了結果,認定是案子所涉之物,再議不遲,卻未想到遲遲調查不出來結果。”

湯宗雖是這樣解釋,但真正的原因還是因為鄭賜不願意他將牛胃殘片在三法司會審時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