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敏敏

一個城市的建設不可能麵麵俱到,總有些地方落後於時代的腳步,在高度現代化的大都市中保持滄桑古樸的舊模樣。聿城樺龍區的白楊溝城中村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這裏人口混雜,住宅樓林立,樓與樓的間隔不足兩米,是名副其實的‘握手樓’,十一二層高的住宅樓卻沒有電梯也是常態,可因租金便宜,還是吸引大量剛畢業的學生和外來務工人員。這裏地勢複雜,除了土生土長的原住民之外,隻有送外賣送快遞的才能找到準確找到某棟某號。

中午三點多鍾,一輛貼著某快遞公司的電動三輪車駛入這片亂地,鑽了幾條深巷後把車停在一棟古舊的筒子樓前。快遞員踩著鐵架樓梯爬到六樓頂層,熟門熟路地找到604號房。房門外麵沒掛鎖,他敲了敲門,大聲道:“你好,快遞。”

沒人應門,他拿出手機按照收件人號碼撥出去,片刻後聽到門內響起手機鈴聲,卻一直沒人開門。他掛了電話繼續敲門:“蔡敏敏女士,你有快遞。”

還是無人應,他想把快遞放在門口,彎腰剛把盒子放下,他身後吹來了一股風,吱呀一聲吹開了房門。他抬頭往裏看,屋裏光線很暗,黑黢黢的,狹小的客廳擺了一張簡易衣架,架子上掛滿了女人的衣服。他試探性地道了聲:“你好?”

敞開的屋門和窗戶形成對流風,吹起衣架上一條藍色碎花裙,像是被人掀開了簾子,露出躺在沙發上的女人的身影。快遞員經常來這片收發快遞,和不少人混了個臉熟,所以他一眼認出沙發上的女人就是這間屋子的主人。女人一動不動地躺在沙發上,那條綠裙在幽暗的空氣中輕輕飄揚,看起來莫名有幾分詭異。

他往裏走了兩步,又叫:“蔡敏敏女士?”

走近了,他聞到一股異味,有酒精的味道,也有輕微的臭味,像是肉質轉腐的味道。他壯著膽子繼續往前走,掀開麵前的裙子,眼前的一幕讓他汗毛直立,愣在原地。

女人死了,仰麵躺在沙發上,頭往右外,麵色灰白,嘴角流出血絲。她穿著一條紅色低胸吊帶裙,兩根細帶被扒到肩下,露出了完整的左乳,以及她紋在胸前那隻黑色蝴蝶......

白楊溝死了人,轄區派出所立即上報,不出片刻功夫,韓飛鷺率法醫組和勘察組趕到。民警將居民樓圍住,封鎖了現場,裏裏外外拉了三層警戒線。最外層警戒線外擠滿了聞訊趕來看熱鬧的左鄰右舍。

第一個出警的是派出所一位年長的探長,姓鄭。韓飛鷺領著人呼呼通通上到六樓,隔著幾步遠就向他伸出手,“鄭師傅。”

鄭師傅和他握了下手,道:“現場保存完好,你們進去看吧。”

韓飛鷺往屋裏指了指:“法醫組先進。”

兩名法醫走進屋裏,顧海和穆雪橙及幾名刑警站在門外穿戴腳套。鄭師傅身邊站著一個穿快遞公司製服的年輕人,韓飛鷺走近了打量他兩眼,問:“你報的警?”

快遞員是個循規蹈矩的年輕人,今天還是第一次見到死人,也是有生以來頭一次同時見到這麽多警察。眼前這領頭的警察又挺有氣場,所以他不免有些緊張:“是是是,我報的警。”

韓飛鷺:“身份證給我。”

快遞員交出自己的身份證,韓飛鷺看過姓名,又抬眼看看他:“劉科,才二十?”

劉科:“下個月就二十一了。”

韓飛鷺把身份證還給他:“說說你發現死者發經過。”

劉科:“我剛才來送快遞,敲門敲不開,打電話聽到裏麵有手機響。進去一看就看到......看到她死了。”

韓飛鷺目光輕飄飄地盯著他:“誰死了?說名字。”

劉科:“收件人蔡敏敏死了。”

韓飛鷺:“沒人開門你就自己進去?門沒鎖?”

劉科:“沒鎖啊,我本來沒打算進去,我準備走的時候門自己開了,是被風吹開的。”

韓飛鷺:“擅動屋裏的東西了嗎?”

劉科:“沒有沒有沒有,我立刻就出來打電話報警了,在警察來之前我一直站在外麵。”

韓飛鷺:“把你手機給我。”

劉科老老老實實交了手機,才問:“幹嘛呀?”

韓飛鷺打開他的手機,找到蔡敏敏的訂單,物流信息顯示他送的快遞今早11點多開始配送,這個時間過來送快遞很合理。又翻出他的通話記錄,查看他一共給蔡敏敏打過多少通電話。

劉科見他不停翻自己手機,又問:“你幹嘛呀?”

韓飛鷺:“幫你撇清嫌疑,我還能幹嘛?”說完,他把手機還給劉科,轉身進屋了。

劉科一愣一愣的:“我還有嫌疑?”

鄭師傅解釋道:“上個星期剛發生一起外賣騎手入室強|奸的案子,挑的女熟客下手。他看你手機是弄清楚你有沒有騷擾過死者,有沒有作案嫌疑。”

劉科背後直冒冷汗,磕磕絆絆道:“不是,不是我啊,手機給你,你仔細看!”

鄭師傅看他臉色,這才相信他隻是個無辜的目擊者。

屋內法醫查看過屍體,勘察組才進去勘察現場。韓飛鷺走進去,先看死者,看到一個年輕美麗但已經死去的女人。穆雪橙從沙發的包裏翻出她的身份證,道:“死者叫蔡敏敏,不是本地人。”

韓飛鷺:“她的手機在哪兒?”

穆雪橙又翻了翻,找到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

韓飛鷺:“找充電器充電。”

他走近沙發,彎腰看著蔡敏敏的臉,發現她嘴角有血,除此外裸|露的皮膚上沒有任何傷痕。他戴上一雙手套,輕輕掰開死者的嘴,看到她舌尖被咬破,嘴角的血絲由此而來,而且還聞到一股尿騷味。他看向死者的下體,紅色裙子上留著幹涸的疑似尿漬的**。

“死了多久了?”韓飛鷺問。

法醫道:“屍僵已經過了僵直期,屍體完全解除屍僵狀態,腹部出現大麵積的腐敗綠斑。目前預估死者死亡時間是5月15號早上六點到九點之間。”

現在是5月17號中午四點多,距離受害者的死亡時間已經超過了四十八小時。

穆雪橙:“老大,看這兒。”她蹲在垃圾桶邊,手裏拿著一隻注射器。

韓飛鷺看了眼她手裏的注射器,又抬起死者的胳膊,在她手肘、大臂外側、手腕處都找到了細細的針眼,針眼旁的皮膚顯出不自然的青黑。他鬆開死者的胳膊,道:“死者咬破自己的舌頭、失禁、衣衫不整,看起來像是注射毒品過量引發的一係列症狀。不出意外的話,這又是一個吸毒的。”

他蹲下身檢查茶幾,拉開每一隻抽屜,在最下麵的抽屜裏發現一隻鐵盒。這隻鐵盒本是用來裝一種日本進口的餅幹,此時裏麵裝著四五隻一次性注射器,約有十幾克純度尚可的白色晶體,以及幾粒粉紅色的黃豆粒大小的藥丸。雖然還沒有經過檢測,但是韓飛鷺對這東西太熟悉,僅憑目測和手感就在心裏確定這是冰毒和一種致幻類藥物。

他把盒子遞給一名部下,道:“裝起來。”

穆雪橙一共在垃圾桶裏找到七八隻注射器,壓在最下麵的注射器被裝在一隻外賣袋裏,袋子上還貼著點餐單,點餐的時間是上周一。她把這些注射器一一裝進物證袋裏,感歎道:“這也太頻繁了,不要命了嗎?”

顧海搜完了屋子,道:“韓隊,就一間臥室。死者應該是獨居,沒有發現男人的物品。”

韓飛鷺:“聯係房東。”

隔壁的鄰居提供了房東的聯係方式,韓飛鷺把電話打過去,詢問他把屋子租給了幾個人,房東說隻租給蔡敏敏一個人,如若蔡敏敏與人合租,他就不會租。問完房東,他又問左右的鄰居,鄰居都說蔡敏敏自己一個人住,從未見過有男人留宿。

韓飛鷺問:“你最後一次見到死者是什麽時候?”

被他問話的鄰居是個老大爺,“前天晚上,淩晨一兩點,她喝的醉醺醺的被一個男的送回來了。”

韓飛鷺:“什麽男人?”

大爺:“我問他了,他說是那女孩兒同事。”

韓飛鷺:“他什麽時候走的?”

大爺:“我擔心這小姑娘出事兒,就一直站在樓道裏等著,那男的在她房裏待了十幾分鍾就出來了。然後就走了。”

韓飛鷺:“他走後你見過死者嗎?”

大爺:“當天晚上我沒再見著她,但是第二天一早我看見她出來了,好像挺不舒服的。她想出門兒,搖搖晃晃走了兩步又回去了,可能是酒還沒醒。”

韓飛鷺:“什麽時間?”

大爺:“前天早上七點多吧,那時候我也剛起,準備下去買早飯。”

韓飛鷺:“你確定5月15號早上七點多的時候死者還活著,並且親眼見到她了?”

大爺:“我確定啊。”

韓飛鷺:“從15號早上到今天,有其他人來找過她嗎?”

大爺:“沒有,我就住她隔壁,要是有人來找她會從我眼前兒過。從15號到現在就那個送快遞的小夥子來了。”

顧海拿著開機成功的手機出來了,遞給韓飛鷺:“已經打開了。”

韓飛鷺:“沒有屏鎖?”

顧海一板一眼道:“有,用死者的食指打開的。”

好在沒有應用鎖,韓飛鷺打開微|信,在死者和一個叫年哥的聊天記錄裏捕捉到了‘15號晚上11點’‘天上人間’等關鍵詞。他退出微|信調出通訊記錄,最近一次通話是15號晚上9點34分,對方仍是‘年哥’。他撥出年哥的號碼,電話很快接通,一個嗓音粗狂的男人道:“你還知道給我打電話?昨天你又沒來上班啊大姐,以前你曠工好歹知會我一聲,現在你幹脆玩失蹤!你這月工資又不想要了?”

韓飛鷺等他說完,才道:“年哥?”

男人頓了頓:“你誰啊?”

韓飛鷺:“你別管我是誰,你認不認識蔡敏敏?”

年哥:“認識啊。”

穆雪橙提著證物袋從屋裏出來,嘴裏嘰嘰呱呱說著話,韓飛鷺朝她噓了一聲,又對著手機說:“認識就好,她欠我錢,讓我問你要。你在哪兒?咱們碰個頭。”

年哥頓時光火:“怎麽著啊?我憑什麽替她還錢,他媽的她還欠我錢呢!你讓這婊子接電話!”

韓飛鷺:“她跑了,是不是你把她藏起來了?”

年哥:“她又沒讓我睡,我藏她幹嘛?我至於的嗎?”

韓飛鷺:“你究竟是她什麽人?”

年哥:“我是她經理!”

韓飛鷺:“她在什麽地方上班?”

年哥:“天上人間夜總會,她是我們這兒一小姐。”

套出有用的信息,韓飛鷺掛斷電話,把手機交給穆雪橙:“帶回去好好查,大海跟我走。”

穆雪橙性子野,和坐鎮辦公室比起來她更想跑外勤,連忙跟上韓飛鷺:“我跟你去唄,讓海哥回單位查物證。”

韓飛鷺快步下樓:“我不跟你搭夥兒,你話太密,吵得我頭疼。”

穆雪橙在心裏懟他‘你話更多’,“話多還不好啊,在車上跟你解悶兒。海哥太悶了,嘴上裝了消音器一樣,你跟他出去會很無聊的。”

韓飛鷺:“你這妞兒不地道,仗著大海脾氣好,當著麵就敢拉踩他。”

穆雪橙:“海哥不介意,海哥脾氣可好了。海哥哦?”

顧海跟在他們身後勤勤懇懇地走路,兩耳不聽窗外事,仿佛他們談論的不是自己。穆雪橙對他擠眉弄眼,他隻木木地“嗯”了一聲。

穆雪橙攆著韓飛鷺回到停車的地方,韓飛鷺豎起食指抵住她肩膀把她往後推:“保持距離,男女授受不親。你站好了,我問你,你粘我粘得這麽緊,是不是想泡我?”

穆雪橙朝天翻白眼:“想得真美,我才不泡你。”

韓飛鷺讓顧海去開車,拿出手機邊看消息邊問:“你看不上我哪一點?展開說說。”

穆雪橙認認真真打量他:“你長得是挺帥的,身材很棒,氣質也不錯。但是你太野了,我拿捏不住。”

顧海把車開過來,閃了下轉向燈。韓飛鷺把手機揣兜裏,朝穆雪橙腦門用力點了一下,抬腿走了:“拿捏不住就對了,爺們兒我英俊瀟灑倜儻風流,豈能被你這小耗子拿捏住。”

穆雪橙:“臭美!自戀!普信男!”

韓飛鷺從車窗裏伸出手揮了揮,車子轉眼走遠了。

顧海開著車,問:“去找年哥?”

韓飛鷺:“廢話。”

顧海:“你不是懷疑蔡敏敏的死因是注射毒品過量嗎?而且剛才那老伯說蔡敏敏5月15號早上七點還活著,從那時到現在沒有人來找過她。”

顧海說的沒錯,按照目前已得的信息推論,蔡敏敏是死於注射毒品過量,屬於意外死亡,不是被人謀殺。本來韓飛鷺也認為真相就是他們看到的這樣,直到從蔡敏敏微|信中看到‘天上人間’,以及年哥親口承認她在天上人間夜總會上班。這一訊息導致韓飛鷺對此案又生出一層懷疑,或許是天上人間近來頻繁出現在他視野中的原因,他的直覺告訴他不應該如此果斷的將蔡敏敏案定為意外死亡案件。

韓飛鷺沉吟片刻,意味深長道:“天上人間......不是個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