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雲夢山上水鏡談
洛陽東行五百裏,有群山佇立,雲蒸霞蔚,山中蒼柏翠竹,受秋風不落,遇冬雪不凋,四季春色,恍如夢裏仙境。
雲夢山,劍廬。
此間竹閣幾座,芳草萋萋,正值黃昏時分,有兩位鶴發蒼顏、仙風道骨的老人,立於山巔,遠望西天雲霞變化。
“落日滿天熔,山外水連空。一點浩然氣,千裏快哉風!”
帕頭束發的麻袍老人忽然清聲朗詩,蒼濁老眼中倒映出黃昏美景,他背負雙手,嘴角含笑,心情似是無比暢然自在。
“嗬嗬,跟那個年輕詩人在一起久了,劍翁也是‘出口即華章’了。”
另一位老者收斂了惆悵的眼神,淡然一笑,他著一身藍紋錦袍,手鐲戒指腰間玉,都極盡珍美,頗具神氣,和這位被稱為‘劍翁’的老者相比,簡直就是朝中權貴與鄉村野夫的區別。
“水鏡先生特意來天書崖望氣,有何收獲?”劍翁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
“古人雲:天機不可泄,但依老夫之見,人可知天數,亦可逆天命,講與你聽也無妨。”
水鏡先生輕捋長須,緩緩開口:“北望紫氣淩雲,想來是長城之外的敕勒川,有大人物出關入世;西望赤霞成猙獰虎形,西域樓蘭國,恐生戰禍。”
“大秦國疆縱橫百萬裏,兵將百萬、三教修士遍天下,隻要不是天上仙人犯秦,先生無需憂慮。”
“劍翁言之有理,隻是你的話裏有朝廷、三教,何故沒把兩座武林的江湖門派算上?”
水鏡先生深深地看了一眼劍翁,但對方臉上的表情仍是風淡雲輕,並不予以回答。
“劍翁可知齊國的儒門大賢,呂藏韜?”水鏡先生問道。
聞言,麻袍老人眨了眨眼睛,卻猜不透水鏡問話的緣由,隻得認真點點頭。
“數年前,老夫有緣與呂大師在南境滕王閣一同望氣,其結果,對咱們整個秦國來講,很不如意。”
“莫非,關乎大秦國運氣數?”劍翁平靜而問。
“是和象征國家氣數的氣運金龍有關。”
水鏡言語,唐扶搖聽得明白,‘氣運金龍’這四個字,天下人人皆知。
史書記載:數百年前,天熙皇朝曆代皇帝,都可以傳承仙界降生的十條氣運金龍,但天熙最後一任皇帝武庚寅,暴虐無道,荼毒蒼生,惹得天上仙人惱怒,關閉了天井,自此仙凡兩隔,十條氣運金龍也藏匿神州各地。
後來,諸侯叛亂,武庚寅身死道消,世間傳聞,誰得氣運金龍眷顧,誰便能成為天下國主,因此,戰禍延續數百年,直到秦滅六國,江山勘定,秦岱宗總共才找到了九條金龍,為大秦護國。
也就是說,氣運金龍是否存在於國疆,守護國主,則是一個國家能否延續的重要原因。
當然,天井關閉,讓武道成仙之路,也變得難如登天,天熙皇朝之後,世間宗師鳳毛麟角,而登仙之人,在近百年間,也僅僅是有一位《縱橫劍道》創始人,鬼穀禪。
“那一日,呂大師親眼看到雲霄裏現數道光華,照向大地,天上九道金龍氣運黯然失色,這是國運衰敗的前兆。”
水鏡先生握了握拳頭,臉上浮現出一抹恨意。
“呂大師告訴老夫,他親眼看見了四道光華,降臨世間各地,但後來黑夜降臨,後麵是否還有光華隕落,他也看不清了,嗬,巧的是,他指的其中一道,我沿路尋去,正是雲夢山的方向。”
“嗬嗬,哈哈哈哈!”
聽到水鏡的話語,劍翁竟是忍不住撫懷大笑,好似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你的意思是,從雲夢山走出去的修士,會攪亂秦國氣運?”
水鏡先生漠然點首,呂藏韜的望氣術高他一籌,他相信那位儒門大賢的預測。
“水鏡啊水鏡,你可真是糊塗,國運衰敗與繁盛,和那所謂的狗屁氣運何幹?秦岱宗為築長城,累死了燕趙之地二十萬民夫;仙陽城一座萬春宮,多少百姓家破人亡?這樣的國,憑什麽有氣運?”
劍翁一番話語如劍鋒般犀利,水鏡先生也沒有想到,老人竟會不掩飾自己的情緒,暢快直言,要知道,這種辱國言論,在律法中可是殺頭死罪!
“劍翁為何不信?可不要忘了你的師弟燕雲柯,去年在仙陽做了什麽!”
聽到水鏡提起燕雲柯,劍翁的臉上,竟是生出一抹傲然之色。
“他做了什麽我不清楚,反正老夫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唐扶搖似是想到了什麽,再道:“哦,也不怕被人背後捅刀子。”
“你!”
水鏡先生知道唐扶搖是在暗諷始皇帝被刺殺一事,當即氣得麵紅耳赤,但麵對這位劍道宗師,他也隻能壓住心中怒火。
“我此行來雲夢山,有兩個目的,一是為了望氣,二是代慕容丞相遞交一封信件。”
言罷,水鏡自袖中取出一封信,遞給唐扶搖,後者對此信亦是感到驚訝,他從未見過慕容子恪,更談不上交集,他致信於己,其中字句必寫有利弊。
劍翁接過信,水鏡轉身道了句“告辭”,兀自走下天書崖。
“水鏡,如果九年前你也肯去天山,你們或許能一笑泯恩仇。”望著水鏡的背影,唐扶搖輕聲說道。
行路的華服老者,頓了頓腳步,側顏道:“他李劍詩是英雄,老夫不是。”
說完後,水鏡迅速下山,與此同時,山間林野有著數道人影隨他一同離開,那些人,皆是宮中的武道高手,是專門保護水鏡先生的。
故人離去,山間清風徐來,唐扶搖闔目輕歎,歎這‘前人恩怨,後人承續’的江湖舊事。
天邊日色泛紅,李純陽、雪兒、肖玉嬋沿著官道東行三百裏,抵達了青岩郡,遠遠向東方望去,隱約可見山巒疊嶂,這也就意味著,再行二百裏,便能抵達雲夢山了。
“這附近村鎮上應該有旅館,歇一晚上再回劍廬好了。”
李純陽提議,肖玉嬋和雪兒都是輕點螓首沒有異議,於是,三人繞了小半個鎮子,這才找到一家旅館,但讓他們沒想到的是,這家旅館外麵有不少官兵把守,街上也較為清冷,好似有什麽大人物在此借居。
李純陽三人想進去,卻直接被官兵攔了下來,他們隻得上馬,另尋了家破敗酒肆,付了兩倍於旅館的住店錢,老板這才吩咐下人收拾出兩間空房。
安排妥當,三人在桌前就座,殊不知慕容詞帶著二十餘人已經追到了這裏,幾名天策衛跳上高聳的樹枝,趁著落日餘暉,探視小鎮的一磚一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