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黃河古鎮
五月中旬,京東西路,黃河以南的一個小鎮子裏,日上三竿,大街上依舊人煙稀少。
街邊的一家小酒館中,兩柄佩劍橫放在桌案上,一男一女摘下鬥笠,撣了撣身上的塵土,先後落座。
他們馬不停蹄,連趕了一天一夜的路,途中隻吃了一餐飯,在曠野上睡了不到兩個時辰,這時坐下來打尖,都覺得筋骨酸軟。
那兩柄劍的劍袍上分別墜著一塊玉佩,玲瓏剔透,而劍柄上也都刻著三個字,正是他們自己的名字。青衣男子名叫雁淩峰,紅衫女子則叫龍雲燕。他們是聞名天下的侍劍山莊龍門弟子,在劍柄上雕刻姓名,正是劍莊的規矩。
龍雲燕喝口茶水,潤了潤喉嚨,問道:“師哥,咱們還要走多久才能到江寧?”
雁淩峰今年二十一歲,書生意氣,俊采星馳,雖是練武的人,看起來更像是個書生,聽了龍雲燕問話,笑道:“遠著呢,這還沒過淮河,到了江寧府後,還要走一千裏。趕了一天的路,你累不累?”
龍雲燕心頭掠過一陣暖意,見雁淩峰目光關切,禁不住芳心一顫,柔聲答應。
可她話鋒一轉,忽然抱怨道:“剛才在鎮口,那些小潑皮真是欠揍,敢拿我尋開心!要不是你攔著我,本小姐非用馬鞭狠狠抽他們一頓!”
雁淩峰笑道:“他們人多勢眾,真動起手來,你非吃虧不可。”
龍雲燕冷笑一聲,道:“就那群酒囊飯袋,也敢和咱們龍門弟子打?就算他們敢,有師哥你在,我何懼之有!旁人欺負我,你還能袖手旁觀啊?”
雁淩峰搖頭笑道:“你忘了大師伯囑咐我們,走江湖,少動怒。如果你非要惹麻煩,當然是你自己擔著。”
龍雲燕明知他這是戲言,心中卻也不痛快,道:“你騙人!小時候我和你,我哥,還有柳師兄,咱們去偷瓜吃,被人抓到後,爹非要打我,他們幾個嚇得沒人敢開口,隻有你替我出頭。師哥,你記得當時你說過的話麽?”
雁淩峰忖思片刻,搖頭不語。龍雲燕斜睨他一眼,道:“你說無論何時,我雁淩峰男子漢大丈夫,一定會保護雲燕表妹!你說,這話是不是你親口說的?”
雁淩峰心弦一顫,仿佛想起此事,卻搖頭說道:“我雁淩峰天不怕地不怕,唯獨就怕令尊,我的舅父大人!他要打你,我吃了熊心豹膽也不敢攔!”
龍雲燕道:“那天我爹打了你,你還和他頂撞,劍莊這麽多弟子,你可是第一個!”
雁淩峰淡然一笑,道:“豈敢豈敢,別說我一個毛頭小子,便是八方六合的好漢,誰敢不敬畏龍三俠,北冥劍派掌門傳人,我哪敢頂撞!”
龍雲燕聽出弦外之音,急道:“師哥,你怎麽還是孩子脾氣?我爹畢竟是你舅父,偶爾有些長輩的做派……再說大伯,二伯,四叔,還有你爹,他們五位長輩不是一般對待麽!”
雁淩峰見她情形激動,隻好說道:“好好好,我不明事理,你別和我計較。”
龍雲燕笑逐顏開,道:“我爹是最疼我的人,而你是我……”她本想說出“喜歡”二字,斟酌片刻終未出口,道:“……總之你看在我爹是長輩的份兒上,以後別再和他為難了。”
雁淩峰苦笑一聲,道:“舅父畢竟是舅父,我和他頂撞,我娘也不會饒了我。”
龍雲燕道:“我爹曾說過,劍莊數千名弟子中,最有天分的就是你,其次才是小裴師弟。”
雁淩峰漠然道:“淩川魯鈍,怎值舅父金口一讚。小裴師弟天資過人,我是萬萬比不上的。”心中卻道:“他豈會說我的好話!”
二人正說話間,身旁的小二哥招呼一聲,匆匆迎出店門。原來店門外又來了三騎馬,這小店平日裏生意冷清,今天才一開張就接連迎來貴客,掌櫃的也是喜上眉梢。
門外那三人下了馬,嫌天氣悶熱,就坐在店門外的長桌邊,要了涼茶和糕點。
雁淩峰和龍雲燕隔著窗子打量,見那三人圍桌坐定,居中的白衣少年尤為醒目,皓齒明眸,目若點漆,眉宇中流露出桀驁不馴的神韻。
少年左右兩邊各坐一人,下垂手是個中年男子,神色也十分傲慢;上垂首則是一位玄服長者,重眉大耳,須發花白,頗顯得老成持重。
白衣少年用手帕擦了擦額角上的灰塵,臉色一沉,道:“這群中原武夫,真是不知好歹!”
黑衣長者卻低聲說道:“這不是蜀地,你行事就不能收斂幾分?強龍不壓地頭蛇,咱們打尖歇息片刻,趕快離開這裏。”
白衣少年卻嗤之以鼻,抖開手中的镔鐵折扇,道:“叔父,您真是江湖越老膽兒越小!沒來中原之前,聽什麽八荒劍派聲勢浩大,走了這一遭,遇到的都是他媽酒囊飯袋!”
黑衣長者沉吟一聲,道:“你才遇到幾個人,鋒芒畢露,成不了大器!”
白衣少年冷笑道:“幾個人?也是啊,南劍神李重生,北劍神龍陽朔,我是遇到了也打不過,不過要是被我爹遇見,管教他們摘了招牌!”
“你還敢說!”黑衣長者一把將他手中的镔鐵折扇合上,道:“以後這話在中原少說!青陽門和侍劍山莊的弟子遍布南北,方才要不是你亂說青陽門的壞話,何止於動手!”
雁淩峰和龍雲燕正是侍劍山莊的龍門弟子,聽那白衣少年口出不遜,侮辱師門,不由得心中氣惱。龍雲燕正要開口和他理論幾句,卻被雁淩峰攔了下來。
正這時,忽聽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緊湊有力,踏得青石板路擊節作響。
兄妹二人抬頭看去,見店門外的長街上奔來十幾匹駿馬,馬上客從頭到腳都是一樣打扮,足踏長筒馬靴,身穿繡金絲灰布大氅,背縛彎刀,腰懸長劍,一個個身形彪悍,目光炯炯,顯然都是練家子;而坐下馬灰鬃白蹄,雖是刻意粉刷過,卻無傷大雅,端的如踏雪中,好生氣派!
十幾匹馬逐電追風,眨眼間來到店門前。最前麵的兩匹馬與眾不同,紅鬃紅蹄,馬頭高昂,一看便是不可多得的寶馬良駒。馬背上端坐兩位錦衣長者,容光飽滿,氣色充盈,想必內家功夫俱皆不俗。
上垂首那人年歲較長,他目光堅毅,沉聲道:“不知幾位和我穆家有何仇怨,竟會下此狠手?”話音強勁,聲如擊罄。
雁淩峰見來者氣勢不凡,不禁隔著窗子仔細觀望,見這錦衣老者的話正是對門外那桌客人說的。
白衣少年隻顧著玩手中的茶盞,對錦衣老者的話置若罔聞,他身旁的黑衣人笑道:“穆家?”
兩騎馬中下垂首那人回應道:“殺兄之仇,誓不反刃!你們還想走嗎?”說話間已從背上抽出鐵劍,甩手又向店小二擲了一串銅錢,說:“屋子裏的客人都走吧,免得濺了一身血!”
雁淩峰出門在外,不願和江湖仇殺染上瓜葛,正不知該不該離開此地,卻聽龍雲燕道:“師哥,打打殺殺是他們的事,與咱們何幹!”隨即衝店外喊道:“店家,快拿茶水!”
雁淩峰怪表妹不懂江湖險惡,可龍雲燕話音落地,不見有人答應,當即喝道:“婆娘生孩子嘛!再不說話,燒了你的店!”
那瘦骨嶙峋的小二哥眉頭緊鎖,左瞧瞧龍雲燕的刁蠻霸道,右看看穆家眾人的殺氣凜凜,不知說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