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夜闖龍潭

萬歸藏為萬龍铖取字“遠誌”。萬龍铖讀罷這寥寥百字，那雙力拔千鈞的大手竟已顫抖不止，一時說不出話來。

丘無量歎道：“令尊毀家紓難，實在令人敬佩！看來老爺子已經諒解你了！”

萬龍铖淚濕眼眶，轉身看向西南方，那正是家的方向，忽然跪倒在地，道：“爹，娘，孩兒不孝！”

他叩首三次，想到多年不曾回家看望，父母的鬢角不知又添了多少白發，還有家中一對弟妹，如今是否已變了模樣，心頭一酸，傷心不語。

眾人就此分別，萬龍铖和秦如畫繼續南下。二人曉行夜宿，六月初已進了利州路，過了興元府，以這樣的腳程下去，不出五天便可趕到成都。

這日下午，二人趕路時遭逢一場大霧，迷失了路途，傍晚時分霧色消散，來到一處城關之下，卻見城門緊閉，一片肅蕭。

萬龍铖心生疑惑，不知這是什麽城，“宵禁”為何這麽早。

二人調轉馬頭，離開城下，向南走了五裏路，進入一處山穀，見山路兩旁疏林掩映，幾盞風燈懸掛在右邊的林子後麵，如同一雙雙血紅色的眼眸，在暗夜中頗顯詭異。

萬龍铖悉心觀望，卻聽秦如畫說道：“萬大哥，這裏有幾分古怪，咱們再向前走一程也好。”

萬龍铖見她麵色慘白，不願讓她再受風霜之苦，道：“還是去問一問，咱們連日趕路，我也覺得累了。”

秦如畫心細如針，搖頭道：“此地環山繞水，地脈極佳，但陰氣也過重，你看身後的城門關這麽早，莫非……”

話音未落，林中屋舍的兩扇門吱呀一聲打開，一股寒氣隔著七八丈撲麵而來，即便萬龍铖功力深厚，身子也禁不住一抖，坐下戰馬更是連連退步。

萬龍铖穩住坐騎，左手牽住秦如畫的馬韁，道：“別怕！”

隔著小林看去，一座兩層木樓在風燈下光影搖曳，門內有人說道：“姑娘懂得青囊之術？”聲音低沉嘶啞，叫人不寒而栗。

“略知一二。”秦如畫答道。

林中人冷笑道：“既已看出此地的風水格局，為何不早些離去？若到了子夜時分，陰氣加重，還想脫身麽？”

秦如畫心念一轉，道：“前麵那座城關門太早，我們才誤打誤撞，誤闖了貴寶地，還請主人家多多見諒！”

林中人道：“那座城並非宵禁太早，而是夜間開門，你們來得早了。”話音未落，店門內徐徐走出一個身披紅色大氅的人，他的身影被燈光漸漸拉長，透過竹林，來到馬蹄之下。

萬龍铖心頭一驚，不禁握緊刀柄，暗想腳下已深入蜀中，遭遇靈波教的牛鬼蛇神不足為奇，沉聲問道：“尊駕是誰？何必裝神弄鬼！”

紅衣人冷笑道：“為何要裝神弄鬼？可笑你遇到鬼，還不知是遇到了鬼！”

秦如畫笑道：“不知閣下是哪一路尊鬼？”

紅衣人道：“小姑娘有些膽量。此地叫天師嶺，漢末張天師青城驅鬼，群魔匯聚於此；此城叫歸來城，夜裏開門，做陰陽買賣；出城後每走五裏，便有一處‘歸來’客棧。我姓歐。”

萬龍铖恍然大悟，想起歸來城是湘滇川桂一帶趕屍匠交易之所，是坊間傳聞中與豐都齊名的鬼城，而這紅衣人自稱姓歐，必是聞名天下的湘西歐氏，紅衣老司歐清石。

他心中不無駭意，道：“原來是湘西歐氏，失敬！在下霧中迷途，誤入寶地，還請閣下指條明路。”

這紅衣人正是湘西歐氏的紅衣老司歐清石，如他所說，今夜歸來鬼城中有一筆大生意，他不願讓二人久留，道：“向南下去，遇到岔路口右轉，一路不可回頭，若是遇到了鬼打牆，霧鎖群山，你們再想脫身，比登天還難！”

二人聽他指點，正要道謝，卻見歐清石轉過身，已向客棧中走去，兩扇門板驀然對合，竟也無聲無息。

萬龍铖深知此地不宜久留，道：“既然撞見了，別無他法，咱們信他一回也無妨！”

二人打馬疾馳，順著這條路繼續南行。山路漸趨平坦，兩側層林密布，依舊看不清遠處的情形，忽覺山林間陰風大作，仿佛時刻都有無數雙眼睛從林中射出寒光，牢牢凝視自己。

秦如畫驚懼不安，正要詢問萬龍铖，忽聽身後“砰砰啪啪”爆竹聲響，回音激**，閃耀夜空，正是從歸來鬼城方向傳來的。她心神一**，忍不住要回頭張望，卻聽萬龍铖道：“不可回頭！我在你身後！”

萬龍铖聚精會神，見道路兩側每走出五裏路，果真就有一個趕屍客棧高懸風燈，一股股陰冷氣息撲麵打來，令人毛骨悚然。

他當即抽刀出封，用罡風震懾屍氣，縱身一躍，來到秦如畫的馬上。

身後爆竹光芒一閃，眼前又見兩條岔路，萬龍铖急道：“右轉！”

秦如畫一驚之下來不及調轉韁繩，眼見馬蹄向正前方的道路徑直奔去，兩條路中間樹叢茂密，一旦走錯了，再想調頭為時已晚！

萬龍铖當機立斷，雙腿夾緊馬身，上身翻下馬背，枯樹枝從他頭頂呼嘯而過，他卻無暇顧及，右掌扶住馬匹的左前腿，牟足力氣向右一推，左手按壓青龍斬，刀鋒竟在碎石路上拖出幾丈長的火花。

他天縱神力，坐下的河曲戰馬也雄壯矯健，暴叫一聲，轉瞬間龍騰虎躍，奔進右手邊的岔路。

萬龍铖單刀支地，借力坐回馬背，伸手拿過韁繩。

背後又是一聲炸雷般的巨響，馬匹受驚，騰空躍起，四隻蹄子仿佛朝四個方向同時邁出，風馳電掣間搖擺不定。

秦如畫整個身子都被顛簸得離開馬背，不由得大喊了一聲。

萬龍铖馳騁疆場多年，馬上功夫了得，正琢磨對策，忽覺肩頭一陣灼痛，才知是被枝杈刮傷了。

他無暇分神，左臂夾緊秦如畫，手掌攥住一把馬鬃，用力向下按壓。馬匹借他的力道，稍稍放穩了腳程，可行出幾十步後，又狂躁不安起來。

萬龍铖心頭一驚，但見爆竹光芒中，兩側幽林裏閃現出一片藍光，數百點寒芒如同幽靈鬼魅，上下起伏，逐電追風，始終跟隨在馬匹左右，發出一聲聲幽鳴！

“狼屍！”

萬龍铖不寒而栗，暗中忖道：“湘西歐氏的巫蠱術名不虛傳，歸來城下有這麽多狼屍出沒，看來今日要想脫險，難免要有一番惡戰！”

他想到此處用青龍斬護住身前，對秦如畫說道：“閉上眼睛，萬大哥帶你闖出去！”

秦如畫閉上雙眼，倚在萬龍铖寬闊的胸膛下，雖然身處險境，卻再也不覺得恐懼。

這匹軍馬雖然健壯，但背上馱著兩個人，奔出不到五裏路，腳程便漸漸慢了下來。

兩側林中的狼屍群如影隨形，也跟著慢下腳步，低沉的吼叫聲清晰入耳。萬龍铖隻怕秦如畫受到驚嚇，右掌運力，震得刀身嗡嗡作響，將狼吼聲遮掩覆蓋。

百步過後，眼前又是一條岔路口，萬龍铖打馬右轉，戰馬轉過岔路，啼聲變得越發沉重，顯然又慢了一成。

萬龍铖目光銳利，見那些狼屍在幽暗的月光下白骨參差，屍斑點點，仿佛行屍走肉一般，行動卻迅捷靈敏，在枝杈縱橫的密林中奔走如飛。

他屏息凝神，閃念間聽到身後嘩然作響，狼屍竟已發起攻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