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重瞳心眼!
一夜夢醒。
清晨的空氣幹淨清鮮,是這貧民窟少有的寧靜時刻。
黃粱起床穿衣,在樓層的公用廁所洗了把臉,匆忙趕去上班。
這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工作,一家製作螺絲零件等的五金工廠,說是廠,但其實就是個小作坊,它唯一的好處就是隻要是個人進去都能幹。
枯燥無味的流水線,麻木貧瘠的工人。
黃粱領著微博的薪水,日複一日的工作。
時間飛逝,隨著下班的打鈴響起,人們紛紛離開了工位。
黃粱脫下髒兮兮的工服,換上正常衣服往家走。
繁華街頭,巨大的投影屏幕上播放著各種耗費巨大的投資商廣告,來往人們步履匆匆,極少有人會停步去看。
黃粱站著看了一會。
突然,一聲尖銳咆哮炸響,黃粱被嚇了一跳,趕忙四轉,可人們依舊滿臉冷漠,匆匆往來,似乎根本沒聽到這一聲恐怖咆哮。
黃粱順聲望去。
投影屏幕上方,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巨大黑影。
隨著一陣濕漉漉的鳴音,那個影子開始從牆上剝落。純粹的恐懼讓黃粱動彈不得,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生物出現。這是一團有生命的黑影,外形有點像人類,軀幹下麵的身體像刀鋒的尖端一樣漸漸變成一條線。怪物的身體在搖曳,隔著一層**漾的黑水看過去,一雙冷峻的眼睛迎著他的目光,穿透了他的靈魂。
“怪物……”黃粱被嚇得手腳發顫,急忙想要離開,可卻意外發現自己身子動彈不了。
他回頭一看。
黃粱呆住了。
“自己”站在原地,平靜淡然的看著投影屏幕上的廣告。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
身體虛幻。
是了。
多年來,黃粱總覺得生活有些不一樣。
有些時候,他總會莫名的靈魂出竅,就像現在這樣,然後看到很多人看不到的東西和場景。
是在做夢嗎?
應該是吧。
工作太累了,疲憊導致。
沒錯,就是這樣。
黃粱曾經去找過一次心理醫生,他給出了這個結論,並體貼的想要為黃粱尋找一家合格醫院進行治療。
黃粱沒去,他順應了心理醫生的話,最後被判為重度妄想症。
他不敢再去找所謂的心理醫生。
他怕到時候被強製送進了精神病院,可這已經影響了他的生活,至少在個人檔案上,有著這個標簽的他無法進入任何正規公司和企業。
天旋地轉。
一切恢複如初。
黃粱繼續邁步往家走,逼迫自己忘掉剛才這一幕。
恍惚走到樓下的黃粱,瞥見一抹豔麗大紅,他吃驚的看著今日身著嶄新花紅新衣的老婦人,後者手裏還提著一條豬肉和兩條草魚。
“徐大娘……”黃粱從未見過這麽……
開心和奢侈的徐大娘。
“小黃。”徐大娘見到黃粱,笑嗬嗬道,“今天大娘去醫院複查了,醫生說我的病有所好轉,是個好兆頭!這條魚你拿著,我特地給你買的,感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
黃粱推脫不下,隻好接過,兩人朝樓上走去。
回屋之後,黃粱開始煎魚,隔壁已經傳來紅燒肉的香味,徐大娘進進出出,忙碌的很,她那兒子也很高興,手舞足蹈,興奮的來回跑動。
黃粱簡單解決了晚飯,剛欲休息,徐大娘敲響了他的房門。
“小黃,我手腳不便,能麻煩你幫我給我兒子洗個澡嗎?”
麵對徐大娘的請求,黃粱點頭答應,隨後帶著那吃的滿嘴油的老人往公共廁所走去。
澡堂內,老人隻是坐在凳上,逢人便是傻嗬嗬的笑著。
片刻後,黃粱將煥然一新的老人交到了徐大娘手裏,後者連連感激,取出了刀片開始給兒子修臉。
黃粱站在走廊,看了一眼屋裏的母子兩。
七十九歲的母親,六十歲的兒子,兩人皆是一生苦難。
黃粱下意識的去摸兜,發現沒煙了,揣上手機就往樓下走,在樓下超市買了包兩元的大前門。
蹲在超市門口抽煙的黃粱看著來往人群。
邊上是兩桌打牌的居民。
“老王,你今天不是上醫院看腰去了麽?怎麽樣?”
“還是老樣子唄,半死不活的吊著受罪。”
“年紀大了,這腰突是真要命。”
“唉,我這還算好的,今天我碰到住21樓的徐珍,那醫生護士七八號人都攔著要她立馬住院,她那肺癌已經不行了都。”
“徐珍啊?嘖嘖,可憐啊,當年那麽漂亮的小姑娘,被拐賣了不說,還多了個癡傻兒子拖累,這麽多年也不知道她怎麽撐下來的。”
……
蹲在牙子上的黃粱手指一抖,半截煙掉落在地,心髒驟然一縮。
突兀的。
他見到有一個熟悉的人影從樓梯走下。
“嗯?”黃粱愣住了,一身筆挺中山裝的老人站在他麵前,正是徐大娘的兒子,他一如既往的笑著。
他怎麽下來了?
一個人?
黃粱下意識的去看他的雙腿,沒有腳銬。
再然後,他竟然開口說話,從善如流,“小黃,謝謝你這段時間的對我們娘兩的照顧了,你是個好人,以後肯定會有福報的。”
黃粱隻覺得腦子轟隆一下。
他下意識的想要張嘴說些什麽,但根本說不出來,忽然間,他麵色劇變,立馬回頭。
果然!
“自己”還蹲在馬路牙子保持著抽煙的動作!
身形虛幻的黃粱隻能眼睜睜看著那老人緩步往前走去,腳步輕快,如是解脫。
刹那之間,靈魂歸身。
青年霍然起身,拔腿就朝樓上飛跑,擁擠樓道的人群被他擠得七零八落,罵聲不絕。
一連跑到二十一樓的青年氣喘籲籲,他顧不上休息,一把推向那扇老舊木門。
門沒有鎖。
打掃的幹幹淨淨的地上,躺著換上中山裝的老人,在他胸口,插著一把黑色匕首,大紅衣服的老婦人默默的坐在他身側,緊握著他的手掌。
鮮血浸紅了兩人的衣服。
他還保持著黃粱先前見到的笑容,而老婦人同樣露出了一絲久違的慈祥笑容。
黃粱顫抖著跌坐在地,他難以置信,難言的恐懼吞沒了他。
是那把刀!
————
警笛呼嘯,人聲嘈雜。
黃粱作為第一發現人,也被帶回了治安局內,他顯然精神恍惚,跟隨的治安員隻當他是見到這般場景被嚇呆了,並未著急第一時間詢問。
半天後,黃粱終於回過神,來回一番問答後便被安排到了休息室。
關於刀的事情。
黃粱沒說。
他的理智告訴自己,不能說!
這就和他能靈魂出竅一樣,都是這個世界不該出現的秘密。
休息室內的黃粱思來想去,突然起身,“我能去看看徐大娘嗎?”
門口的治安員皺眉搖頭,“她現在正在審訊室裏,外人不能接近。”
頓了頓,治安員突然鬼使神差,說道,“不過你作為本案關係人,可以去監控室內看。”
黃粱立馬跟上。
屋裏的三個屏幕上都播放著審訊室裏的畫麵,身著花紅大襖的老婦人靜靜坐在椅上,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滄桑痕跡。
兩個辦案的治安員端坐在對麵。
“姓名:徐珍。”
“年齡:79歲。”
“公民編號:1293129xx23219qwx。”
“死者是你的兒子,你作為母親,為什麽要殺死你自己兒子?”
麵對提問,老婦人顯得異常平靜。
“我沒幾天能活了。”老婦人緩緩說道,“而且我也已經三個月沒有活幹了,連掃地的活都搶不到。”
兩個辦案人員對視一眼。
老婦人繼續說道:“我已經老了,老的快走不動路了,我甚至連去樓下撿廢品的力氣都沒了。”
“我養了我兒子六十年了。”
“我肺裏長了個東西,我很快就要死了,我不怕死,可是我死後,我那兒子怎麽辦?”
“這個世界,有手有腳的正常人都快活不下去了,一個都沒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傻子,他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
“他的最終歸途,還是死。”
“與其讓他再經曆無數痛苦淒慘死去,還不如現在就去往新世界,說不定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地球呢?”
審訊室內寂靜無聲。
兩個辦案人員隻覺得匪夷所思。
監控室內,一個正在觀看畫麵的男人搖頭道,“瘋了瘋了,這世界真是瘋了。”
他忽然看到了旁邊站著的青年,皺眉道,“這是誰?為什麽沒有穿治安製服?他是怎麽進來的?”
帶著黃粱的治安員急忙道,“局長,這是本案的第一發現人,他叫……”
男人怒道,“誰讓你帶他來的?這裏是辦案場所!即使是第一發現人,也無權來到這裏!你腦子犯渾了是吧?這種低級錯誤都會出現?”
治安員呆住了。
是啊,他怎麽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他怎麽會帶著人來監控室的?
治安員連忙拽著黃粱離開了這裏,男人環視一圈噤若寒蟬的眾人,“亂七八糟的事真是越來越多,再這樣下去,全瘋了算了!”
男人重重砸門離去。
……
黃粱離開了治安局,他走在路上,滿腦子都是徐大娘最後的那句話。
說不定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地球呢?
原來他丟在垃圾桶裏的匕首和紙,都被徐大娘撿走了!
“該死!”黃粱懊悔不已,“我為什麽不丟到樓下去?我為什麽不丟遠一點?我為什麽要把那破刀帶回來?”
若是沒有這把匕首,是不是就沒有今天的慘案了?
滿腦子全是紛雜念頭的黃粱再回過神來時,居然已經走回了家中,他仰躺在**,默默無言。
隔壁再沒有絲毫聲響。
甚至連帶著這一層都很安靜,邊上幾戶因為聽聞發生了凶殺案,連忙逃離,這幾天應該是不會回來住了。
久違的寧靜中,黃粱很快便覺得睡意湧來。
“叮鈴鈴……”
手機的鬧鍾響起。
“七點了……”黃粱被吵醒,該起**班了,他拿起洗漱臉盆便開門往廁所走,隔壁的門緊閉,寂靜無聲。
黃粱一聲歎息,走到了公共廁所,已經有不少人在水槽處洗漱。
“小黃,早!”
有人在他打招呼,黃粱下意識的回了一句,“早。”
青年打開水龍頭,一邊拿牙杯接水一邊看了眼和他打招呼的人。
一身中山裝的老人。
“啪……”
水杯掉落在水池裏,黃粱滿臉驚恐,“你你你……”
徐大娘的兒子?!
他為什麽還活著!他為什麽還在這裏!?
天哪!
瘋了瘋了!
這世界真的瘋了!
老人拿布擦了擦臉,笑道,“小黃,別怕,你好好看看這裏。”
驚恐之下的黃粱哪敢多想,拔腿就往後跑,慌亂中的他撞上了好幾個人,卻都和他們的身子詭異穿過,這下黃粱終於停住了。
“虛幻的身體……”
黃粱緩緩張大嘴。
人們來來往往。
沒人看他!
除了中山裝老人!
老人拿起臉盆往回走,拍了拍他肩膀,笑道,“這裏就是你帶給我的重生之地,另一個地球。”
呆呆站著的黃粱隻覺得腦海裏的一切都在崩塌。
他陡然回身,瘋一般的追向老人。
還是同樣的房間,還是一樣的擺設,老人坐在屋裏小凳上,唯獨不一樣的是,這裏沒有老婦人。
“小黃。”老人微笑道,“我換個說法你可能會明白的更清楚,這裏可以視作陰間,而我們之前所在的,則是陽間,而陽間之人死後,全部會來到這裏,但會失去前世靈魂,成為行屍走肉,但被那把匕首殺死的人,靈魂會隨之會來到這個陰間,這些都是我被刺了之後才知道的事情。”
黃粱神情僵硬,在不停的消化這些震撼性的消息。
“小黃!”老人的臉色變得嚴肅,他站起身,“承蒙你這段時間對我們母子兩的照顧,我無以為報,雖然很難為情,可我還是想請求你幫我們最後一個忙,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看著向著自己跪倒在地的老人,黃粱立馬跳起,“你你你……你別這樣!有什麽事就好好說!沒必要這樣的!”
老人認真道,“我希望你能把我娘也帶來這裏!”
年輕人僵在原地。
要來到這裏,隻有那把刀才能做到!
黃粱死死盯著眼前老人,聲音發顫。
“你……你想要我,殺死你娘??!”
————
駭人聽聞!
黃粱是真覺得自己瘋了!
這世界也瘋了!
中山裝老人靜靜的看著他。
黃粱堅決搖頭,“我做不到!”
老人笑了。
“換做是我,我也做不到。”老人十指交叉,身子前傾,“小黃,你能想象嗎?整整六十載風雨歲月,我娘一直沒有放棄我。”
“六十年啊。”
“她就這樣照顧了我六十年!”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可她放心不下我,她一旦死了,我這個連基本的吃喝拉撒都無法解決的殘疾人,要怎麽樣才能活下去?”
“她七十九歲了,我六十了,我們母子過的苦難人生,夠久了。”
“我娘很早就在思考這個問題了,一旦她死後,我會遭受多少災厄痛苦?流落街頭?被人送福利院?”
“被人虐待?餓死凍壞?”
“她經常去醫院,所以見過的更多,連照顧久病在臥的親人時,尚有一些人嫌棄厭惡,更何況此事落到陌生人身上,有哪個好心人會忍著髒亂麻煩,來照顧一個沒有回報的癡傻老人?”
“所以她動手了,我直到此刻都無法想象,她在把刀刺進我胸口時的心情,那種痛苦,絕望,所有的情緒全部寄托在虛無縹緲的奢望中。”
黃粱默不作聲。
人這一輩子,區區幾十載,徐大娘從十九歲後的人生,隻活了兩個字。
兒子。
這種感情,支撐著她六十年如一日無微不至的照顧。
愛之太深,最後才化作了那一刀。
黃粱抬頭望去。
老人已經是淚流滿麵,“小黃,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和我娘身份對換,我能下得了這一刀嗎?我不知道,我也不敢想。”
“她沒有幾天能活了,我希望你能救救她,也救救我,若是讓她帶著對我的愧疚和歉意,抱憾死去,我在這個世界,該活的有多麽痛苦?”
“我必須讓她知道,她做對了,我承蒙她六十年的救贖,終於迎來了曙光,我確實來到了一個嶄新的,一模一樣的世界!”
黃粱呆呆站在原地。
老人挪動膝蓋,上前緊緊抓著黃粱的手,“小黃!你是一個好人,所以不應該有心理負擔,而且,從這次起,以後,未來,每一次的每一次,我相信你都不會親握刀刃,我需要你做的,是將那把匕首送到我娘的麵前,讓她自己抉擇。”
“你永遠不該,也不會成為殺人犯。”
“你是我們母子的恩人。”
“她現在隻有四天能活了!癌症馬上就要奪走她了!”
“把刀帶給她!帶給她!”
“別讓她就這麽死去!”
“我求您了!”
狹小房間內,老人跪於青年麵前,苦苦乞求。
他隻是仰著頭,喉結滾動,默默無聲。
……
“叮鈴鈴……”
手機的鬧鍾響起。
黃粱從**陡然驚醒,他大口喘氣,滿頭大汗。
“夢?是夢麽?”黃粱企圖讓自己回歸清醒,“對,一定是夢!那把刀隻不過是惡作劇!我一次次的靈魂出竅,是因為我的妄想症越來越嚴重了!”
下一刻,黃粱瞳孔劇烈收縮。
一把匕首靜靜躺在床頭櫃上。
年輕人五指如鉤,用力抓著自己的臉頰。
這是凶器啊!
這是存放在治安局裏麵的案件凶器!
它為什麽會悄無聲息的出現在自己床頭啊!
如果這是惡作劇,哪個人有這種神通廣大的本事,將一件才犯下凶殺案的凶器從治安局帶出來,放在他床頭,隻是為了捉弄他?
“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年輕人喃喃囈語,“我的靈魂出竅不是妄想症,我見到的出沒在城市的怪物,是真實存在的。”
“這把匕首,也是真的。”
“被它殺死的人,確實可以前往另一個地球。”
黃粱顫抖的伸出手,拿起匕首。
刀身漆黑,刀柄暗沉,沒有任何的花紋,古樸簡單。
這把黑夜利刃,這把惡魔之刃。
年輕人坐著想了很久,直到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他下意識的接起,是廠子經理劈頭蓋臉的破口大罵,“黃粱!你在搞什麽名堂?都九點了!你人呢?怎麽還沒來上班!?這是曠工!性質非常惡劣……”
黃粱輕聲道,“經理,今天有事,忘記請假了,非常抱歉。”
經理愈發生氣了,“曠工!這屬於曠工!罰一周的工資!你……”
黃粱直接掛斷了電話。
年輕人起身,穿上衣服,他默默的看著麵前匕首,久久不動。
終於,他把匕首揣進了衣服兜裏。
一個時辰後,他站在了治安局門口。
“嗯?找徐珍?昨晚殺死自己兒子的那個?”屋裏的治安員說道,“她身體狀況很差,昨晚吐血了,現在被送到第一醫院去了,你找她幹嘛?”
黃粱答道,“我想去探望她一下。”
治安員哦了一聲,好心提醒,“她現在是犯罪嫌疑人,常人無法靠近,你還是作罷吧。”
黃粱禮貌道謝,走出治安局後,一路來到了第一醫院,人山人海,在詢問了大廳護士肺癌患者所處的治療樓層後,他快步上去,果然,在最裏麵的一間病房,他看到了兩位治安員。
黃粱沒有靠近,隻是遠遠站在樓梯口。
他在擁擠人群的大廳裏找了個位置坐下。
人來人往,身旁座位的人起起落落,換了一茬又一茬,轉眼就是下午了。
黃粱在等。
終於,他的意識一陣模糊,而後又突然清醒。
是那種感覺。
莫名其妙的輕靈感。
他轉頭一看,“自己”正坐在椅子上。
之前所有的靈魂出竅都是無意識隨機出現的,而這一次,滿腦子隻想著這一件事的黃粱,終於主動喚醒了這一天賦。
虛幻身體的黃粱從本尊兜裏取出了匕首,放在兜裏。
詭異的是,不僅沒人能看見他,也沒人能看見那把匕首!
黃粱緩緩的朝裏麵走去。
穿牆而過。
兩個治安員站在門口警衛,毫無所覺。
病房內,蒼老的老婦人麵色雪白。
黃粱就這麽靜靜的看著熟悉的老婦人。
不知過了多久,老婦人的眼皮微動,渾濁雙眸倒映出站在她身邊的年輕人。
“小……”
老婦人張了張嘴,彌留之際的她連聲音都非常微弱。
突然,她看到了年輕人伸手到衣兜裏,拿出了那把刀。
老婦人的眼睛猛地睜大。
震驚,複雜,欣喜若狂。
隨後,老婦人便看清了年輕人那虛幻的身體,兩行眼淚順著溝壑臉頰淌下。
“是真的……”老婦人的聲音很輕,卻充斥著難以形容的激動,解脫,如釋重負。
黃粱將匕首輕輕放在她手邊,緩緩後退。
垂死之際的老婦人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幹枯五指竟然死死攥住了刀柄。
“小……小黃……”老婦人露出了整整六十年都沒有出現過的溫暖笑容,是那麽幹淨,那麽純粹,輕鬆愉悅,恍惚之間,黃粱似乎見到了她身後出現了一個紮著馬尾的年輕姑娘,衝他嫣然一笑。
“謝謝你。”
年輕姑娘和老婦人的嘴唇齊動。
黃粱默默的往後走。
一聲恐懼尖叫從不遠處的護士站陡然響起,她麵前的監控上,正播放著讓她畢生難忘的恐怖一幕。
兩個治安員渾身一抖,下意識看向房間。
玻璃後。
老婦人高高舉著不知從哪兒來的匕首。
重重落下!
————
嘈雜人群往上湧來,想看看發生了什麽,兩名治安員立馬回過神,開始阻攔人群,保護現場,呼叫支援。
一人逆流而下,從擁擠人群快速擠下樓梯。
半個時辰後。
一個中年男子穿過層層警戒線。
“局長!”
兩個看守老婦人的治安員局促不安,麵色發白。
這個曾經出現在監控室裏的男子,衝著兩人伸出大拇指,咬牙切齒,“厲害!厲害啊!兩個人!你們兩個人啊!居然連個八十歲的老太都看不住!還能讓她在病房自殺?!”
男子的聲音越來越響,幾乎是在咆哮,“你們都是飯桶?!老子要你們幹什麽?!”
在場的其餘人都噤若寒蟬。
其中一個年級稍長的治安員小聲辯解道,“局長!這件事……太離譜了!”
“離譜?”中年人瞪眼如發怒雄獅,“還有什麽能比一個犯人在看守下還能拿刀自殺來的更離譜?!你們是要把治安局的臉都丟幹淨是麽?”
鑒識科的同事眼見事情不對,連忙拿著裝著匕首的袋子上前解圍,“局長,這……”
中年人的怒容猛地一僵,他死死盯著透明袋裏還沾染著新鮮血跡的黑色匕首。
“她拿這刀自殺的?”中年人重複了一遍,“她拿這把刀自殺的?!”
中年人忍無可忍,一字一句的咆哮道,“啊?!誰能告訴我!為什麽!這把凶器會出現在這裏的啊?!”
這是昨天案件有關的凶器!
這應該是被放在嚴密監控和保護的治安局材料室內!
它怎麽會來到這個地方的啊!?
鑒識科的同事小聲道:“局長,這次事件……非常靈異,病房內有監控。”
局長立馬快步走到護士站內。
屏幕上重複播放著短短一分鍾的視頻。
寂靜病房內,躺在病房上的垂死老人,突然睜開了眼睛。
她嘴唇微動,神情逐漸變得激動。
然後空氣中,無聲無息的憑空出現了一把漆黑匕首。
老人攥緊匕首,高高落下。
護士站內落針可聞,人們麵麵相覷,眼中皆透著驚懼之色。
看完視頻的中年人麵無表情,他沉默片刻,快速說道,“小劉,封禁此樓層,嚴禁所有人出入,包括我們自己人!”
“小王,封鎖兩起案件的所有相關信息,不允許任何媒體、網站報道!”
“還有,移交案件給……超自然研究機構!”
在場的人急忙動了起來。
果然!
這種事,隻有那個最神秘的組織才能接手!
這已經超越了他們正常的治安範圍!
治安局管的是人。
這些不是人的玩意,自有專業的相關人員處理!
……
黃粱回了家。
他仰躺在**,緩緩閉上眼睛。
不知多久之後,天地翻轉,虛無來臨,他隻覺得自己像是化作一點白光,在黑暗中飛馳。
“轟!”
天地破碎。
黃粱站在了老舊木門前。
狹窄走廊,人們來去匆匆,人聲嘈雜,小孩稚童來回奔跑打鬧。
一模一樣的地球,一模一樣的貧民窟。
木門嘎吱打開。
老婦人麵容慈祥,一把拉著黃粱的手往裏走,小小的陽台上,中山裝的老人正在翻炒鍋鏟,衝他微微一笑。
小桌上,紅燒肉、小炒魚,色香撲鼻,老人解開圍裙,拿著酒坐下。
三人至始至終都沒什麽話沒說。
一頓飯吃完。
中山裝老人收拾碗筷,老婦人走到床底,拖出一條血跡斑斑的腳銬長鏈,遞給了黃粱。
黃粱手掌顫抖的接過,老婦人跟在他身後,穿著一襲花紅大襖,兩人下樓將其丟到了綠色大垃圾桶裏,21層的走廊,中山裝老人正微笑的看著他們。
“小黃。”老婦人輕拍著黃粱手掌,和善道,“謝謝你。”
黃粱心情複雜,顫聲道,“我不知道我這麽做究竟是對還是錯,你們不是我殺死的,可卻和我脫不了幹係,我不撿回這把刀,就沒有這些事。”
“我不把刀送給你,你也不會死。”
“我沒有親手殺人,但卻是我幫著你們殺了自己。”
老婦人的笑容慈祥而溫暖。
“小黃,我們不妨換個角度想這件事,如何?”老婦人緩緩道,“如果沒有這把刀,在那個世界,我會在四天內因肺癌死去,死前我會無比愧疚痛苦,放心不下我兒子,而我兒子,也將會因無人照顧,流落街頭,他會被人嫌棄,被厭惡,會因無法解決吃喝拉撒而肮髒不堪,被人驅趕。”
“沒有人會幫他,他會在接下來的日子生不如死,最終因貧窮,因饑餓,因冰冷而淒慘死去。”
“我們兩個,就這樣結束這悲苦一生。”
黃粱愣愣的看著她。
老婦人繼續道,“我們兩的死,是注定的,可因為你送來了這把刀,我們得以在這裏重續前緣,得以在這裏,彌補前世的遺憾。”
“在那個世界,你沒有親手殺死我們任何一人,你隻是把選擇權交到了我們手上。”
“我們緣因你給的抉擇,在這裏重生。”
“你對必死的我們,伸出了救贖之手。”
“你何必自責,何必背負那些無需背負的愧疚呢?”
黃粱聲音發抖,”如果這個世界是假的呢?如果你們隻是我的臆想呢?我是一個擁有妄想症的精神患者,也許這所有一切,都是我的幻想呢?”
中山裝老人不知何時走了下來,微笑道,“那就索性當這一切都是假的!讓我們就這樣活在你的幻想中!”
“我們的前世已經夠苦了!”中山裝老人笑道,“能夠在你的幻想中重生,又何嚐不是前世遺憾的一種彌補?”
“在之前的世界,至少我們死前,是懷揣著對這裏的幻想,坦然赴死!”
“再無遺憾!”
“死而無憾!”
顫抖的年輕人沉默良久。
片刻後,他發自肺腑的露出笑容。
是啊。
原來如此。
兩位老人同時朝他彎腰。
年輕人後退一步,朗聲道,“前世遺憾,這裏償!悲苦人生終有盡頭,縱使此地為虛,那也是一份最美好的虛妄!”
黃粱笑容燦爛,“更何況,這裏誰人能說,一定是虛的呢?”
天地倒轉,景象破碎。
————
自此以後。
喧鬧醫院,病床之前。
身患絕症,瀕臨垂死的老人看到了沒有人能看到的黑衣青年,他手上拿著黑色匕首。
老人繼而看了看周邊的親人,他們神色疲憊,痛苦哀愁,病床外,靠牆席地而坐的兒子正在一遍遍的打電話借錢,籌集高昂的手術費。
他的病已經拖垮了這個家。
無藥可解的絕症,必死無疑,可不治嗎?
身為人子人女,即使知道毫無希望,也不會放棄,辛苦奮鬥二三十年的房子、車子,全部化為烏有,待送走老人後,原本輕鬆自在的生活,背負了巨額債務,活的艱苦淋漓。
無怨無悔。
老人微微一笑,接過了青年手上的匕首。
他要去往那個一模一樣的世界,再和親人們相見。
……
深江之底。
無力溺水的男子緩緩下沉,眼前的水麵看起來觸手可得,卻又遙不可及,就在剛剛,他救起了三個落水稚童,自己卻失去了上岸的機會。
模糊畫麵中,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尚且六歲的女兒,正開懷笑著衝著跑來。
他看到了抱著稚童站著的女人,正衝他微笑點頭。
一家四口,美好燦爛,可惜他回不去了。
後悔麽?
男子微笑著緩緩閉上眼睛。
一道黑影站在了他身旁,手捧匕首。
聽著青年的敘說,男子毫不猶豫的接過了匕首,嘴唇蠕動,化作一兩個氣泡,但黃粱知道他在說什麽。
謝謝。
青年輕聲道:“應該是我和說你謝謝。”
一抹鮮血在水底漾開。
……
電視屏幕上,播放著新聞。
“西區城外再次發現一具男屍,胸口有貫穿傷痕,經法醫比對,確認為黑色惡魔的刀傷,據統計,截至目前為止,已有一百三十五人死亡,行凶者泯滅人性,手段殘忍,請各位市民嚴加防範,一旦發現有關人員立即上報!務必要此世紀最窮凶極惡的殺人犯抓捕歸案!”
一處隱蔽的昏暗房間內。
青年沉沉睡去睡去。
一模一樣的世界。
在這裏,黃粱看著眼前的人群,他們紛紛回頭,帶著妻兒老小,人人臉上洋溢著燦爛笑容,齊齊朝他躬身行禮。
這個年輕人坦然受之,他突然微微偏頭,視線拉長的無限遠,似乎相隔天邊,但又近在咫尺的地方,另外一個洞觀了全內容的青年和他四目對視。
年輕人微微一笑,以手上的黑色匕首隔空一劃,天地轟然破碎,所有一切煙消雲散。
……
郝孟瞬間睜眼。
他霍然坐起身子,雙手抱著腦袋,五指用力。
一枕黃粱。
這一夢。
不遠處抬頭往日的男人微微側頭,問道:“我還有最後一個請求。”
郝孟的聲音變得極其沙啞,“什麽請求?”
黃粱說道:“替我再看看這世界,看看它究竟是什麽樣的,如果有一天,你覺得自己真的洞察了世界真相,得出了自己的判斷,若是與我一樣,那就在我的墳頭請我喝杯酒吧,如果不一樣,那請替我向這個世界,說聲對不起。”
郝孟沉默許久。
他輕輕點頭。
男人如釋重負,雙手張開,身形如飛灰飄散。
同一刹那。
外界訓練館裏的兩人突然麵色劇變。
天地能量,出現了詭異的暴動!
在他們眼中,坐在地上的郝孟依舊緊閉著眼,頭頂上的那兩顆心眼栩栩如生,周遭是顯現的3782顆靈力光點。
可現在。
光點在爆湧!
飛快湧現!
出現的速度,一整片一整片的顯現!
兩位柱石級強者都被驚呆了。
再然後。
戚望和洪壽如有所感,皆是神色大震,陡然望向那兩顆半空中的心眼。
心眼之中,有什麽東西在湧現。
那是……瞳孔。
雙瞳!
兩人都懵了。
郝孟不僅是人類有史以來第一個初凝心眼即是雙眼的,而且。
還是重瞳!
這在人類曆史上,從未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