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鳥兒是我的

在院子裏,劉浪見到了雲中按察使陳平,這是一個不拘言笑的中年人。從他穿得一絲不苟的官服上就知道,他是個守規矩也把規矩看得很重的人。所以,他身邊的人也都和他一樣,看起來都是一副懂規矩守規矩的樣子。

見劉浪從牢房裏出來,陳平也沒問什麽,隻把手一揮,十幾個人向監牢衝去。

“那個胖子是我的人,別動。”劉浪喊了一嗓子。

十幾個人停住腳步,回頭看著陳平。

“按劉大人說的辦。”陳平說。

那些人拱手應諾,轉身進了牢房。

“您是上官,怎可稱卑職為大人呢,這不合規矩。”劉浪問。

“本官一向守規矩。既然肯這麽稱呼你,就說明並沒壞了規矩。”陳平答。

“大人現在才想起是雲中分司的監牢,還關著數百重犯,郡守大人一聲令下,大人您一聲不吭就縮到一邊,留下我們兄弟麵對一幫虎狼,這是不是有點不厚道啊?”

“的確不能算厚道,但本官絲毫愧意都無。都水監上下人等的命,全是陛下的,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至於怎麽死,有分別嗎?拜劉大人所賜,這次雲中分司算是露臉了,劉大人有何需要盡管開口。”

“這麽好啊,待我想想。唉,可惜跑了一個。”

“百密一疏,算不得大事。”

“其實也不算跑。”

“此話怎講?”

“大人還記得我有幾隻雕嗎?”

“兩隻啊。”

“現在有幾隻?”

陳平扭頭一看,見隻有一隻巨雕跟三兒逗著玩。

“去追了?”陳平問。

劉浪點了點頭。

“本官還有要事處理,就不陪著劉大人了。劉大人不必擔心,此刻監牢內外都是咱們都水監的人,就連郡兵也由白馬軍節製。劉大人可以安心睡了。”

“不能睡,今晚但凡是睡著的人,都沒機會看到明天的太陽。我勸大人也別睡。”

“多謝劉大人提醒。那雕若是回來了,還請劉大人立即告知本官。”

“這是自然。大人能否借我套官服,出門辦事方便。”

陳平點點頭,轉身走到院門口又停住。他回頭說了句:“郡守死了,死在內宅,懸梁自盡,手裏拿著認罪書。”

“好快呀。大人接下來該去郡丞家了吧?”

劉浪淡淡說了一句,隨後坐在桌邊,左手食指中指並攏搭在薛不器的脖頸一側。

“我爹娘走得早,陸叔是我唯一的親人。陸叔死後,跟我親的就隻剩他了。他死,你全家陪葬!”

“一個被娘老子寵大的娃,本官還容得下。他沒事,是睡著了,見著本官之後一個字沒說倒頭就睡了。想殺本官全家的人多了,不差你一個,走了。”

陳平剛走,薛不器就睜開了雙眼。

“他騙你的,我正要說,他拍了我一下,我就暈過去了。”

“阿器,以後不管誰問起,就說是太累你自己暈過去的。”

“為啥?”

“阿浪教你怎麽說,你就怎麽說,別問為什麽。”

薛慶來到二人麵前,蹲下身子伸手摸著薛不器的頭,薛不器的眼裏立刻蒙上了一層淚光。

薛慶轉頭對劉浪說:“我在京城有處宅子,送你了。以後到了京城,也好有個落腳處。你說得對,今晚就不該睡。別人本將不管,咱家的人都得睜著眼。喬大虎!”

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甲士,應聲來到薛慶身邊抱拳說到:“將主有何吩咐?”

“你那隊人,跟著不器和阿浪。”

“諾!”

薛慶走了,就像一陣風,來得突然走得利索,讓劉浪很是無奈。

“就不能讓我多看會兒嘛,多看會兒你也不會損失什麽的。”

以喬大虎為首的十六個精銳甲士卻留下來,圍住了薛不器和劉浪。

“大虎見過二少,見過劉大人。”喬大虎說。

“阿浪,喬大虎是我家的部曲,才晉了家將不久。他可是是衝鋒陷陣的猛將,要不是因為你,大哥才不舍得讓他跟著咱倆。”薛不器說。

“喬隊頭,叫我阿浪就好。”

“不行不行,亂了規矩可不行。以後管我叫二少爺,管你叫三少爺,咱大哥是大少爺。”

“我姓劉,我家就剩我一個了,不能改姓,不然就是大不孝。”

“我爹多個姓劉的兒子也沒啥丟人的,就這樣定了。阿浪,我餓了。”

知道餓就好,此時調整情緒最好的辦法就是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烈酒。沒多一會,院裏就熱鬧起來。

“我是有主的,我主人是浪少。我家浪少連吃人心喝人血的妖怪都敢殺,我是他最看重的家仆,也是他的管家。你們敢這樣對我,小心我叫我家主人砍了你們!”

兩個人架著一個胖子從牢裏出來,那胖子一邊掙紮,一邊威脅那兩個人。薛不器一見嗬嗬一笑說:“阿浪,你這家仆比你排麵大,有意思。”

那兩人把一個胖子扔在劉浪麵前,胖子從地上爬起來,整理了一下衣衫,隨後恭敬地拜倒在地。

“仆餘錢,拜見主人。仆願當牛做馬,報答主人的救命之恩。”

“我現在是個窮鬼,連養雕的肉錢都是跟郡守大人借的。如今郡守大人把自己掛在房梁上了,也不知這筆賬可不可以賴掉。你這麽胖,想必能吃,我不確定能不能養得起你。”劉浪的話讓薛不器等人哈哈大笑。

“家主可有借據?可有郡守大人手令?”

“借據沒有,手令倒是有。怎麽?”

“請家主將手令交給仆,仆保證能把郡守拖欠咱家的食料款要回來。仆再問一句,是隻要回所欠款項,還是加倍索回,還請家主明示。”

餘錢的話令薛不器目瞪口呆,肉骨頭掉地上都沒察覺,喬大虎等人也沒比薛不器強多少。

劉浪摸摸下巴,裝模作樣地想了想之後才說:“我頭上有長官,手下有兄弟。咱家目前雖然就你我主仆二人,可有人死乞白賴地要當我哥,推不掉啊。老餘你算記一下,這方方麵麵的得多少?”

“家主,這個數如何?”

餘錢伸出一隻胖手,五指叉開來回翻了兩下。劉浪掏出獵刀抖手就扔了出去,餘錢靈巧地接過順手揣進懷裏,兩人就跟事先排練好了似的,一扔一接之間,如行雲流水般順暢。

“哼!堂堂一郡之長,連我喂鳥兒的這兩個錢都欠,還要不要點臉了。老餘,你替我去要。敢不給,少爺我就抄他的家,滅他的門!”

“對,去要,必須要!大虎,你帶幾個人跟老餘一塊去!”

薛不器拍著桌子大吼,那架勢就像是又回到了在京城無惡不作的幸福時光裏。

老餘領著喬大虎等人咋咋呼呼地衝出了門,那樣子就像一頭肥豬領著一群紅了眼的狼。這氣場實在太強,嚇得街上的人紛紛躲避,淨街的效果是杠杠的。

薛不器笑眯眯地對劉浪說:“阿浪,打個商量,以後哥哥也得自立門戶,你可得幫襯一二啊。沒別的意思,咱兩家的生意以後都交給老餘打理,咋樣?”

“你就那麽看好他?”

“這餘錢可不一般,雲中郡最大的萬通貨棧還有萬通錢莊就是他的。如今他認你為主,貨棧和錢莊也都是你的了。你現在是身價暴漲啊,比我都有錢,你說我能不看好他?”

“不器呀,聖人說過,天上沒有掉餡餅的事。如果有,你得想想是不是毒餡餅。”

“餡餅是什麽?”

“我換個說法。天上沒有掉金子的事,如果有,小心別被砸死。”

“聖人說的對。可是有便宜不占,非人哉!”

“你不會等金子把別人砸死之後,再去撿。”

對於雲中城中的富貴人家來說,這一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而對於普通百姓而言,頂多也就是緊張了一下子,絲毫不會影響睡眠。既不是官也不是民,但卻徹夜不眠的人也有,軟香樓的姐兒們,過得本就是黑白顛倒的日子,雖說今夜不同以往,但生意卻異常火爆。

來的都是雲中城裏有頭有臉兒的主兒,進門就將大把的銀錢撒了出去。珍饈美饌,美酒佳肴不停點兒地往上端,隻要是軟香樓裏正式掛牌的姐兒,不論身價高低,色藝如何,都能大把大把地往荷包裏裝錢。

若在平時,軟香樓的老板孫十七娘和那些姐兒們定會使出渾身解數,曲意奉承,讓這些豪客們感覺物有所值。可今天這些豪客們表現得實在是太詭異了,明明小酒兒喝著,小曲兒聽著,美人兒陪著,但一個個卻正襟危坐,如喪考妣。弄得軟香樓,裏外上下沒一點打情罵俏的氛圍,這讓孫十七娘差點以為自己不是在軟香樓,而是在郡守府的正堂了。

“這位大人,請吧。”

這位官家都來七八趟了,每次都徑直來到某人麵前,然後就說出這麽句話,說完就帶走一個或者幾個豪客。那語氣、動作、神態,跟第一趟相比就沒啥變化,倒是那幫豪客什麽做派都有。有默默無語起身就走的,有拍著桌子大罵不止的,有痛哭流涕跪地求饒的,還有直接撞柱子跳樓抹脖子的,都抬出去好幾個了。

孫十七娘也不敢攔,開青樓這麽些年,眼色還是有的。都水監的人輕易不發狠,一旦發起狠來,那就是抄家滅門,人頭落地的禍事。

眼看著天快亮了,那些沒走的豪客還有樓裏的姐兒們早就熬得沒了精神,一個個依偎在一起睡得深沉。這時候看不出任何曖昧旖旎的意味,到是有了同命相憐的淒楚。

別人可以睡,孫十七娘不行,她得守著門。因為那位官家走的時候,並沒跟十七娘說沒事了這三個字。既然沒說,那就是事還沒完,等著吧。

“唉,自從那隻大鳥兒在軟香樓頂上來回飛開始,都水監的人就找上門來。好好一個溫柔鄉,霎時變作閻王殿,害得我家甜兒都不敢歌舞了,不然還能多賺些,都是那該死的鳥兒害的。真是個死鳥兒、瘟鳥兒、倒黴鳥兒。”

“十七呀,為何大清早的堵著門口罵鳥兒,你不是最喜歡鳥兒嗎?”

十七娘抬頭一看,頓時雙眼放電,一把拉住薛不器的胳膊,把個小蠻腰扭得如同風中揚柳。

“二少欺負人,奴家真的是被一隻鳥兒嚇得不輕呢。不信你聽,到現在奴家的心還在跳呢。”

“一會再聽,還不快見過三少。”

於是,孫十七娘看見了一個俊朗陽光的少年。

“十七娘是吧?你罵的那隻鳥兒,是我的。”

劉浪衝著十七娘微微一笑,露出了八顆雪白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