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趙良勸說公孫鞅2
“故五羖大夫相秦也,勞不坐乘,暑不張蓋,行於國中,不乘車、不操幹戈,功名藏於府庫,德行施於後世。五羖大夫死,秦國男女痛哭,童子不歌謠,舂者不相杵。此五羖大夫之德也!”說道這趙良偷偷的看了一眼衛秧。
趙良一看衛秧毫無異常,依然平淡如水的十分認真的聽著自己的勸說,心裏就有點發毛。這衛秧到底是什麽人啊?這麽的重的話都無動於衷,看來,我的話輕了,難道響鼓非要重錘敲啊!想到這,他馬上就黑沉個臉,直接用尖酸刻薄的口語指責:“商君之所以能得到秦公重用,全都因為有嬖人引薦,非所以為名也。故商君相秦不以百姓為事,而是大築冀闕,非所以為功也。刑黥太子之師、傅,殘傷民以駿刑,是積怨畜禍也。君教之化民也全靠令,民之效上也逼於律,由此,使民畏君甚於秦公也。
今日君,又以嚴律建立自己威權,君又有南而稱寡人,每日對秦貴公子繩於法。詩曰:‘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何不遄死。以詩觀之,非所以為壽也。公孫賈閉門不出,君又殺祝歡而刖公子虔。詩曰:‘得人者興,失人者崩。’此數事者,非所以得人也。
君之出門,從車十數,從車載甲。所有騎乘、衛士強健威猛,手持名匠所製兵械,從於車旁喝道民避。且君若上一物不備、不齊,則閉門不出。書曰:‘持德者昌,持力者亡。’君之危若朝露,尚不想延年益壽乎?若想,則何不歸還十五邑於秦,君則隱居田野灌園於鄙,再勸秦公顯嚴穴之士,養老存孤,敬父兄,序有功,尊有德,可以少安。
君若還貪商於之富,寵秦國之教,蓄百姓之怒,秦公一旦捐賓客而不立朝,秦國之所以收君者,豈其徽哉?亡可翹足而待也!請君正聽,兄知已盡言。”趙良鼓足勇氣,為了孟蘭皋所托而勸商君隱退,算是拿出了最後的絕招。雖然他認為該所的都說了,不該說的也說了,連我認為的罪尖酸刻薄的話,也冒著被你殺頭的風險也說了。蘭皋兄啊,你的故友再不接受我的勸告,那我就是真的沒有辦法了,隻好有負你的重托了。趙良說完,心裏想著,但眼睛還是盯著商君,忐忑不安的觀察著商君的反應。
商君端跽在席上,默思了許久,才抬起頭緩緩的開口:“趙良兄,你真乃蘭皋兄摯友也!鞅豈能忘蘭皋兄與鞅涑水之約。當日鞅與蘭皋約定:‘功成之時,激流勇退。’唉——鞅何尚不想如此。但是——但入殼中,身豈由己。
兄剛才所言,震耳發聵。鞅也曾苦思良久:主公一旦不立朝,鞅豈有命乎?但主公一旦立朝,鞅豈能退乎?鞅是退無路、進亦無路也。
趙良兄啊,縱觀人生,何人不歎人生苦短?就連孔丘也悲歎:逝者如斯夫。再觀今日之天下,世上又有幾人能有鞅之偉業?一想到此,鞅豪氣頓生,死不足惜也。隻可惜鞅之家人了,鞅在,則為鞅擔驚受怕。鞅若死,又要隨之命撲黃泉。趙良兄,人生逢一知己難,故方有士為知己者而死之言。鞅若不遇主公,哪有鞅之榮顯?鞅,早將生死度外,隻求秦盡美。”
趙良聽後,一聲歎息:“君丹心昭日月,兄已無言再勸。人豈能無死,但應死得其所。君為秦死,雖悲,也壯!兄隻好生吊君也,請君受之!”說完,趙良也不管商君受不受,離案起身,幾步就走到商君席前,對著商君就行憑吊之禮!
商君哪怕心潮洶湧,還是端跽於席上,臉色如常的看著趙良憑吊自己。等趙良憑吊完後,商君在拱手致謝趙良,笑眯眯的淡淡說道:“謝謝趙良兄!鞅能有兄之憑吊,乃是鞅之大幸也!今日有兄如此,鞅仿佛看到蘭皋的在天之靈,也在歡笑。有友如此,鞅此生足於。”
趙良苦苦一笑,拱手致禮的說道:“兄有負蘭皋之重托,未能救君出鹹陽。趙良深責自己無用也,愧對故友了。請君放趙良歸,屆時定來為君葬。”
“謝趙良兄了!兄即摯意要走,鞅不強留。願鞅之屍,由兄收也。”商君說著說著,老淚流出,但依然無任何悔意,依然端跽席上,一臉真情的看著趙良。
趙良一看年近六十二、三的商君,被自己說的老淚縱橫,就知道不是自己沒有說動商君,而是商君死誌已決,不由不感歎身居高位的商君意誌的堅韌。但一看商君此時的悲傷,趙良不又不在心裏問自己:
這還是那個一出門,從車十數,從車載甲。所有騎乘、衛士強健威猛,手持名匠所製兵械,從於車旁喝道民避的秦國最威風、最顯赫的商君嗎?
這還是進食不厭其精,非數十道菜肴不食;非華麗衣袍不穿,非精舍麗仆不歇,天下最會享受,最講享受,最能享受的商君嗎?
不。不是。這是一個為了報答秦國公的知遇之恩的一個士子!
這是一個為了實現秦國的圖強圖霸而死而後已的戰士!
這是一個將一身所學,一生所得,拿來著書立學的大家!
這是一個從逆境中拚搏出來的天下奇人——衛秧!
唉——!知悉了商君的苦、辣、酸甜,更是讓趙良百感交集。趙良看著真情流露的商君,哪裏還會想到他是秦國的塚宰,商國的商侯?而是看到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為了自己信念的執著,依然還在用自己最後的精血,來實現自己的夢。
趙良想著想著,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了,竟然站在了商君的立場上,替商君唱起讚歌來,為商君感傷起來,這還是我趙良嗎?唉——!情之所傷啊,為了不使商君悲傷過度,也不使自己沉湎於傷感中而失禮,趙良猛地轉身,連告辭話也不說,告別禮也忘致,就急匆匆的走出了商君府。端跽席上的商君,心裏想送,可就是身子不能動,就那麽獨自的居在席上,眯著眼睛,淚眼婆沙的看著趙良慌慌張張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