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蘭皋勸秧

無門的荒院。

院中的亂草。

草中的小徑。

小徑傍開著花兒的兩株桃樹。

桃樹後的一間凹形平房。

平房的大門開著。

積滿塵土的門口。

門樓飛簷,牆角掛滿了蛛網。

若不是肉埔魏二賭咒發誓,孟蘭皋真不敢相信這就是好友衛鞅的家。孟蘭皋站在這荒涼的小院門口,左看右看的十分猶疑地遲遲不敢邁進這個小院。可這小院的特征,處處符合別人告訴他的特征啊。於是,他探頭探腦的,對著小院喊了一聲:“有人嗎?”

院內無人回答,靜的可怕。這哪像有人居住的小院,跟荒棄多年似的。孟蘭皋隻好走進小院,再走進敞開的屋門一看:

屋內,一股黴味撲麵而來。正準備抽身而返的他,一眼看到北窗下有個人影。他止步再看,才看清窗下一榻。榻上一案。榻上、案上堆著的竹簡中,伏著的一個人,正在用心刻簡。他仔細一看,不是他的好友衛秧,又是那個。於是他驚喜萬分的一聲呼喊:“衛鞅!”

喊聲中,伏案之人渾身一抖,手中的刻刀啪地一聲,掉在簡上。

“蘭皋,孟蘭皋”衛鞅從榻上一彈而下,撲向好友。

咚、咚!兩個好友,互擊對方左胸一拳後,朗朗大笑起來,邊笑邊走到榻前坐下。

七年不見。兄還是刻苦異常,弟不如也!

七年不見。見之譽誇,妄讚之習不改也!

哈哈、哈哈哈哈!

兩個老友仰天大笑。笑後,孟蘭皋一把抓住衛秧的衣袍,拖著就外走。邊拖邊說:“衛鞅!院外桃花正濃,春景嫵媚。我等何必在這昏暗之屋,相敘七年別情。何不如同窗之時,攜酒郊外,暢舒豪情?”

衛秧掙了掙孟蘭皋抓著自己衣袍的手,看無法掙脫,就放棄了拉扯,臉色黯然的灰心說道:“罷了。逝者如斯,同窗無悠踏青之豪邁,已一去不複返了。不瞞皋兄,對景、對色、對事,兄早已意盡。我隻為胸中之識,能留後世,方奮激刻簡而苟活。”

孟蘭皋一聲長歎:“悲呼!壯呼!唯鞅兄也。士子之命,懸於權貴之手。權貴不用,士子無奈而欺竹簡。一竹、一刀,士子隨手可撿。一天、一月、一年之時光,士子隨時可泄。鞅兄之奇才,也難逃士子無奈,泄憤於竹簡之命也。可歎啦、可歎啦!還是出去走走吧!在這黴氣十足之屋,不光鞅兄哀而刻簡,恐怕蘭皋我,也要步其後塵囉。”

衛秧跟著一聲長歎後,竟然昂首毅然說道:“皋兄,哀而刻簡,留士子精血於後世光美,也是士子之職業。有何可悲?你步其後塵又有何不對。我留給後世的,全是經幫治國的良策。今世不用,後世肯定會用,並會用我留之策,創一強大霸國,七國一統。不信,你看…”

孟蘭皋搖著手說道:“不用。鞅兄之策定為稀世之室。可皋不明白,為何鞅兄斷言今世不用乎?好了。你定是被黴氣熏昏。走!今天非出去換個新氣鮮景不可。走!”說著,就拖著衛秧,往外走。

衛秧哪有心思出門,就是七年不見的老友來了,也不想出門去拋頭露麵。於是,他就邊掙邊問:“拖啥?就在屋裏說嘛!唉,好、好、好。你拖我到哪?

孟蘭皋說道:“到郊外。”

“哪個郊外?”衛秧跟問。

孟蘭皋笑答:“北郊涑水。觀景垂釣。”

衛秧知道老友為人,不可能無事而來,肯定是知道自己窘迫,來幫自己來的。這句觀景垂釣,就是關鍵詞,露出孟蘭皋的來意來,於是胸有成竹的問道:“學子牙也可。(子牙。西周開國大臣薑子牙68歲渭水垂釣遇文王為大臣,共興周朝)但文王何在?”

孟蘭皋微微笑道:“到時自現。”

衛秧心裏想到:你還跟我玩神秘?反正我現在已經是孤家寡人一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這魏國已經沒有什麽留念的了,說不到老友真的給自己找個好飯碗,說不到老卜祝的話酒驗在孟蘭皋的身上。於是,嗬嗬一笑:“走就走!你反正經常是反客為主的人。”

衛秧就這樣,被好友孟蘭皋,從發黴的屋子裏,拖了出來,來到了北郊。

北郊。涑水的一各河灣。

春暖花開,處處洋溢著春天的氣息。垂柳下,學友倆席地而侃。

蘭皋遙指安邑發問:“東依景山、北傍涑水,好一座王者之氣的安邑城能一統六國乎?”

“從地脈看,不能。因中條山切斷王氣與中原相接的地脈。真可惜,武侯之能臣數百,建安邑時。為何無精通地脈之士?不然,哪會……唉!”衛鞅頭也不回的暗然而答。

“唉聲歎氣,好象不是鞅兄本性。莫不是鞅兄已習慣了中庶子的生活,準備居中庶子而終老?”孟蘭皋看著衛秧,咄咄*問。

衛秧被老友的咄咄*問,喚起當年求學時的**,揮舞著雙手,慨然激揚的說道:“什麽?當年你我同登濮陽樓。你聽過我的誓言:不為名臣,枉為鞅生!中庶子,生不如死也。皋兄。我雖潦倒,但我仍然在想:命運究竟會安排我哪一天用平生之學,創造出一個輝煌的治國奇跡?中年乎?老年乎?……”

孟蘭皋鼓掌而讚:“哈哈!鞅兄豪氣不減當年。可喜、可賀!”

“何喜、何賀之有?鞅已虛度年華三十六,扼腕長歎無國識。鞅常對天而恨,生不能與李悝、西門豹同時!”衛秧憤而怒道。

孟蘭皋哈哈一笑:“哈哈!從此你就哀而刻簡了。兄可否一問:鞅兄!你若真與李悝、西門豹同時,魏武侯能讓你一展所學?”

“能。”衛秧肯定的回答。

孟蘭皋瑤瑤頭,喝了口水後,緩緩駁倒:“能嗎?皋看不能。因為治國能臣,首事是審時度勢。可鞅兄你呢?隻會怨天憂人。”

“我!?怨天憂人?”衛秧不相信的看著孟蘭皋,猶疑了。

“不是嗎?縱觀七國,你爭我奪戰爭連年,天下大亂。而亂,就是為能臣提供了扶搖直上九萬裏之勢。沒有亂,哪來能臣的治呢?”孟蘭皋竭聲問道後,轉而厲聲斥責衛秧道:

“你歎生不逢時,不就是怨魏王不用你。你隻記得魏。可魏又有什麽前途?從魏武侯*走吳起,就開始自掘墳墓。一個隻知享樂、喜聽朝歌的主公,能思進取、能容創偉業的人才嗎?鞅兄!你怎會戀之不棄呢?天下大得很啦!”

孟蘭皋的話,猶如巨錘錘在衛秧心裏。是啊!我怎麽會這樣呢?可不是我想這樣的,是環境把我*成這樣的。我想走,可我往裏走?天下雖大,可無容我之地。他看著好友,對好友解釋著:“這些我都想過。塚宰也勸過我走。齊相騶子也多次代齊王請我入齊!可都不是真識我才。我去後,還不是與在魏一樣。茫茫七國,無鞅立錐之地也。悲呼!歎呼!”

孟蘭皋知道了好友有走的心思,就足夠了。他歡歡一笑:“好了,鞅兄!你現在已經身處絕地,無路可走,所以悲而又歎。可你自稱才過吳起。昔日起僅用五年,就使一個破敗不堪的夷楚,強大的問鼎周室而六國驚。那,你要何樣條件,方展你之雄才?”

衛秧一聽,早就亂熟於心的話,脫口而出:“有強國之夙願的主公,有能識我才的明主,有讓我盡施所學的權柄。”

孟蘭皋撫掌而道:“就這啊?好說。行,我給!”

“你?”衛秧那裏相信自己的好友。

“給不了?”孟蘭皋知道好友多疑,故意調侃的反問。

“哪裏!這與你所為之事不相連。”衛秧知道自己過分了,好友為幫他,跑到魏國來勸說自己。可自己還懷疑好友,於是忙著解釋。

誰知孟蘭皋根本就沒有怪衛秧的意思,而是一股能幫到朋友後的喜悅,洋溢在臉上,滿麵歡笑的說道:“哈哈!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囉?莫說還是七年不見的好友。鞅兄,你看!”說著就從袖中掏出一卷告令,展現在衛秧眼前。

衛秧疑惑的看著竹簡,問道:“誰的告令?”

孟蘭皋嘴角驕傲的一翹:“秦國公的《求賢令》。”

“啊!”公孫鞅從孟蘭皋手中一把奪過之後,展開一看:

昔我繆公自歧雍之間,修德行武,東平晉亂,以河為界,西霸戎翟,廣地千裏,天子致伯,諸侯畢賀,為後世光美。會往者曆、躁、簡公、出子之不寧,國家內憂,未遑外事,三晉攻奪我先君河西地,諸侯卑秦,醜莫大焉。獻公即位,復繆公之故地,修繆公之政令,寡人思念先君之意,常痛於心。賓客群臣有能出奇計強秦者,吾且尊官,與之分土。

“好、好、好!”公孫鞅看完連聲讚好,羨慕之情盡溢其表。他在一陣激動之後,突然長歎一聲後,呆望涑水。

“哈哈、哈哈——!”孟蘭皋撫掌大笑的侃道:“歎氣是歎不出秦國公的重用的。涑水裏也無舉薦你,一蹴而執秦柄的舉薦人。”

衛秧轉過頭來,看著好友說道:“知我者蘭皋也!皋兄,這次不能再步魏塵,去了就要轟烈六國。所以,得有人舉薦……”

“蘭皋知道。兄早為你備好入秦諸事,隻等你決定而已。”孟蘭皋拍著胸說道。

“你有故友事秦?”衛秧驚喜的問。

“算有。秦公寵臣,嬖人景監。”孟蘭皋微笑而答。

“你——!蘭皋,你怎會認識個嬖人?不要。”衛秧潛意識的反對,脫口而出。

“唉——!皋沒想到,士子的惡習,鞅兄也有哦。你是怕別人說你!說你借嬖人進身,有失士子身份、聲譽。成大事者重目的,重結果。凡重手段者能成大事乎?”孟蘭皋口氣嚴厲的指責著衛秧,痛惜之意,盡顯臉上。

“這……倒也是。”衛秧吞吞吐吐的應著,一下想起那個他向老天發誓的那個雷雨天。

孟蘭皋不知道那個雷雨天的發誓,還以為好友被自己說服,於是很得意的笑著,拿出一捆竹簡,遞給衛秧後,歡歡的說道:“景監是我老友之弟。由秦公第一寵臣薦你,還不是舉手之勞。拿著!這是給景監的信。”

“這……”老友考慮的如此周到,很是讓衛秧過意不去,頓生出不好意思之感。

“不推、不謝。成大事後莫忘勇退。”孟蘭皋阻止著衛秧的推辭,語氣真摯的囑。

“你——不去?”衛秧這才知道孟蘭皋不去,是專為自己事秦而來,於是不解的問。

“山中閑人。況無兄之才氣、膽識。兄隻等你功成身退後,痛飲盡歡。”孟蘭皋倒是灑脫,將心中所想述說給好友之後,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