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風雲隨波平
小橋孤舟去,
江風吹酒冷,
寒鴉夜低吟,
佳人濕淚痕。
相思落滿月,
飄零無處尋。
凜冬荷塘渡,
難存一縷溫。
清晨的街頭冷冷清清,雞叫了第三遍的時候,打更的也已經結束了一晚上辛勤的工作,爬進了媳婦溫暖的被窩,寒風蕭瑟,葉落紛飛,離日出還有一個時辰,這也是黎明前最難熬的一個時辰。
運糞的工人起了個大早,推著他的運糞車行駛在並不寬闊的馬路之上。他要以最快的速度到每家每戶,將糞便收走,以免耽誤大家享受一天最美的時光。
作為這個城市中最為卑賤的一個角色之一,運糞工人時常也會哀歎自己命運的悲哀,為什麽有的人可以騎著高額大馬,穿著華貴的服飾,整日招搖過市,有的人可以紙醉金迷,溫香玉暖,不用為生計發愁。
而他,卻隻能在所有人都還在酣睡的時候,依依不舍地掀開溫暖的被褥,與肮髒打交道。
他不敢常常去想,因為人一旦與人比較人生時,就總會覺得自己的一生是悲哀的。勤勞的人啊,你隻有低下頭不斷吃苦,才能夠在這個世界活下去。
老馬就是其中一名運糞工,他像所有運糞工一樣,早早便出了門。
“嘿,小夥子,你怎麽了?”收完了一條街的糞,老馬用一塊黝黑發亮的抹布擦去了額頭的汗珠,他將運糞車停到了一邊,因為他看到一個年輕人此時正躺在馬路中央。
年輕人還在熟睡,手裏抱著個酒葫蘆,看來是宿醉。這樣的人挑糞工是常見的,但絕不會是這麽一個天寒地凍的日子。
這樣的天氣,就算是躲在被窩裏都會瑟瑟發抖,更何況是在大街上躺了一宿。
老馬將他拖到了路邊,用力掐了掐他的人中,年輕人這才稍微有些清醒,但又似乎並沒有清醒,因為他嘴裏一直念叨著的是那個字:酒!
不出意外,今天老馬又救了個酒鬼,不過不管是酒鬼還是其他人,隻要是個活人,老馬就絕不會將他扔在路邊。
運糞車的車輪不斷在石板路麵上打轉,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年輕人揉了揉腦袋,眯著眼睛望著灰蒙蒙的天空。
忽然之間,他聞到一股惡臭,一陣反胃,幾乎將昨晚喝的酒全部吐了出來。
老馬看著他脖子上的青筋已經因為嘔吐過度而凸起,輕聲笑道:“好啦好啦,吐出來就都好啦!”
年輕人這才注意到,原來他正坐在一輛板車上,板車上沒有其他乘客,隻有他和幾隻糞桶。
餘光掃到那些糞桶後,他又是一陣反胃,老馬笑嗬嗬道:“怎麽?小夥子,嫌這糞桶臭嗎?”
年輕人捂著鼻子,點了點頭,這才注意到,原來這板車是有車夫的。
一個人之所以會落魄,那是因為這個人把一切都看做理所當然,他們不願意也不高興去改變自己的人生,該是什麽樣就是什麽樣,從來沒有奮鬥過。
他原以為這馬車也是自動的,不需要人駕駛,也不需要人出力氣。但看到老馬臉上的汗珠,滾落進冰冷的空氣裏時,他忽然意識到,自己錯了。
他想跳下車,但腿卻有些不聽使喚,他這才想起來,他的腿在七天前已經被人打斷了,至今尚未恢複。
蕭南風的臉上長滿了胡渣,披頭散發,衣服也是破爛不堪,如果不是熟悉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他才不過二十歲。
老馬卻知道,因為他知道,隻有年輕人,才會做出酗酒這種如此愚蠢的事情。
但凡一個有了一定人生閱曆的人,永遠都不會將自己的性命暴露在天寒地凍之中,哪怕是個流浪漢,也會找個舒服牆角,蓋上兩片破爛的草席,躲上一夜的風雪。
“小夥子,有什麽不痛快的事情?不嫌棄的話,就跟我講講吧!我叫老馬。”老馬說話很樸素,永遠沒有世家大族那種夾槍帶棒的語氣。
蕭南風摸了摸受傷的腿,淡淡地笑了笑:“老馬啊,辛苦你了,還是把我放下來吧!”
老馬似乎看出了他腿上有傷,忙阻止道:“哎哎哎,別著急,前麵就到我家,你這一大早還沒吃上個熱乎飯呢,我家雖然沒啥好的招待你,一碗米粥還是有的。”
蕭南風忽然眼角一熱,米粥,多麽好的米粥啊,比任何一種名貴的酒都要好。他的酒都是靠錢買來的,但這碗粥,卻不需要錢!
老馬的媳婦是個地地道道的鄉下女人,為人樸實大方,做的一手好家務活,家裏雖然比較簡陋,但被她收拾的整潔大方,完全看不出是個運糞工人的家。
尤其她熬的粥,蕭南風認為,他這輩子都沒有喝過如此好喝的一碗粥。
“慢點喝,鍋裏多著呢!”老馬笑著拿起收邊一杆旱煙,吧嗒吧嗒地吸了起來。蕭南風卻不聽,一連喝了八碗粥。
他們夫妻倆真是好久沒有見過這麽有活力的年輕人到家做客啦,就算是本家親戚,也很少有人到他們家來做客的,因為他們的親戚永遠都覺得他們家是臭的。
“小夥子,你叫什麽?是哪裏人啊?”老馬見蕭南風吃的差不多了,這才停了手裏的旱煙,親切地問道。
“我叫,叫我小風吧,我是從外地過來的。”蕭南風實在不願提起他的名字,因為七天前,他還是姑蘇城中最為閃亮的一顆明星,而現在!
老馬眼角的皺紋眯成了一條縫,笑嗬嗬地點了點頭,敲了敲煙鍋子問道:“小風啊,你來姑蘇有親戚可以投靠嗎?我看你行動也不是很方便。要是有啊,待會兒,我再用那板車給你送過去!”
蕭南風的眼角再次熱了起來,他不問你到底是什麽人,隻關心你的安危,這難道不是親人才該有的感情嗎?
不是,老馬的出現徹底改變了蕭南風對人的態度,他忽然發現,其實世界上還是有很多可愛的人的。
他們善良,他們勤勞,他們每天做著重複的工作,但絕不會去殺人,因為他們都是普通人,他們的刀隻能用來切菜,絕不會往人脖子上送。
蕭南風搖了搖頭:“沒了,親人都沒了,我是逃難過來的,沒有地方可以去。我等會兒就走了,讓您費心了。”
老馬的手忽然不動了,他皺著眉看著這個年輕人,心裏似乎生出了幾分憐憫之意。他將媳婦叫過來,細細商量了一番後,老馬媳婦便興高采烈地去了偏屋。
“既然你沒地方去,若是不嫌棄我這地方臭了點,就在這裏養傷吧,等你腿腳方便了,再走不遲。”老馬懇切地建議著。
蕭南風還要逞強,但現實告訴他,他若是再胡亂走動,那他的腿就再也沒有康複的希望了。他激動地點了點頭,忽然又搖了搖頭:“可是我,我沒有錢。”
他像個無助的孩子一般,低下了高傲的頭,老馬吸了口煙,笑道:“放心吧!你馬叔這裏不需要錢,你呢,就安心養傷,酒嘛我是供不起你,但粗茶淡飯還是可以管夠的。”
夜,霧蒙蒙的夜,所有人都已經沉入睡夢的時候,蕭南風卻十分清醒,他是被一場噩夢驚醒的,醒來後,就再也沒法入眠。
七天前的那個晚上,也是這般的寒冷,蕭南風離開了梅林,那個傷心之地,獨自在街頭買醉。
他身上沒有錢,隻好將那口刀押給了酒家,換了一壺酒。一把殺人不見血的神刀,就換了一壺酒,若是換在以前,那絕對會成為全城眾所周知的大新聞。
但現在不行了,絕對沒有人會因為他賣了一把刀就引起一場轟動,因為他幾乎已經成了全城的公敵。
他戰敗獨孤信後,獨孤家早就視他為眼中釘,哪知不久後,他又失手殺了慕容家的老爺子慕容鷹,這樣的血海深仇更是恨到了骨子裏。
得罪了這兩家人,那你就別想在這座城裏好好活下去了。
顯然,如今的蕭南風活的並不好,他酗酒,他瞎逛,他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落腳的地方,常年生活的姑蘇,轉眼間,成了一座陌生的城市。
但凡是慕容家和獨孤家開的店鋪,都不會再給這個人酒喝,也不會給他留宿一宿。他們還沒殺了他,那是因為江湖道義。
隻有等到家族中的後繼者成長為一名足以打敗他的刀客時,他們會正式向他挑戰,奪回本就屬於他們的榮耀。
這需要很長時間,所以,蕭南風還要活很長時間,他絕對不能死,因為,他不可以死。
他死了,兩大家族的曆史上便會有了汙點,他死了,他們的榮耀就永遠奪不回來了。所以,每當他餓的像一條死狗時,總會有人從路邊扔給他一塊狗啃過一半的骨頭。
就這樣,他苟活了七天,七天對於人的一生來說,絕對不算長,但對蕭南風來說,卻長過了一生。
七天後,他從人們的視線中消失了,有人說他死了,也有人說他孤獨地離開了,總之沒有人知道,他成了一名運糞工的幫手!
是啊,運糞工本就是個人們在睡覺的時候才會出來工作的人,所以他的行蹤也就成了個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