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昔年遺恨多

英氣縱橫豈奈何,

刀劍蘸酒多消磨。

蒼天隻念辰與月,

不問世事皆蹉跎。

佳人玉手鼓秦樂,

難聞他鄉奏楚歌。

自古才俊多背井,

休怪寒塘湧怒波。

慕容鈺額頭上的汗珠更多了,他招呼著自己院子裏的人,說三爺的病又犯了,隻好將他困在房中。

回頭慕容鈺找到那送茶的下人福貴,揪起他的衣襟罵道:“你他娘的把那壺茶送給誰了?”

福貴嚇了個半死,本早就忘了這件事,忽然被提起,過了很久才想起來說道:“我送給二爺了啊!”

慕容鈺一巴掌扇了過去:“我說我!我親手泡的茶!”福貴從來沒有見過溫文儒雅的鈺公子會變成這樣,嚇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慕容鈺的心更著急了,福貴想了好一會兒,這才說道:“本來,那壺茶是給二老爺送過去的,但是路上卻被三老爺給端走了,小的隻好給二老爺重新泡了一壺茶。少爺你放心,都是用你買回來的茶葉泡的,絕對沒。。。”

他話未說全,已經被慕容鈺踹到了一邊。慕容鈺發了瘋似的出了門,直奔寒山寺而來。

山裏頭已經換了方丈,而獨孤秀也已經回了家。這可就難壞了慕容鈺,他總不能硬闖獨孤府吧!此時兩家畢竟有著不少仇怨,莫說去獨孤府,就算是到獨孤家的地界逛個街,都得帶上幾個保鏢不可。

正當他沒招的時候,家裏忽然有人跑了出來:“不好啦,少爺,不好啦!三老爺,他!”慕容鈺一把抱住他的肩頭:“快說,三老爺怎麽了?”

“三老爺他死啦!”那人喘著粗氣。

慕容鈺呆呆地站在那裏,似乎還沒聽清楚家丁說的話,不知何時,他的眼眶中已經噙滿了淚水。

“到底怎麽回事?”慕容鈺的聲音嘶啞到幾乎失聲。家丁哭喪著臉說:“是,是被二老爺殺了的。三老爺掙脫了繩子,抓著人就咬,兩個丫鬟的脖子都被咬斷了,他衝進佛堂,抓著三夫人的脖子就咬,被二老爺攔了下來,為了救三夫人,不得已,二老爺隻好。。。哎!”

街道上人來人往,到處都是叫賣之聲,就好像從來沒見過如此熱鬧的場景,慕容鈺像個失了魂魄的行屍走肉,拖著沉重的身子一步步往回挪著。

家裏已經亂成了一團,不少人按照吩咐將慕容標的屍體圍了起來,慕容標渾身都長滿了黑毛,雖然他已經死了,但這些黑毛並沒有停止生長,他的皮膚也在一點點變成暗綠色,臉色鐵青。

慕容城正站在慕容標的屍體旁,仔細觀察著他身上的變化。

慕容夫人顫抖著問道:“三弟他…他到底是怎麽了?”

慕容城早已眉頭緊皺,他反複思量後,下結論道:“是中毒!”

此時慕容鈺恰好走了進來,他進來的第一反應不是撲倒在父親的屍體上痛哭,而是聽到了中毒的結論。

慕容城見著侄兒站在門口,眉頭更緊了:“鈺兒,對不起。”

慕容夫人拉著慕容鈺的手叮囑道:“鈺兒啊,你爹他發了瘋啦,可不能怪你二叔啊!”

慕容鈺依舊麵無表情,隻不過額頭在冒汗。

“你放心,我一定找出那個下毒之人,為你爹報仇!”慕容夫人見他沒有反應,忙又安慰著,生怕這個孩子做出什麽傻事來。

慕容鈺一步步走到慕容標屍體旁,傷心欲絕道:“他都瘋了這麽多年了!”

慕容城冷冷道:“他不死,你娘就得死。”

“娘?我有娘嗎?她不是早就死了嗎?”慕容鈺仰天大哭道。

啪的一巴掌打在了慕容鈺臉上,慕容城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拖著他的衣服道:“看看,這是誰?哪有你這樣的兒子,親娘在麵前,都不知道認嗎?”

“不!不!她不是我娘,我娘早就死了,你見過哪個做娘的從來沒跟自己的孩子說過一句話的?”慕容鈺的表情幾乎變得猙獰,齜著牙混著淚喊道。

慕容城木然站在那兒,他隻知道,她是慕容鈺的娘,卻不知道,他們之間還有這麽大的芥蒂。

幾乎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此時的廳堂內還站著一位婦人,她叫薛小環,穿著一身白淨素衣,麵無表情地看著地上躺著的慕容標,那是她的丈夫,她沒有哭泣,也沒有人責備她,因為她已經是個出了家的尼姑!

但此時她卻落淚了,同樣是女人,慕容夫人當年嫁過來時相夫教子,家裏一團和氣,但自己卻如此的不幸。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會在青春年華裏考慮一個智障做自己的終身伴侶,但薛小環的丈夫卻偏偏就是個智障。

薛小環本家不在蘇州,在太湖邊上的一個小鎮,薛家堡。她家裏雖不是大富大貴,在這個地方倒也是頭號人物,她的父親便是薛家堡主薛大龍。

慕容鷹帶著大兒子慕容白出鏢的時候,路過薛家堡。薛家堡主薛大龍早就聽聞慕容世家的威名,所以盛宴款待,奉為上賓。

此間薛小環一眼便看中了慕容白,正是待嫁年華,誰不想嫁給自己的如意郎君。向父親一般言說後,薛大龍便提起了這門親事。

一問之下才知,慕容白早已與旁人定下婚約,不過好在慕容鷹老爺子身體好啊,一口氣生了三個兒子,薛大龍見慕容白如此人才,想必其弟也絕不是個普通人。其弟確實不普通啊,尤其是腦子,絕對不普通。

老夫人生下慕容標後,發現這孩子居然不會哭,不管怎麽拍都不哭。長到八九歲,人家都去讀書練武了,他卻連路都不會走。到了成年後,慕容鷹忽然發現,這孩子還是有一個優點的,就是力氣大,雖然是蠻力。

所以常常不敢讓他出門,生怕闖出什麽禍端來。

薛小環嫁過來那天,滿心歡喜地等著新郎官,卻遲遲不見人影,他們索性連天地都沒拜就入了洞房。第二天薛小環才發現,躺在自己身邊的居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傻子。

她恨的幾次要自殺,卻都被攔了下來。過了個把月,她居然發現自己懷孕了,這就是命啊!這到底也是自己的孩子,她不忍心做掉,所以等到生完孩子後,薛小環毅然決然地出家為尼。

慕容家上山去求了她幾次,她都不肯下山,直到慕容老夫人將嗷嗷待哺的慕容鈺帶上山後,她才動了惻隱之心。慕容鷹為她在家中建造了一座佛堂,就算是當尼姑,都得留在家裏。

一晃二十來年過去了,慕容鈺也長大成人了,他卻從來不知道他母親的遭遇,他隻恨自己的母親從來沒跟自己說過一句話,他有時候甚至認為,他的母親是個啞巴。

一個啞巴和一個智障生出來的孩子,能有多聰明呢?他用行動告訴了世人,他的父親雖然是個智障,但他卻是姑蘇城中最聰明的人之一。

現在想來,那並不是聰明,隻是早熟而已。從小他就知道自己父母的狀況,大家對他的第一印象並不是慕容家的公子,而是智障的兒子。

所以他明白,隻有通過努力,才能改變大家對他的印象,他六歲就懂得為父親洗澡擦背,熟讀四書五經。

十歲的時候,便考中了秀才。到如今,在官府也算是個說的上話的人物,城主對他幾乎是言聽計從。

這樣的孩子不聰明誰又敢說自己聰明呢?其實隻有慕容鈺自己清楚,他根本就不聰明,他甚至有些笨。因為很早他就發現,別人背三遍就會的文章,他需要背上三十多遍還不一定能會。別人學武功很順暢的時候,他卻顯得格外艱難,因為他記不住招式。

他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點起一盞孤燈,重複背著白天沒有學會的文章,至於刀法,他索性向世人宣布,他討厭練武,他討厭殺戮。

薛小環的眼淚順著光潔的皮膚緩緩滑落在她淡雅的長袍之上,手裏的佛珠停止了滾動,死死扣在手心裏。慕容鈺豁然抬頭,發現自己的母親居然哭了,他從來沒有見過母親的眼淚。

“鈺兒,我是你母親啊!我…我…”薛小環的眼眶已經被淚水填滿,卻不知該說些什麽。對於躺著的丈夫,她幾乎沒有任何感情,但對於自己的孩子,她卻一直愛若珍寶!

年輕的時候,她心裏恨,恨自己的命運悲哀,恨別人的命運為什麽那麽好。尤其是慕容夫人,同樣是女人,她嫁給了英氣勃發的慕容白,而自己卻嫁給了智障的慕容標,任憑是誰都要恨死。

所以她選擇沉默,既然下不了狠心去死,那就保持沉默吧,一言不發或許就是對命運最尖銳的呐喊。就算是慕容鈺跪在她膝下,她都沒有睜眼瞧過一眼。

慕容鈺怒吼著:“住口!你不是,你不是!我的母親早就死了!死了!”他瘋狂地往後退,摔倒在地上隻好往後挪著,一直挪到了門外,消失在了人們的視線中。

當天,慕容標便被草草下葬了,他的死並沒有多少人在意,慕容家也不希望有人在意,就算情非得已,兄弟相殘,畢竟不是件光彩的事情。

第二天,慕容家又死了個人,家丁福貴莫名其妙就死在了自己房裏,看樣子是上吊死的,他的死就更不會有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