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情定大漠緣

黃沙飛滿天,

大漠多情緣。

一刀斬天下,

不知柔情綿。

丈夫常歧路,

英雄淚多艱。

塞北風霜過,

歸鄉弄桑田。

慕容家的名聲之所以那麽響亮,一來是當年慕容鷹打江山的時候,耗盡了心血,而來則是那時候,他們家後繼有人。

與其他家族不同的是,整個慕容氏中最厲害的不是長輩,反而是晚輩。

慕容白雖然早逝,但他活著的時候忠義好爽,威名遠播,作為姑蘇城中第一鏢師,他廣交天下好友,所以他手裏的鏢從未出過任何差池。

慕容家還有一位厲害的人物,那就是慕容白的二弟,慕容城。要說刀法精湛詭譎,慕容白還真比不上他這位二弟。

隻不過他早年便遠赴塞外,至今未歸。慕容家第三代更是一浪高過一浪,慕容恪沒有失蹤前,他的刀法已經問鼎整個姑蘇城。

就連一向不把天下刀客放在眼裏的蕭南風都不得不多加提防這位慕容少主。他很期待與慕容恪的一戰,但卻始終未能如願。

如今這位慕容少主卻已經沒了蹤影,這才使得慕容家在轉瞬間低調了起來。

蕭南風清楚的記得爺爺當年跟他提起過慕容家,他說慕容家的刀法是姑蘇第一,要想在刀客的江湖裏獲得無上的榮譽,那首先就要將慕容家每一位高手都打敗。

爺爺說的沒錯啊,慕容一門三代豪傑,但英雄輩出的門庭,此時卻已經落寞,在那個寒冷的雪夜落寞。

但慕容家從未忘記過那晚的仇恨,對他們來說,他們死去的不僅僅是慕容鷹老爺子,更是慕容家近百年來的聲譽,名望。

與前者相比,後者對活著的人來說,更加重要。

慕容城一動不動地跪拜在老爺子和大哥的墳前,足足兩天沒有起身,他就這麽跪著,任憑雨水衝刷著他消瘦的臉龐,幹癟的骨架。

他實在是太瘦了,瘦的幾乎看不到任何肉,粗糙的皮膚已經沒有任何光澤可言。

慕容夫人沒有開口勸慰他,她知道這個二弟的脾氣如何,當年要不是她嫁給了大哥慕容白,那一直深愛著她的慕容城也不會離家出走。

那是一段難以忘懷的曆史,但彼此之間都不得不忘卻。

大哥死的那年他沒有回來,他並不認為大哥死了,他與慕容夫人之間就沒有障礙了,相反的是,他們倆之間的障礙更大了,大到永遠都不可能在一起的地步。

“恪兒呢?”這是慕容城說的第一句話,鏗鏘有力,卻不焦躁。

慕容夫人揉了揉手心,擦去些許汗漬後,淡淡道:“二弟,回來就好,恪兒已經失蹤好多天了,自大老爺子去的那天起,就再也沒見過他的人!”

夫人一邊說,一邊低垂下了臉,晶瑩的淚珠一顆顆從光滑的臉上快速滑落,滴落在腳尖前。

慕容城似乎有些動容,他不敢相信,偌大的家業這麽多天居然是靠這麽一個女子來操持著,他覺得他回來是對的。

傻弟弟還是那麽傻,但慕容標這個傻弟弟卻生了個聰明的小兒子,慕容鈺。

整個姑蘇沒有人不承認慕容鈺是聰明的,但整個姑蘇也都知道,慕容鈺是不喜歡刀的。

一個不喜歡刀的人就算再聰明,生在了刀客世家,那也是個悲哀,所以慕容鈺在家中並不起眼,慕容城就連問都沒有問過他這個侄子一句話。

“仇人呢?”慕容城森寒的目光已經看向了門外的白簾,他決心要一雪前恥,早日將這白簾從門前撤去。

“已經打聽到了他的下落,隻是還不敢肯定他在哪一家。不過二弟放心,鈺兒做事,我心裏還是有數的。”慕容夫人趕緊擦了擦眼睛,忍住哭腔,還不忘提及她那個聰慧的侄子。

慕容城隻是點了點頭,一句話再也沒說過,他不敢跟這個女人多說哪怕半句話,他甚至不敢去看這個女人的眼睛,那是一雙多麽漂亮的眼睛啊。

二十年前,他隻是看了一眼,這輩子就再也沒有忘卻過,也就是那簡簡單單的一眼,耽誤了他的一輩子。

慕容城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還帶了一個人,一個女人。

白裏透紅的麵龐,一雙眼睛笑起來像一條縫一般小,不過臉很大,比慕容城的臉還要大,臉上並沒有塗什麽胭脂水粉。

一臉飽經滄桑的樣子,眼泡又紅又腫,像是剛哭過一樣,不過她卻喜歡笑,喜歡衝著慕容夫人笑。

頭上裹著一塊鮮紅的方巾,周身穿著碎花大褂,下擺及膝,下身並不像中原女人那般裙擺飄**,而是穿了男人一般的褲子。

可以看出,那褲子本是藍色的,但此時看來,已經洗了發了白。

女人憨笑著用並不標準的中原話跟慕容夫人打著招呼,原來她叫卓瑪,是一個藏族姑娘。

慕容夫人見到這人的時候,心裏像是多了一把刀,一把帶血的刀。

堂堂慕容家的二爺,居然找了這麽一個粗俗的女人,乍眼看去,這女人簡直連她們家馬房裏喂馬的大嬸都不如。

然而她就站在慕容城身邊,慕容城也並沒有與她劃清界限的意思。兩個人拜祭完家人後,慕容夫人為他們準備了一桌豐盛的晚餐。

慕容城還未上桌之前,卓瑪就已經將桌子周圍打掃的幹幹淨淨,為慕容城添好飯後,這才跑去將坐在門檻上的慕容城叫了過來。

慕容城抓起一隻饅頭,便再次坐回了門檻,那個門檻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隻不過,那裏,可以看到門口,看到門口的白簾。

卓瑪眼中有些淚花,卻笑著說:“哎,他就是這樣,有心事的時候,便吃不下飯了。”

“哦?看來你很了解他。”慕容夫人吃了幾口飯,為卓瑪夾了點菜問道。

“了解,自然是了解的,他死的時候,我就在他身邊,他活了的時候,我還在他身邊,我自然是了解他的。”卓瑪滿臉欣慰的表情,似乎回憶起了當年的點點滴滴。

慕容夫人手裏的筷子再也不動了,她根本想象不到,外表如此粗俗的女人,居然有著這樣一顆玲瓏剔透的心。

一個男人落寞的時候,你沒有離開他,當他重新站起來的時候,你自然理所應當地享受他為你做的一切,這樣的道理似乎每個人都懂,但卻少有人做得到。

慕容夫人看著門檻上半坐著的慕容城,微微笑了笑,繼而轉向卓瑪:“你們有孩子了嗎?”

卓瑪這時候卻漸漸低下了頭,慕容城的耳根十分敏銳,他用力咬了口饅頭淡淡道:“有,有過,不過早就死了。”

卓瑪的臉已經深深埋入了領口之中,她似乎對孩子的死負有很大的責任,慕容夫人再也沒有問什麽,隻是輕輕撫摸著卓瑪緩緩顫抖的背脊。

那是一場沙塵暴,塞北的氣候決定了那裏勢必是有很多沙塵暴的。卓瑪帶著孩子照常躲在窯洞之中。慕容城大清早便提著刀出門了,直到傍晚都沒有回來。

他是不常回家的,倒不是說他外麵還有個家,而是他不喜歡總待在女人孩子身邊,因為他手裏有刀,刀上時常還帶著血,他不想讓自己的老婆孩子聞到血腥味。

傍晚,昏黃,吹起的沙塵像瘋狂的馬蜂,勢如破竹一般衝著各處窯洞席卷而來。

孩子總是喜歡在這樣的天氣跑出去玩,他們永遠不知道,外麵的黃沙不是玩偶,而是惡魔,足以將他們的生命給吞噬。

那天卓瑪卻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如果你前一天晚上足足哭了一夜的話,那麽你今天也同樣會睡著,隻不過,不該是今天!

孩子躡手躡腳地擺脫了母親的懷抱,獨自一人跑了出去,淹沒在了黃沙之中。

卓瑪醒來的時候,家裏所有陳設都沒有變,案閣上依舊擺著慕容白的排位,燒好的水已經快變得冰涼。

她紅腫的眼泡經過一段時間的休息已經慢慢消退了下去,但她永遠都不會想到,她接下來的日子會更加悲傷。

卓瑪說到傷心處,漸漸哽咽了起來,慕容夫人將她攬入懷中,惡狠狠地瞪著一旁若無其事的慕容城,問道:“為什麽那天要讓她擔心一晚上!”

大漠的歲月十分煎熬,想要在這裏出人頭地,那就得靠手裏的那把刀。早在認識卓瑪之前,慕容城便時常與人相約比試。

他很少能遇到對手,那時候的卓瑪還是個青春美麗的藏族姑娘。

她一眼便看中了那位持刀闖天涯的英雄,不管別人怎麽說,她覺得他就是英雄。

英雄總有失手的時候,慕容城手裏的刀被七八個大漢砍落在地,腰上、背脊上、胸口,包括臉上,到處都是傷痕,到處都是鮮血。

所有人都覺得,慕容城死定了,他們將他的屍體留給了黃沙,留給了天上的雄鷹。卓瑪卻知道,他不會死,就算他真的死了,那她也要陪著他一起死。

卓瑪不顧家人的反對,將慕容城的屍體拖回了自己的氈房。足足兩個月的時間,慕容城終於醒了過來。

但此時他眼中的卓瑪,卻幾乎已經為他流幹了眼淚,兩隻水腫一般的大眼珠子,像看到新大陸一般瞪著慕容城,幾乎連笑都不敢笑,因為她怕這是夢,微微一笑,夢就會破碎。

那天以後,兩人便成婚了,過了兩年,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而慕容城的刀,在塞北也有了響當當的名聲,大家尊稱他為塞北大俠!

大俠也有遇到對手的時候,那天他便遇到了有史以來最大的對手,大漠狂蟒納木錯。納木錯的刀法堪稱塞北第一,這也就是慕容城為什麽要找上納木錯的原因。

誰不想青史留名,但人們隻會記得站在最高峰的那個人,至於第二高的人,似乎隻能留下一個背影。

卓瑪發了瘋一般地央求著他不要,千萬不要去惹那個人,但他卻不聽,他覺得卓瑪這樣的女人是不會理解,一個刀客身上的榮譽和使命。

但他錯了,其實卓瑪很了解,隻有活下去,刀客們才有可能保存那份榮譽和使命,一旦死了,就什麽都沒了。

她可以救他一次,但或許救不了他第二次了。那晚卓瑪哭了整整一夜,誰能想到,第二天雖然沒有傳來慕容城戰死的消息,但卻來了沙塵暴。

沙塵暴像一個隻有影子的惡魔,將他們的孩子吞噬在了黑暗之中。卓瑪的眼泡再也沒有好過,永遠都那麽紅,那麽腫。

對於那一戰,慕容城絕口不提,那是因為那一戰了解的不是他和納木錯之間的事情,了解的是他兒子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