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比箭

張胤前生喜歡飲酒卻不善飲酒,一米八的大個子,飲杯酒就麵紅耳赤,兩瓶啤酒就能醉倒,今生他的酒量要好一些,十歲就能飲酒數鬥。當然此時的酒多是果酒、米酒,度數很低,比啤酒強不了多少。善飲之人狂飲一石也不稀奇,史書記載蔡邕、盧植都是此類人物。

張謨平時基本不允許張胤等小兒飲酒,張胤對此無可無不可,他是克己守身的性子,也不會主動去破壞這條家規。不過張晟卻是個超喜愛飲酒的貨色,年紀輕輕就有偷酒喝的習慣,被母親王蒲發現數次,狠揍數次。不過張晟一向不改,照喝不誤,但是他都是背著王蒲,絕不願惹母親生氣。

今日張晟又偷偷買了一壺酒在張胤房中偷飲。他仰臥在榻上,雙腳翹起,悠來**去,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喝著壺中酒,一臉滿足。

張胤在練習書法,他的“憫農體”越寫越有意境,張謨見了都嘖嘖稱奇。純兒和艾兒姊妹還是老習慣,一個研墨、一個打扇。

張胤習練書法,更多的是修煉心性。人的性格和行事風格有很多時候是受自己身體影響的,不同年齡的人內分泌不同,行事風格也不盡相同。少年人荷爾蒙多易衝動,老年人荷爾蒙少自然也就做事平穩了。張胤是十歲的身體,三十歲的心裏年齡,他覺得自己就是個充滿矛盾的怪物。身體在成長,他控製不了,所以他要修煉心性,讓身心平衡。

張胤如今名聲之響,很多所謂名士都未必如他。張胤絕沒有想到楊熙“戮賊救父,孝勇無雙,少年楷模”的十二字評語,給他帶來了如此大的名聲和紛擾。幽、冀兩州的少年爭先前來與他結識,文武兩麵的英才都有。張舉、張純也一起來過,不過張胤沒見到兩人的好友褚燕。

張胤小小年紀做憫農詩、創憫農書,展其文才仁心;戮賊救父,顯其孝勇。可以說在道德和才學上都已經是很多人望而仰止的高峰了。

對於找上門來的,張胤一般都是推脫不見,實在躲不過的也僅是見見即止,不寫字、不比武。不過今日他已經決定要破例了,因為門外來了一個少年,十四五的樣子,自稱是遼西令支人,隨父親路過漁陽,聽說憫農郎君逐賊救父、射藝了得,生了比試之心,趁其父不注意時,獨自一人背弓負箭前來尋張胤比試。張胤聽門仆報出其名字時就大感興趣,因為此人自稱叫韓當。

張胤不確定此韓當是不是曆史上的江東虎臣韓當韓義公,因為他根本記不清三國人物的出生地,前生他一直以為韓當、程普、黃蓋等人都是生在江東的武將,所以他要親自確認一下。

張胤與韓當方一對話,憑直覺就覺得此人必是曆史上赫赫有名的江東大將。此韓當性格耿直,年紀雖少,卻有擔當、有膽魄,英氣逼人,絕不是等閑人。

張胤答應與韓當比試射術,兩人約定先比步射,後比騎射,如不分勝負就互射一箭。張晟做中,也就是裁判。

兩人的比試當然也是背著張謨等人進行的。

步射兩人約定在十步內連續用立射、弓步射、跑動射、急停射、轉身射五種射法射五十步外的箭靶,中靶心多者、速度快者為勝,也就是說要在六十步到五十步之間的十步內完成五箭。此五種射法都是大漢積射士作戰常用的射箭姿勢。

騎射則不論姿勢,隻需在五十步外騎馬奔行中連射五箭,唯一不同的是要射不同的五個靶子,中靶心多者、速度快者為勝。

張胤和韓當先比步射。按客先主後的習俗,韓當先射。韓當用自己帶來的弓和箭,立在六十步外,雙足並立,與肩同寬,左手捏四支箭在無名指與中指之間,箭羽向內,然後握弓,右手將第五支箭搭在弦上,彎弓如月,繃緊身體,豎著耳朵聽張晟的號令。張晟的“開始”剛剛喊出,韓當的第一支箭就已經中在靶心,然後左腳踏前一大步成弓形,右手抽箭搭弦,引弓再射,又中靶心。接著跑動起來,在跑動中的第二步射一箭,第四步急停又射一箭,皆中靶心,緊接著右腳邁出,落地成軸心腳,轉身、彎弓、瞄準,左腳落地時箭已經射出,轉身背射,再中靶心。

張晟剛剛數了五個數,心下駭然:“這廝厲害,不知道阿兄能勝否?”

“好。韓大兄射術高果然明,僅七步就用五個姿勢射中五箭,著實厲害。”張胤拍手大聲讚道。

韓當也不說話,做了個請的姿勢。

張胤微微一笑,取弓箭,走上前在離靶六十步外站好。一樣是雙足並立,與肩同寬,左手握弓,在無名指與中指之間夾著四支箭,箭羽向內,右抱滿月,持箭搭弦。韓當一見張胤擺出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姿勢,就明白他是要用和自己一樣的姿勢射這五箭。

張胤也不解釋,聽到張晟發出號令,連續射出五箭,和韓當用的姿勢一模一樣,也是五箭皆中,張晟也是剛剛數到五。

韓當見張胤射完,微微點頭,心道:“確實有些本事,這連珠箭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出的。”不待張晟說話,就說道,“這局平手。再來比試騎射。”

騎射換張胤先射。張胤騎著青獸,背背兩個箭袋,口朝左的盛兩支羽箭,口朝右的盛三支羽箭,在五十步外聽到張晟的口令後縱馬疾馳,左右開弓,各射兩箭,皆中靶心。射第五支箭時,張胤在馬上擰腰,背向木靶,左手持弓,右手拉弦,大喝一聲,一箭疾飛而出,嘭地一聲竟將第五隻靶子紅心射穿,木屑紛飛。

韓當騎馬持弓,在一旁大聲喝道:“好箭法!好力道!”

張胤圈馬而回,拱手道:“大兄請!”

此時張晟高興的說道:“阿兄騎射也是五個數射五箭皆中靶心!我去換靶。”

待張晟換好靶子,韓當勒馬在五十步外停住,竟也和張胤一樣背兩個箭袋。

張胤暗暗地道:“不愧是未來江東的虎臣,看來也是要左右開弓啊!”

張晟發出口令,韓當原樣複製了張胤的動作。左右騎射五箭皆中靶心,最後一箭轉身背射,穿透木靶。

張晟待韓當回來,說道:“汝也是五個數射五箭皆中靶心。”

韓當翻身下馬,將韁繩扔給張胤,說道:“還你的馬。你贏了,這互射一箭我看也不必比了。我父親還在等我,我走了。”走出兩步後,又回頭說道,“好樣的,某交你這個朋友。記住,某是遼西令支人韓當。他日有緣咱們再見。”

張胤一手牽著青獸和借給韓當的馬,看著韓當出了演武場,大步流星而去,心中竟有些不舍之意。

張晟湊過來,問道:“阿兄,我明明說是平手,那小子怎麽說自己輸了?”

“此人磊落,不願占年齡上的便宜。”張胤輕聲說。

張晟點點頭,說道:“原來如此。下次再見,我也要跟他比試一番。”

張胤不置可否,微微一笑。

韓當今年十四歲,張胤十歲,兩人禦馬射箭之術相差無幾,氣力沒比試過,看樣子也是在伯仲之間。不過張胤年紀小,隻論力氣,毋庸置疑,未來肯定會勝過韓當。

對此,張胤有時想起心中就竊喜不已。在原來的那個時空,自己不過是個稍微強壯些的普通人,不想在這個時空,同樣一副身體,自己竟然能有機會擁有和曆史上知名猛將一樣的勇武,實在是讓人高興。

張胤和張晟在各自牽著馬從演武場溜達回家,天色已暮。兩人各自回房擦洗之後,一起去看望張胤的母親崔縈。崔氏年紀大了,上次郊遊遇到賊人劫持,受了驚嚇,纏綿病榻數月之久才有好轉,近來一直在靜養。張胤帶著張晟、張俊、窈兒等小輩,每天都要去看望請安。

崔縈斜倚在榻上,身上蓋著薄被。如今已是十月,天氣已冷,崔縈身體還未完全恢複,隻得躲在房中休養。

滕玉和窈兒坐在一邊,正和崔氏說著話。

張胤和張晟伏在地上,給崔氏磕頭行禮。崔氏明顯憔悴的臉上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意。

崔氏現在最高興的時刻莫過於兒女環繞膝間的時候,那真是從心底裏樂開了花。

“快快起來。地下涼。”崔夫人可是很心疼這兩個孩子,趕緊招呼他們起來。

滕氏拉過張胤和張晟,正想說話,窈兒一下撲過來,摟著張胤脆脆地叫著:“阿兄!阿兄!”這丫頭一直和張胤最是親近,連滕氏都覺得似乎應該嫉妒張胤,卻又無可奈何。

崔氏笑著看著幾人,連忙招呼婢女給張胤、張晟拿暖墊。

張胤兩人剛剛跪坐下,崔琳突然在外麵求見。

待得崔琳進來,快步向前跪倒在地,叩頭不止,言語哽咽,說道:“姑母,大事不好。”崔琳是崔寔族侄,崔縈則是崔寔從妹,論起來崔琳正該喚崔氏姑母。

崔氏見崔琳涕泣慌張的模樣,也驚慌起來,支起身子急切問道:“子珩,快快起來。發生何事,如此模樣?”子珩是崔琳的字。

崔琳也不起身,急忙問道:“姑父何往?”

滕氏在一旁答道:“一早出府去處理民事,不知何往。”

崔氏催促道:“到底何事?快些說與我聽!”

崔琳看著張胤,飛快地說道:“快派人去尋汝父!”

張胤見崔琳的急切的樣子,心中一動,趕忙起身要去安排人尋找父親。

身邊張晟拉住張胤的衣袖,說道:“阿兄,你留在此。我去尋伯父。”張胤點點頭,複又坐下。張晟起身快步出屋而去。

這時崔琳已經開始接著說:“姑母,快叫姑父離開此地吧!可去遼東避一避。姑母,朝廷很快就會派人來捉拿姑父,快讓他躲一躲。要不就來不及了。”

崔氏打斷崔琳的話,問道:“這是為何?夫君一心為民,百姓愛戴,朝廷為何要抓捕夫君。夫君所犯何事?”

崔琳搖頭道:“不是姑父觸犯國法,而是閹人從中作梗。”此時崔琳也有些平靜下來,詳細說道:“上月丁亥,中常侍侯覽諷有司奏前司空虞放、太仆杜密、長樂少府李膺、司隸校尉朱宇、潁川太守巴肅、沛相荀昱、河內太守魏朗、山陽太守翟超皆為鉤黨,誣陷諸君‘欲圖社稷,意圖謀反’,天子大怒,命有司收捕諸君,妻子徙邊,製詔州郡抓捕諸附從者。姑父當初是李膺主簿,前次又直言上書為之求情,遭閹人記恨,這次的抓捕名單中也有姑父。天子旨意已到楊使君處。楊使君為人正直,亦是激濁揚清之輩,將旨意壓下,先派出使者暗中通知姑父。使者遍尋府寺,未尋到姑父。恰巧被我遇到,那使者我正認識,乃是冀州廣平人沮宗,告知此事後就趕緊走了。我趕回來想通知姑父,請他趕快做決斷。”

崔氏聽完,心下大驚,鉤黨之事她又怎能全無所聞,自己夫婿若被列為黨人,必無幸免。

張胤坐在那,心中暗想:“唉!終於還是來了。造反必死,父親也絕不會這麽做。或許隻有逃離隱居,靜待天下大亂的到來了。”因為他知道,黃巾之亂時黨錮就會最終解除了,隻需要熬過這十幾年的時間。

隻是到何處呢?或許崔琳所說的遼東是個選擇,至少還是漢人領地,比從漁陽向北進入鮮卑、烏桓等蠻夷之地強些。他自後世來,可是知道鮮卑有多凶殘。五胡亂華時,慕容鮮卑使漢人做“兩腳羊”,鄴城一戰後,將幾十萬漢人婦女宰殺烹食。鮮卑人凶殘成性,作惡多端,可謂罄竹難書。張胤打死也不願意去漠北。

張胤站起身來,向崔琳深施一禮,道:“多謝崔兄大恩。”後又轉身對崔氏道,“母親,莫慌。為今之計要先找到父親,勸阻父親擇地隱居,否則必難幸免。”

屋中眾人點頭稱是。窈兒瞪著大大的眼睛,看著阿兄一臉崇拜的樣子,渾然不理到底發生了何事。

崔琳也接話道:“楊使君必不能拖延太久,恐不日就會吩咐各郡縣捉拿姑父等人。”

張胤在屋中踱了幾步,突然對崔琳道:“大兄,與此事無關,不若早回,否則會受到牽連。”然後也不管崔琳如何回答,轉身又對崔氏和滕氏說道,“請母親和姨母即刻派人收拾物品、準備車馬,待父親一回,連夜出發避難。”

崔氏和滕氏都是說:“善!”

滕氏馬上起身正要去安排奴仆收拾財物、備馬套車,隻聽門外張謨的聲音響起:“食君祿,忠君事,不畏難,不逃罪,臣之節也。吾定不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