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相互勾結
柘林港依山傍海,與南澳島相距不過八海裏,乃粵東第一門戶。自隋開始,柘林因海上貿易而興,至宋而盛,成為南來北往的貨物集散地,貿易盛極一時,暹羅、倭國及海寇皆泊巨舟於此。但國朝厲海禁,柘林港一度陷入蕭條。嘉靖朝起,隨著走私大盛,柘林港又悄然複活。
這天亥時,一艘小船從南澳島駛來。尚未泊穩,幾個黑衣人就魚躍而下。剛上岸,就被幾個巡港兵卒察覺,從暗處喊話:“誰?”
“新船主——”一名黑衣人回答。
兵卒小聲嘀咕:“嗯,暗號對上了,別管了。”
一名黑衣人一溜小跑,向左近一個叫七夕井的村落而去,另一名黑衣人則又返身回到船上。約莫過了一刻鍾工夫,這黑衣人拎著一個重重的包袱,領著一位身穿黑色鬥篷的男子和一位身穿黑色霞帔的女子出了船艙。
待上得岸來,從七夕井牽來的幾匹馬已備好。穿鬥篷的男子吩咐一名黑衣人,把女子拉到他身邊:“你,帶她直奔魏把總的營帳。”轉過身,一揮手,“弟兄們,上馬!”
幾名黑衣人上了馬,直奔柘林鎮而去。
柘林鎮東南角,黑暗中,幾隻大紅燈籠在風中搖曳著,近前細觀,是個大院落,門額上書“潮春麗院”四個大字。騎馬的黑衣人在首門前下了馬。被四名黑衣人簇擁著的“黑鬥篷”,把包袱遞給一名身材高大的黑衣人,說:“徐三兄弟,這有紋銀三千兩,路上先花著。到得京師,可到西城劈柴胡同找陳大春陳侍郎,就說是新船主的人,陳大人會關照。”說著,把一封密函遞到他手裏,“萬勿遺失,麵交陳大人。”
叫徐三的高個黑衣人接過包袱,說:“帥丞放心吧,待我兄弟進了京師,就是那個王八蛋邵大俠的死期!”說罷,拉了一把向潮春麗院首門張望的矮個子黑衣人說:“李黑,走吧,哪裏都有女人!”
這徐三、李黑,原是江湖光棍兒、走南闖北的死士,被梁有訓收留,此番去做刺客,到京師尋覓邵大俠蹤跡,取他的首級。
別過徐三、李黑,四個黑衣嘍囉護衛著梁有訓進了潮春麗院的首門,與老鴇略事寒暄,就被領進一個幽靜的屋子。
這裏早被梁有訓花錢長期包用,實為他與官軍、官府人等私會之所,無閑雜人等出入。
四個嘍囉警覺地在門外守護。
進得屋內,梁有訓甩下鬥篷,推開一扇窄門,穿過十來步長的步廊,進了一個寬展的房間。
“喔呀,銘翁駕到,有失遠迎,恕罪恕罪!”一名赤身**的男子剛從女人身上滾下來,邊穿衣服邊說。又對**的女子說,“我一位朋友遠道而來,你先出去吧。”
梁有訓秀才出身,字紀銘,對方遂有此稱。
待女子走出房門,梁有訓才笑著道:“擾了緯翁的雅興,恕罪恕罪!”
被稱為“緯翁”的,是潮州府推官來經濟,字經緯。他所任推官之職,乃知府衙門掌理司法之官。推官與知縣本由進士分發出任,隻因嶺南距京師遙遠,進士無不視為畏途。無奈之下,吏部隻得在廣西、福建、江西及湖廣等省選用舉人,就近分發到此充任推官、知縣。
“緯翁可有好事?”梁有訓禮貌地問。
來經濟一搖手:“哈!銘翁是知道的。學生隻是舉人出身,治績再佳,也無前程可言,哪裏會有好事?”
“也是。”梁有訓道,“既如此,莫如撈實惠嘍!”
“嗬嗬,銘翁一針見血。”來經濟一笑道,“這不,學生到潮州不久,就與銘翁結交,一則欽佩銘翁的為人,再則嘛,哈哈哈!”
“緯翁給林老板幫襯不小!”梁有訓抱拳道,“官府動向、官軍行止,皆在掌握中。多虧了緯翁!”
來經濟收斂笑容,道:“前兩天說的那件事,要快辦。”
兩天前,來經濟向梁有訓通報說,駐守柘林的四百水兵,五個月沒領到糧餉,把總魏宗瀚有嘩變之心,梁有訓聞之大喜。
魏把總負有守衛柘林港之責,梁有訓早已將其買通。林道乾的人,隻要與守港兵卒對上“新船主”這個暗號,就可在海上、陸地暢行無阻。今夜梁有訓就是為此事而來。他聽來經濟催促,便從懷中掏出兩顆夜明珠,遞給來經濟:“這個是林老板奉獻的,請緯翁笑納。”
來經濟一邊驚喜地說:“喔呀,這可是稀罕物,太貴重了,學生不敢擅專。”一邊卻把夜明珠塞進袖中,“林老板有命,學生敢不效力?可潮州知府新近易人,新任知府侯必登,是個難對付的角色。”
“何以見得?”梁有訓追問。
“此公初到,潮州府屬員、各縣知縣援例贄見,他卻將奉禮一一退回。”來經濟說,“這真是從未遇見過的。”
梁有訓笑道:“初來乍到,做做樣子嘛!抑或是看不上那些個薄禮,也未可知。”
來經濟搖頭:“不僅如此。此人一反常態,履任旬日,皆不在府衙當直,整日微服私訪,這兩天就要到柘林巡視。這不,命我先行來接洽。”
梁有訓聞言,站起身說:“學生這就去拜謁魏把總。”
須臾,幾匹快馬就到了魏把總的兵營。對了暗號,一個兵卒就領著梁有訓一行到了魏把總的營帳。
魏把總慵懶地坐在一把高高的座椅上,抱拳相迎。
“哈哈哈,老總,怎麽樣?葉姬的功夫還不錯吧?”梁有訓開口便問。
“哈哈哈,林老板**過的,自然錯不了!”魏把總心滿意足地答。
入了座,左右看茶畢,梁有訓裝作很是忐忑的樣子:“稟老總,大事不妙啊!”
“嗯,有甚不妙?”魏把總懶洋洋地問。
“適才下船時,遇到幾個陌生人,我輩急忙躲避,聽聞是潮州府的邏卒,奉知府之命來暗訪的。若不是我輩說是兵營裏的人,差一點被帶走了。”梁有訓編造說,“葉姬也被他們看到了。萬一他們看出端倪,給老總扣上一個通倭的罪名,那就有殺身之禍啦!”
魏把總把手一揮,說:“怕甚?老子何止通倭,老子正想著要做寇哩!”
國朝軍製本為衛所,軍事要地設軍衛,其下依序有千戶所、百戶所,各衛所隸屬於五軍都督府,亦隸屬於兵部,有事從征調發,無事還歸衛所。將士則從在籍軍戶抽丁而來。嘉靖朝,南倭北虜之患日熾,衛所以外招募兵勇,東南沿海竟以募兵作為主力。或官府招募,或軍官乃至民人自出資財,募兵為營,隨軍報效。由此,軍、兵分途,軍即指來自軍戶的衛所將士,兵則由募而來,由什長、隊長、哨官、把總、守備、都司、遊擊、參將、副總兵、總兵統屬。兵不世襲,不終身服役,戰時創設,事畢汰兵撤營;官無品級,不需兵部任命,直接由總、副、參、遊統帶出征。
魏把總乃是潮州府前任知府所募。知府去後,所募魏把總一營水兵軍餉無著,已使魏把總怨氣衝天;忽又有俞大猷派駐潮州之事。俞大猷此來,顯係是要剿滅倭寇海賊的,一則俞大猷募有“俞家軍”,他魏把總的一營水兵就是雜牌,勢必成為剿賊的先鋒,送命的黴頭;加上多年來與梁有訓等海賊打交道,他對海賊的營生,竟生出幾分歆羨,遂起叛心。
梁有訓本是嚇唬魏把總的,以堅其嘩變之心,聽他一說,心裏暗自高興,又煽惑說:“是啊老總,老總受募來此,本是為求富貴瀟灑的,如今不要說富貴,連飯都吃不上啦!林老板聞此,為老總扼腕呢!”
魏把總道:“今日就聽老夫子一句話,若大帥誠心收留,隻要大帥有令,魏某不敢有片刻遲疑!”
“那好!”梁有訓“騰”地站起身,正色道:“魏把總,梁某就是銜林大帥之命而來,證據就是葉姬。她可是大帥寢帳掛第二牌的,大帥今日特遣於魏把總享用,無他,端為表達有福同享之意!”
魏把總也站直了身板,道:“如此,則請老夫子傳達帥命!”
梁有訓雙臂下垂,鄭重道:“大帥意已決,明日戌時三刻,點火把九支為號,遣我兩支兵勇,均脫巾束發,兩麵夾擊,進攻澄海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