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鼓動俺答汗建國稱帝
暮春的大漠依然寒氣逼人。日頭明晃晃地照著,走出大帳的趙全卻感受不到一絲暖意,打了個寒戰,縮著脖子,渾身“瑟瑟”抖動著。因思慮過度,他四十出頭年紀,額頭上卻布滿皺紋。他一咬牙,語氣堅定地說:“此事,非辦成不可,不的,我輩的腦袋就得搬家!”
“趙兄言重了吧!”李自馨道。他還保留著一絲儒雅,不像趙全那樣縮著脖子,而是挺直身板,隻是把兩手揣在袖中。
趙全拉住李自馨,走到一個僻靜處,道:“秀才兄,你是知道的,我從來投的兵士中挑選不少猾黠狡詐之徒,裝扮道士、乞丐,流徙諸邊,還有潛入京師的,偵刺諜報。都說,皇帝老兒病懨懨的,命不久矣!換了裕王,局麵就不同了。高拱是裕王的老師,據說高拱這老兄是個厲害的主,天不怕地不怕,他若當國,甚事都可能發生!一旦雙方達成和平,秀才兄,我輩什麽下場,不言自明了吧?”
李自馨倒吸口涼氣,道:“也是。俺答汗互市之念耿耿不息,若朝廷真有擔當大臣主政,還真不好說。”
“務必絕了雙方和平之念!”趙全惡狠狠地說,又以決斷的語氣道,“唯一的辦法,就是鼓動俺答汗建國稱帝。”
李自馨歎息道:“事不順。去年,汗爺好不容易點頭了,國號都擬好了,不意宮殿被大風給吹坍了!汗爺對稱帝本就疑慮重重,見狀以為是上天示警,對建國稱帝事,遂絕口不提了。”
“秀才兄,你說,汗爺這麽勇武果敢,為啥在這件事上猶豫不決?”趙全問。
“不難揣度,”李自馨道,“一則,俺答汗不是嫡長子,無緣繼承蒙古名義上的共主——大元可汗之位,對徒有其名的大元可汗,他也隻能逼其東遷而不敢貿然滅之。他當是擔心,倘若建國稱帝,勢必成為蒙古各部的眾矢之的,重蹈瓦剌首領也先的覆轍;再則,他擔心一旦稱帝,就徹底斷了與朝廷的和平之路。”
“也不盡然吧?”趙全道,“俺答汗是雄主,有雄心,難道不想過過稱帝癮?還得趕緊說服他!”他突然一笑,“那個小丫頭倒是可以利用。”
“走,再闖大帳!”趙全拉住李自馨的手就往回走。
大帳裏,俺答汗被也兒鍾金的哭聲嚇了一跳。他一把摟過也兒鍾金,拍著她的背安慰道:“我的小黃鸝、百靈鳥,哭啥呢?”
“祖汗,”也兒鍾金揉著眼睛,哽咽著,“你為啥不讓建宮殿?建宮殿吧,鍾金想住宮殿的呀!”
“喔哈哈哈!”俺答汗被也兒鍾金逗笑了,旋即歎了口氣,“我的小黃鸝、百靈鳥,你哪裏懂呢!”
“不懂,你就給我說說呀!”也兒鍾金扭動著嬌小的身軀,跺著腳說。
俺答汗親了也兒鍾金一口:“那就說說!”他眼珠子一轉,“我的小黃鸝、百靈鳥,宮殿可不是誰想建就建的。那兩個小子鼓動本汗建宮殿,是要本汗建國稱帝的。”
也兒鍾金似懂非懂,卻也不再問,以仰慕的目光盯著俺答汗,伸出拇指道:“祖汗是大漠雄鷹、草原頭狼,打遍天下無敵手!祖汗要做的事,誰也擋不住的呀!”說著,雙腳“啪啪”地一陣亂跺,“我不管,反正我要住宮殿!祖汗,你把那兩個漢人叫回來,讓他們去建宮殿!”
“汗爺——”賬外的趙全聽到也兒鍾金的話,大喜,忙大喊一聲,拉住李自馨“騰騰”幾步到了俺答汗的幾案前。
“嗯?”俺答汗臉一黑,“你們兩個小子找死來了?”
趙全求救似的看著也兒鍾金,抖了抖手中的圖紙,又向她擠了擠眼睛。
也兒鍾金在俺答汗臉頰上親了一口,又捋了捋他的胡須,道:“祖汗,鍾金不讓他們走,讓他們說說建宮殿的事。”
俺答汗刮了一下也兒鍾金的鼻梁,說:“我的小黃鸝、百靈鳥,為啥非要修宮殿呢?說出由頭,本汗就答應你。”
“你看人家大同、宣府,到處是亭、亭什麽閣……”也兒鍾金被難住了。
“亭台樓閣,嗬嗬嗬。”李自馨提示說。
“對,亭台樓閣,多氣派。整日裏住這破帳篷,無趣!無趣!”也兒鍾金說,她一拍手,“就這麽說定了!”說著,驀地親了俺答汗一口。
俺答汗無奈地歎了口氣,把也兒鍾金摟得更緊了。也兒鍾金往外一掙,噘著嘴道:“那,我找祖後去說!”
“使不得……使不得,我的小黃鸝、百靈鳥!”俺答汗一聽也兒鍾金要去夫人伊克哈屯那裏糾纏,連連求情。
“那,就叫他倆聽我的話,快去修宮殿。”也兒鍾金一本正經地說。
“好好,薛禪趙,你去,快去吧。”俺答汗敷衍著。
趙全麵露難色,他不想失去這次機會,雙膝“嗵”的跪下,抱拳向上一舉:“汗爺,小的有話要說。”
“讓他說,讓他說!”也兒鍾金迫不及待地說。
趙全看了一眼李自馨:“你先說!”
李自馨上前一步,道:“汗爺驍勇善戰,冠絕諸部,率軍先後六次征討兀良哈,四次進軍青海,所向披靡。頂著大元可汗帽子的土蠻可汗諸部,俱為汗爺所並,率眾徙往遼東已逾十載。目今,汗爺轄境東抵遼薊,西迄甘肅、青海,又不斷向西拓展,征服瓦刺。大漠南北,蒼天之下,誰敢匹敵!”
趙全起身,邁步拿過旁側條案上一碗奶茶,一飲而盡,把碗用力向帳外一扔,抹了抹嘴說:“汗爺念茲在茲的,是通貢互市,可結果怎樣?求和不成,以戰促和之策又如何?數十年來戰爭不息,南朝屢戰屢敗,我汗爺為何仍不得正果?因南朝蔑視我汗爺,視為‘搶食賊’耳!”
俺答汗被“搶食賊”三字刺激得滿麵通紅,羞愧地轉過臉去,不敢讓也兒鍾金看到。
“戰事連綿,所苦者唯北邊百姓,”李自馨接言道,“南朝江山,各級官老爺,並未受到我汗爺的威脅,此其一。征戰數十載,彼此仇恨已深,南朝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結澶淵之盟?因此,通貢互市,求,求不來;戰,戰不來,那隻能另辟蹊徑——建國稱帝。我汗爺雄才大略,隻因非中興烈主之嫡長孫,就不能正大位,豈不失大漠臣民之望,汗爺豈不抱憾終生?”說著,他擠出兩滴淚水,滾落到嘴角,和噴出的白沫攪到一起,向下淌去,仿佛生出兩道白須。
也兒鍾金忽閃著眼睛,聚精會神地聽著,直到李自馨打住,方被他嘴角的“白須”所吸引,嗬嗬笑了起來。
趙全見俺答汗默然,高聲說:“汗爺,有一個好消息:南朝的嘉靖皇帝,雖與汗爺同齡,卻衰病不堪;日前又遭微官海瑞一通痛罵,越發萎靡不振。這老兒最是可惡,汗爺求貢不得,就是這老兒固執己見之故。汗爺不是對這老兒甚反感嗎?時下這老兒命不久矣,朝廷手忙腳亂,正是我汗爺教訓他的良機!”
“嘉靖老官,喔哈哈哈,好麵子,忒好麵子!”俺答汗笑道,語調中分明夾雜著幾分惋惜。
“攻掠大同,讓他聞變羞愧而死!”趙全惡狠狠地道。
俺答汗坐直了身子,歎口氣說:“本汗何嚐願意縱兵搶掠呢?當年本汗兵臨城下,巴特爾們躍躍欲試,要打進北京城,可本汗硬是給攔下了,懇請朝廷允開馬市。倘若那時馬市一直開下去,何至有這連綿的戰事呢?”
“聽說,是一個叫徐階的,站出來請皇帝恩準開馬市的。眼下徐階當了首相,祖汗為啥還打他呀?”也兒鍾金插話說。
俺答汗以驚異的目光看著也兒鍾金:“喔呀,我的小黃鸝、百靈鳥,你竟知道這些?那時你的母親還未出嫁啊!”他又轉過臉對著趙全,歎息道,“本汗以為,徐階做了首相,會變變調門,誰知苦苦等了五年,還是老一套!”
李自馨接言道:“那時是嚴嵩當國,徐階建言恩準開馬市,是與嚴嵩鬥法的手腕兒罷了。他當了首相,求穩怕亂,改弦易轍的事,他才輕易不肯幹!”
“是啊,汗爺!”趙全忙接上去,“咱一邊重修宮殿;一邊勒兵南下,痛創官軍,使南朝喪膽,再論通貢互市之事,或許有轉機!”
“嗯,這話有那麽些個理兒。”俺答汗說著,“喔哈哈哈”大笑了一陣,站起身,大手一揮,“備馬點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