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 早起隻為送辰晨
一個人,怎麽睡著,或許並不太清楚;但一個人,怎麽醒了,卻清清楚楚記得。不知不覺地沉淪,刻骨銘心的蘇醒,曆來如此。
程辰晨是被人搖醒的,搖著搖著,還有如同招魂一樣的聲音,“醒來,醒來。”
他一個翻身就坐了起來,費力睜開眼睛,借著微弱的油燈,看著那張有些討嫌的臉。
“你知不知道,我好不容易才睡著,這是人睡的地方麽?”程辰晨歇斯底裏,連禮儀都不顧了。這對麵要是阿枕,隻怕一腳就飛過去。
李晟很是無奈道,“程公子,我也想讓你多睡一會兒啊,可是為了你終身幸福,不得不叫醒你!”
身體往被窩裏縮,雖然極度嫌棄,但現在隻想睡個回籠覺,“就算要逃命,也要養足精神才是!”
“是,你說的很對,可是追兵快追上了。你知道麽,開陽縣賈縣令最愛財,你身價一千兩。”這可是一個大號的元寶,要不是忌憚他的武力,李晟就想把他給綁了。
程辰晨下意識去摸匕首,卻發現柔軟的狐裘皮衣不見了。“我的衣服哪裏去了?”李晟道,“我見你衣服髒了,連夜幫你洗了,你不要謝我,我是雷好人。”
程辰晨眼神足以殺人,“洗了?誰讓你洗的,你洗了,我穿什麽?”李晟手裏捧著衣服,“給你準備好了衣服。”
李重丙的粗布衣服,程辰晨能穿下,“你穿白色狐裘太惹眼,追兵很容易認出你。穿這件衣服,別人定然認不出你。我不收你錢,白送。”
誰稀罕送,程府的下人,都比這個穿的好。匕首還在,讓程辰晨略微安心,“你出去,我要穿衣服了。”
李晟促狹地懷疑,程辰晨會不會自己穿衣服。大戶人家,丫鬟,仆人,隨從,陣容龐大的緊。程辰晨好像不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公子,尚有自己的主張,不然也不會逃婚。管他呢,從今天之後,大家都沒有什麽交集了。除了狐裘,白馬,別的瓜葛不大。
少年們早就在院子裏等候,一個個手裏拿著火把。很多人都來了,莊戶們真怕柳家不管不顧,遣他們來,隻是表明態度。
馬車套好後,李晟良心發現,決定回來的時候,讓他們搭乘馬車。
程辰晨洗了洗臉,出門嚇了一跳,十幾個少年在場地裏等他。走進人群裏,衣服一樣,氣質截然不同。李晟感慨,大戶人家也不全是紈絝。
“你們起這麽早,幹什麽,去種地麽?”
農村人,除了種地,應該沒有別的事兒了。對於訓練方法,柳毅不打算告訴任何人,“程公子,請上車,我們把您送到長橋集,後麵的路,您隻能自己走了。”
上車,上什麽車?“馬呢,我的馬呢?”程辰晨跑到臨時的馬廄裏看了看,隻見自己的馬躺在地上,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白龍怎麽了?”
“我想,肯定是奔波勞累,它想休息一下。”
聽了這話,柳毅的臉直抽抽。他可是明明看到李晟給白馬喂了些東西,八成是吃壞肚子。
程辰晨對著柳毅行禮,“柳毅,我把白龍交給你,請你照顧好它。我會回來帶它走的,拜托了。”
頗有些托孤的意思,但柳毅的臉都綠了,李晟擺明要用這白馬來發財,自己怎麽能保證。
程辰晨握了握匕首,堅定地上了馬車。賺了這麽大便宜,權且充當一次馬夫。李晟趕著馬,跟在人群的後麵,朝著長橋集走。
整個隊伍分成兩隊,以前訓練的幾人,在前麵遙遙領先。今日加入的人,累的氣喘籲籲,十分疲累。
跑步的精髓,在於調節呼吸,而不是一味地衝刺。這麽遠的距離,考驗的是耐力,而不是爆發力。
令李晟欣慰的是,柳毅一直是領跑者。威望豎起來後,以前跟隨他的人,會首先成為臂助。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整齊的口號喊起來,眾人賣力地奔跑,揮汗如雨,一件件衣服扔到了馬車上。
程辰晨有些疑惑,“他們這是在幹什麽?”
“鍛煉身體。”
行兵打仗,陣列隊形,不就是這樣的麽。他有些懷疑,莫非是用軍營裏訓練士卒的方法,來訓練這些莊戶。
李晟不是一個合格的馬夫,車歪歪斜斜地,一點兒都不安穩。同樣不安穩的,還有程辰晨的心。柳家莊處處透露著詭異,這莫非都是高人的手段。
這隻是正常的跑步,若是現代的軍姿,軍禮,正步,一套走下來,豈不是會嚇傻他們。
軍隊的紀律格外重要,令行禁止,其徐如林,急如流火。可惜的是,大寧國沒有什麽像樣的軍隊。龐大的軍隊,啃噬著國家的軀體。優渥的條件,使得士兵以權謀私,淨忙著撈錢去了,誰有心情訓練。
“東京城裏,是不是很繁華?”
程辰晨瞥了李晟一眼兒,怪異的小孩,居然主動問話,“那是當然,豈是這樣的小地方可以比的?”
“東京城的人有錢麽?”
“這不是廢話麽,京城裏名門豪族,官吏富商,多如牛毛,寧國大部分的富裕,就在汴京城。”
是啊,絕大部分的財富,就在富庶的城池裏。李晟嘴角一抹偷笑,看來,遲早要去汴京,富人的銀子最好賺,因為他們要麵子。
來自後世的人,最明白如何包裝,才能讓商品更具有價值。
“程公子,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國公府,到時候帶我去見識見識如何?”
程辰晨抬高了眼皮子,“那就要看你的表現,這陣風頭過去,我才回去,先躲個十天半個月。”
李晟最喜歡別人趾高氣昂的樣子,因為這樣的人,特別好騙。
“那程公子,你可要早去早回啊。咱們就隻能把你送到長橋集,你往南走,就到了萬友縣,再往南,我就不知道是什麽地方了。”
果然是土包子,程辰晨心下腹誹,“南邊乃是京西北路,潁昌府的管轄範圍,再進一步就是陳留”
地圖隻是一個大致範圍,開陽和萬友這兩個縣,有些錯亂。大致的地方,在開封府管轄範圍,屬於京師直轄地區。
打仗行軍的將軍,對地圖無比了解。程辰晨能夠說出一個大致範圍,很不錯。要是把柳毅給隨便丟到一個地方,東南西北估計都分不清。
這就是差距,窮文富武,講得很有道理。
天蒙蒙亮的時候,隊伍的先頭部隊抵達王家鋪子。王家鋪子的兩口子,早就準備好了早餐,在街角等著顧客上門。
這兩口子,這些天的心情無比好,誰能想到,突然而來的常客,每天都有這麽大的需求。
天不亮,就起床磨麵,準備早餐,樂此不疲。
吃飯休息,劉長豐,周小兵,吳小三等人,已是駕輕就熟。李晟停好了馬車,帶著程辰晨進了店鋪。程辰晨沒有力氣翻白眼,肚子餓得實在不行。
“哥,你去李家,讓群哥過來一趟。”
劉長豐站起來,“我去。”
“你給我坐下,這事兒,不用你。”李群,是二伯家的長子,自己人,得有些誠意。
跟老李家來往的,隻有李父和李晟,柳家的人,從來沒有來過。站在李父的角度,這個梗,得解開。
包了幾個包子,遞給柳毅,“這個給鄒爺爺,李家就在他家隔壁。”
“我該怎麽稱呼?”
“咱們一樣的爹媽,你說該怎麽稱呼?”
柳家,李家,合在一起,就是一家。這跟老李家沒有關係,李重丙從老李家獨立開來。但必要的稱呼,尊重,還是不能少,不然會被人說成沒有禮貌。
“我跟你一起走。”
程辰晨緊了緊皮靴,站起身,下定決心,繼續南逃。那皮靴光亮得很,李晟覺得有些可惜,不過,看在他還有這麽遠的路走,就放過他了。
和剛相見的“好友”揮手作別,柳毅看著程辰晨遠去的背影,有些唏噓。
“但願你永遠不要再回來。”
先前隻是客套地言語,“程公子,你若是有困難,就回柳家莊來。別的沒有,吃的,絕對少不了你。”
柳家唯一拿的出手的,也就是美味的吃食,程辰晨竟然有些想留下來的心思。
想想河東獅吼,老老實實溜之大吉吧,開陽縣的捕快可是見過他,隻要一對比畫像,就能確認。
他到現在,還沒有意識到,被李晟給坑了,真是心思純潔。
少年,勇敢地向前走,美好的未來在等著你呢。
柳毅先去了鄒先生的家,鄒先生也沒跟他客氣,拿起一個包子吃起來,“嗯,這王家鋪子的包子,味道真不錯。對了,今天怎麽想著給我送包子,你弟弟來了?”
囧,很囧,這意思就是,你小子不念著我老頭子,還是李晟比較貼心。
柳毅哪裏想得到這些,豎起大拇指,“您真是無所不知。”
“是要去李家的吧,諾,隔壁就是,不要失禮。”
看了看大堂後麵的櫃子,這是藥鋪沒錯,怎麽這位鄒爺爺,跟個神算子似的。
老先生活了這麽久,人情世故什麽不懂,李晟打得什麽心思,他豈會不知。還有李家的狀況,偷奸耍滑,不務正業的,日子過得好好的。踏實肯幹的,反而過得緊巴巴。
鄉鄰都看不下去,跟何況李晟有更多的代入感。李重丙和李重乙同樣的性子,在李家的遭遇無甚區別,李晟怎麽能坐視不理呢。
開門的是李老爺子,看著麵前的少年,根本不認識,有些疑惑,“你是?”
自己的親孫子都不認識,可見有多麽生疏。這一聲“爺爺”,梗在喉嚨,怎麽也叫不出來。
柳毅出生之時,是李家和柳家鬧得最僵的時候,那幾年,從來沒有過來往。後來,在鄉人親戚協調之後,才勉勉強強走動。
姓柳的,一次都沒來過李家,這一次柳毅,算是頭一遭。
“請問李群在麽,我是他朋友,我找他。”
鄒老先生在院子搖著頭,血脈相連的親人,居然到了這種地步。
“李群,有人找你。”
李群十八歲,是李家第三代裏,年紀最大的。這個年紀,早該定親了,卻因為聘禮的事兒,遲遲沒有落實。反倒是李重甲家的李輝,早早定了親,下了聘。
這個名義上的大哥,很黑,人長得有點兒壯,看表情,跟其父一樣,老實巴交的。
柳家的孩子,倒是沒有一個遺傳了李重丙的老實。
“你找我什麽事兒?”
屋子裏走出幾個婦人,好奇地朝著門外望。柳毅也不知道是什麽事兒,“你弟弟找你,讓你去一趟,跟我走吧。”
弟弟,弟弟們都還在被窩裏睡懶覺呢。想了想,該是每年過年,三叔家來的晟兒。
“爺爺,我去一趟,馬上就回來。”
莫奶奶高亢的聲音響起,“大早上的,去瞎跑什麽?”
李爺爺揮手,“快去快回,別耽誤了幹活。”
什麽事兒,都沒有活兒重要。柳毅感歎,這些天,他倒是從農活兒裏脫產了。
臨走時,鄒桐吩咐:“柳毅,讓你弟弟到我家來一趟,我找他有事兒。”
兩個少年朝王家鋪子走著,李群驚訝道,“你是柳毅?”
柳毅現在可是長橋集上的名人,每天早上,帶著一群少年,來王家鋪子吃早餐。他們可不認為,這些孩子跑步,有什麽特別的用途。
“真是敗家,就算吃早飯,在家裏做一點兒就行了,有必要天天都跑王家鋪子去?”
“就是,王家鋪子這一次可是占了位置的關係,要是他們再往前走一點兒,就能發現伍家鋪子。”
“你還不知道,伍家鋪子免費請過包子,想把這筆生意搶過來。”
“每天三四十文,可是一筆不小的收入,那柳毅哪裏來的這筆錢,不會是偷來的。”
“可是柳家什麽時候發了,今天我都看到了馬車。”
柳家莊的事兒,或多或少傳到了長橋集。他們根據柳毅的行為,散發著自己的想象力。李晟偷錢之說,便莫奶奶傳出來。後來不攻自破,偷錢,偶爾一次就罷了,哪有每天偷錢都不被發現的。